3月7日,一年一度的女生节又来了。
近些年,在北大、清华等一众高校的领跑以及无数商家的宣传炒作之下,发源于内地高校的女生节大有越来越火爆之势,而在庆祝女生节的队列中也有学生之外的人群,如白领女性等。在这个强调年轻女性“美丽”“温柔”等特质的节日里,高校男生扯起了各式各样的横幅,来赞美身边的女同学,商家也适时发起“3.7元看电影、3.7元K歌”等大幅度优惠活动,“女生节”升级“女王节”,制造着年轻人的又一次消费狂欢。
去年,两条新闻将所谓“女生节”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2016年3月2日,网络节目《奇葩说》辩手范湉湉在微博上发出一条视频,范湉湉在视频中表示自己对收到洗衣粉等妇女节礼物表示十分愤怒,并认为全天下的女性都不愿意被称作“妇女”,而希望被叫作“女生”。同时,她希望每位女性都能过“三七女生节”而不是“三八妇女节”,还呼吁联合国将“女生节”设立为一个新的节日。视频一出便引来热议:支持者认为,女生节听起来更能让人接受,人们完全可以考虑将它取代妇女节;反对者则认为,妇女节是一个富有历史意义的节日,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意义,不应因时间而消逝,同时,反对者们也对“女生节”所体现的消费主义、分化女性等倾向表示怀疑。关于“女生节取代妇女节”的讨论愈演愈烈,跻身新浪微博热门话题榜前三。
去年女生节当天,女权研究者、新媒体女性网络负责人李思磐在微博发了一组内地高校女生节横幅的图片,横幅上写着“春风十里,不如睡你”等大尺度的标语,引起网友关注。华南农业大学当天也在官方微信上发表了一篇名为《这么“污”的女生节横幅,我们坚决SAY NO!》的文章,斥责该校学生社团擅自在校园内悬挂带有低俗内容的女生节横幅。这些女生节横幅不仅让大众尤其是女性网友感到愤怒,也引起了人们对女生节活动、意义等方面的思考。
女生节从何而来,又如何演变到今天这般狂欢?人们为何支持和批判女生节?今天,界面文化(公众号ID:Boooksandfun)对女生节的由来和相关观点进行了盘点,让我们一同重新审视它的内涵。
女生节从何而来:校园仪式还是商业狂欢?
相较于历史悠久的妇女节,女生节是个很新的节日,仅有31年历史。1986年3月7日,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经济学院在该校东校区科学会堂举办了“女生节联欢晚会”,被视为国内女生节的滥觞。晚会过后,各大媒体对“女生节”这一新生事物进行了详尽的跟踪报道,以致女生节在高校间逐渐传播开来。2012年,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女生节横幅PK事件”成为了全国性的轰动话题,更是将女生节推到了社会大众的面前。
随着社交网络的发酵和扩散,女生节走出校园,在白领等群体的加入下,成为了一个庆祝人群更大、影响范围更广的民间节日。同在2012年,东莞市南城高盛科技园的一家IT公司策划了一个创意“女生节”——公司的4名女性分别写7个愿望或者要求,由公司28名男士“抓阄”,抓到哪个就要完成哪个,其中不乏“用你的嘴去舔脚趾”等不可能完成的无聊任务。
欢庆女生节阵仗的愈演愈烈,也离不开商业公司的推波助澜。以百度糯米为例,2014年该公司斥资1亿,打造各种与女生节相关的消费活动,活动以北上广为核心,形成了130多个城市联动的盛况。或许从一诞生起,女生节就与消费主义走到了一路。
有一种关于女生节来源的说法,是由于高校女生不愿意称自己为“妇女”,但又不想放弃女性节日的特权,于是便以女生节的狂欢替代了妇女节的庆祝。不少校园之外的年轻女性过女生节的原因也和“不过三八过三七”的范湉湉类似——嫌弃妇女节“老套”,“妇女”之称不够好听,有白领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女生节不应该仅仅是小女生的事,小女人也一样可以过女生节。”
除挂横幅外,送早餐、玫瑰花等活动也成了高校女生节的流行形式,不少学校还专门设计了女生节LOGO。例如,湖南师范大学的女生节LOGO就以长发女子做图案主体,以玫瑰红为主要色彩,寓意“将女生的美丽、自信、德育、典雅完美地展现出来”。
女生节争议不断:关爱还是意淫?性别平等还是性别暴力?
