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朱鸣岐是荣鼎咨询宏观经济研究员，联系方式vzhu@rhg.com）

博弈论中有一个著名的“胆小鸡比赛”(game of chicken)：比赛双方各自驾车迎面高速对开，谁先害怕，先打方向盘，谁就是失败的胆小鸡（chicken）。美国和中国现在进行的贸易战就是这么一场胆小鸡比赛。而美国的驾驶员特朗普总统则刚刚把方向盘扔出了窗外。

白宫在美国时间周四（4月5日）下午宣布，为了回应中国对美国农产品和制造业的报复性关税，特朗普已经指示美国贸易代表处（USTR）考虑对中国“加征1000亿美元关税”。

对分析师和经济学家来说，这一声明无比困惑。并不是因为这个数额庞大，而是因为在关税政策中，绝少出现过以税额为调节的政策，而通常都是以税率作为调节。比如，美国之前宣布的关税清单是对“5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加征25%的关税”，而不是“加征500亿美元关税”。

稍有经济常识的人都知道，大部分情况下，提高关税会减少进口。比如美国今年进口100元货物，如果明年提高25%进口税，那么获得的关税并不会是100*25% = 25元，因为一旦加税，进口需求就会下降。会下降到什么程度呢，是90元、80元，还是30元、40元? 这就需要知道价格弹性，而不同商品的价格弹性是不同的，很难精确计算。而且，国际贸易量还和当年的全球宏观经济各种其他变量有关，因此，在现实世界中，要算出明年提高多少税率可以增加1000亿美元关税收入，是一个要让所有经济学家为难的作业。

特朗普本人虽然是商人出身，但显然对数字没有任何敬畏。他此前曾在和加拿大总理的会面中信口胡诌了贸易数字（他事后自己承认根本不知道数字是多少），还在宣布301调查结果的电视直播中口头增加了100亿美元中国商品。考虑到这些历史，如今这“1000亿美元关税”很有可能是一个没有经过思考的数字。特朗普的本意，很可能是“对10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提高关税”。而如果真的是要“增加1000亿美元关税”，那涉及的中国商品将要大大超过1000亿美元，比下面描述的后果还要严重。

在这里，我们暂且认为特朗普的本意还没有达到非常极端的程度——只是一般极端，即对价值10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追加关税。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2017年中国对美全部出口额是5000亿美元，之前美国已经宣布对其中500亿美元的货物提高关税，如果再加上1000亿美元，一共就是1500亿美元，覆盖近三分之一的中国对美出口。这个数字超过了日本2017年对美国的全部出口，几乎同去年全年韩国、英国和法国三国对美出口的总和相当。如果贸易战真的是一场战争的话，追加1000亿美元的商品进入关税列表，可以算的上是一枚小型战术核弹了。

贸易战扩大升级的风险正在急剧上升，中国接下来将面临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此前中国宣布的关税报复清单体现了完全对等的思路，在商品金额和税率上几乎和美国完全一致。在博弈论中，后手行动者采用“以牙还牙”策略是一种公认的最优选择。不考虑个别商品的问题，整个“以牙还牙”策略基本上在阻遏对手、保全自身利益以及不扩大冲突三者之间达到了暂时的平衡。

但是，美国一旦将“价码”提高到1500亿美元就几乎要把中国逼到角落了——2017年中国进口的美国商品总共只有1300亿美元，中国如果坚持“以牙还牙”，那只能对全部美国进口商品征税，并且加权税率还要超过25%。这会是一个震撼性的选择，如果真的出现，全球贸易体系也将随之动摇。

然而，特朗普这样极端的举动也有可能是整个冲突的一线曙光——他的要价太高反而让人觉得他根本没把事情当真。即使是他手下的贸易鹰派，在政策上推动了整个301调查的贸易代表莱特希泽，也不得不在第一时间出来“灭火”，发表声明强调“所有的关税都不会立即生效”。

美国对华战略已经整体转向更强硬的方向，这仍然是个事实，但是强硬并不等于疯狂。贸易战的本质是一场政治和经济的双重消耗战，特朗普把方向盘扔出窗户的疯狂举动，极有可能让车上的乘客们不得不采取手段制止自己的司机——从两国人民的福祉出发，此刻我也只能但愿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