2012年3月7日,厦门大学漳州校区出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十个左右的男生和一只维尼熊玩偶,抬着一个用红色玫瑰花做成的巨大“卫生巾”来到该校女生居住的芙蓉园公寓门前,引来诸多围观。事实上这只是该校的一个女生节活动,是厦门大学金融系男生献给女同学们的一份节日礼物。
尴尬的是,这份礼物好像并不怎么讨喜。不少过路的女生看到这“插满玫瑰的卫生巾”,“脸都红了,直接绕路走”。当这一事件被上传到网络上后,评论分为了两派:支持者觉得这一创意“碉堡了”;反对者认为该做法无异于羞辱女性,有网友留言道:“把这送给你妈妈,看她会不会扇你。”
真正将女生节置于舆论漩涡中心的,是该事件发生4年之后的“高校女生节大尺度横幅事件”和“女生节取代妇女节”话题的发酵。两件事都在网络上引起了关注,不同的是,大尺度横幅几乎受到了一边倒的批评,而“女生节取代妇女节”的提议伴随着支持与反对的声音,一步步引燃“女生节”的舆论关注和网络讨论。
在“高校女生节大尺度横幅事件”的讨论中,“性骚扰”“性别歧视与暴力”等词出现的频率十分之高。众多网友认为,横幅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话语,诸如“春风十里,不如睡你”、“每当夜晚我拿起右手时,我便想起了你们”、“以后你在上,我在下!”等等,早已逾越了玩笑的界限,渗透出了一种极其丑陋的男权观念,是对女性身体的侮辱及对女性个体独立意识的攻击。官方机构及不少学者对此也持批评态度。去年女生节傍晚,对于校内横挂大尺度横幅的做法,华南农业大学在回应中称:“(为横幅)撰稿的男生觉得牺牲了自己的形象,表达了对女生的赞美。可是这类所谓的‘赞美’却只针对身体,透露出来的是男性欲望的满足,是对女性的不尊重和不负责;……当关爱变成意淫,当校园充斥性暴力的文字,我们是否能容忍?在两性平等、倡导尊重女性的今天,学校里却出现了这样的横幅,不得不引起我们每一个人的反思。”
学者艾晓明的一个说法更让人跌破眼镜——有男生把黄瓜当作女生节礼物送给女生。对此,她用一种打趣的口吻讽刺:“我正式提议将三月七日改为中国黄瓜节,所有的黄瓜们(指某些男性)尽情奉献你们的大黄瓜吧。别忘了黄瓜可有各种吃法,拿刀先拍碎它!”
在范湉湉发出“女生节取代妇女节”的视频之后,不少公众人物表达了支持态度,资深情感节目主持人、CCTV特约心理专家青音便认为从节日名字考量的话,女生节更容易为人们所接受。“就现如今而言,人们对女性的称谓已经有了定论。年纪小的被称作女生,年纪稍大可以叫美女,唯独没有称呼谁是妇女的。一个原本寓意很好的节日,最后硬是被名称害得大家心里接受不了而不愿意过,‘女生节取代妇女节’其实完全可以考虑。”
作家苏芩也支持“女生节取代妇女节”。在她看来,“女生”的定位与年龄无关,而对于“生理属性更强的妇女节”,她更青睐女生节。“只要对美丽、浪漫和温柔充满期待,还有那么一点天真,就可以永远做一个女生。”
关于这场论战中出现的诸多对于妇女节的无知和微词,也有不少人站出来科普与正名。中国青年报评论员曹林在《要不要设立“女生节”》中指出,妇女节是一个纪念意义很强的节日,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意义,不应该因时间而消逝。北京师范大学教授王曦影早在2014年就像是预见了这场“战争”,在《“女神节”比“妇女节”差在哪里?》一文中,她强调了“妇女”这一词语在中国承载的历史包袱以及全球女权运动中的姐妹情谊。在她看来,对于年轻的大学生而言,女生节只不过是一个类似于圣诞节之类的西方节日,或是被创造出来的、类似于光棍节的新节日,庆祝节日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制造一个“狂欢的机会、表达情感的窗口、和礼物交换的消费”,这与妇女节所承载的厚重的历史意义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除了关于“女生节取代妇女节”的议论,亦有人在争论要不要将3月8日“妇女节”这一名称改名为“女生节”。支持者认为,“妇女节”不受待见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女性对“妇女”这一称呼存在心理排斥,以及其本身带有的强烈政治色彩。如若将“妇女”换成年轻化的“女生”之名,会更容易为人们尤其是女性自身所接受;大多反对者则认为,“妇女”一词在中国历史上的意义,是包括“女生”在内的其他词语所不具有的。
媒体人高富强在支持者之列。他认为女性本身不待见妇女节,是因为对这个节日的来历及其赋予女性的意义缺乏深刻的认识。再加上“妇女”一词在中国语境下代表的年龄范围,以及其本身含有的政治色彩,“妇女”之称不受新时代女性的待见,或许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他说:“妇女节的实质是争取平等、争取权利,在男女两性尚未平等的今天,这个节日的意义不言而喻......但是,改变它的名字,或许在这个时代会具有更新的意义。”
不少反对者提到了美国女性主义历史学家白露,白露曾经用“词语错用”这个概念来形容“妇女”这一词语在中国的发展。她说,在30年代以后的社会主义革命话语下,“妇女”这一词语被创造出来,并与民族革命、阶级斗争和社会主义先进生产力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看似简单的“妇女”二字,其实承载了近百年的女权运动发展历史,有着厚重的历史及现实意义。
我们真的需要女生节吗:三七还是三八?消费主义还是女权主义?
在“女生节取代妇女节”话题持续走热的同时,由新媒体女性在新浪微博发起的“反三七过三八”话题也引来诸多关注,“反三七过三八”旨在呼吁女性“不应该被他人贴上标签、在别人的文化表达下生存”,性别平等的奋斗之路漫长,大众还需努力。不少人纷纷上传了举着写有“反三七过三八”的牌子的照片,以支持这一呼吁。我们到底需不需要女生节?
曹林认为,女生们对妇女节的抗拒,不仅是对青春逝去的抗拒,更主要的是对那个经由夸张渲染的群体肖像——“妇女”的抗拒。因此,基于“什么人过什么节”的常见逻辑,“3·7女生节”不仅能迎合年轻女性崇尚青春、留恋年华的需求,又能免除一种自我矮化的痛感,人们趋之若鹜也是情理之中。曹林还提及了男权主导的审美文化在这两个节日的博弈中的影响。他解释道,在男性审美的偏见面前,女性毕竟处于弱势地位:“哪个少女能躲得过岁月的雕琢,而永远以女生自欺?哪个妇女不曾有过讲求浪漫的少女温情?”基于这些原因,他认为女生节可以继续存在——“节可以分开过,可以在各自专属的庆贺中获得身份认同。但不必以节日为壁垒,将共通的话语空间割裂为两个对立阵营。”
女权主义者肖美丽则并不看好“女生节”及其内涵。在《被美化的歧视,不存在的“特权”》一文中,她表示女生需要的不是提包、开门之类的小恩小惠,而是作为无差别的“人”被对待以及同等的机会,而做到这些,需要消除升学的性别歧视,消除就业歧视,建立性别友好的校园环境等,这是女生节做不到的。她补充说,价值观依附于男性的女生节将会分化女性群体:将女性分为年轻、貌美、受过高等教育的、被男性所欲的“女生”,和已婚、年长、困于家务、不被男性所欲的“妇女”。在肖美丽看来,这不仅不利于女性的团结,还会让女性看不到作用于所有女性的性别歧视,有将社会问题个人化的趋势。
李思磐也认同女生节分化女性的观点,并在《三七或者三八,这是一个问题》一文中强调,女生节把妇女节的“权利”主题偷换成了“关系”。女生节在诞生之初就是一个诡异的“关爱节”,传统戏码是“男生要对女生好一点”,并由此衍生出各种来自男性“无聊的、性别化的赞美和集体的异性恋式示好表演”。李思磐还指出,在女生节,一些非异性恋的女生表示她们对这种集体的、几乎是强制性的异性“模拟情侣”表白觉得“很不舒服”。
对于女生节所显露的种种问题,女权之声发表《是消费主义在取代女权主义吗?》一文,称女生节盛行的原因之一是消费主义在作祟。文章中提到了20世纪后期,在消费主义时代的背景下,美国主流媒体美化和夸大了妇女们从购物中获得的满足与乐趣,号召妇女们积极响应消费社会的号召,企图用消费自由代替妇女所追求的真正的自主权,并最终用消费主义取代女权主义。这种做法麻痹了女权主义者,并转移了女权主义者或女性对政治问题的注意力。而对于“女生节取代妇女节”的做法,女权之声认为“这一切都是消费主义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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