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屠新泉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中国WTO研究院院长 中国与全球化智库(CCG)特邀高级研究员

3月2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备忘录，宣布将依据“301调查”结果对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加征关税，并限制中国企业对美投资。4月3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正式公布拟对中国1333种、约500亿美元的产品加征25%的惩罚性关税。中国政府随即作出快速而坚决的反击，不到11小时，即公布对包括大豆、汽车在内的106种自美国进口商品加征关税的措施。

然而，令人难以预测的特朗普总统竟然宣称中方的反击措施“不公平”，表示要考虑对从中国进口的额外1000亿美元的商品加征关税。对此，中国商务部再次给予坚决果断的回应，表示将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奉陪到底。双方你来我往，贸易战似乎一触即发。

目前，USTR公布的301调查征税产品建议清单仍处于60天的公示期内，因此这一轮中美贸易战尚未真正扣下扳机，仍处于“舆论战”阶段。但如此互不相让、逐次升级的阵势，委实是中美经贸关系史上前所未见的。其中，最突出的点有两个,一是美方的任性胡为，另一个则是中方的坚决果断。

实际上在301措施公布之前，美国已经就钢铝产品的232调查得出结论，宣布要对进口钢铝产品征收附加关税。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美国临时或最终豁免了欧盟、加拿大、墨西哥、韩国等主要伙伴，但仍对日本、俄罗斯、中国等正式实施。

232调查援引了WTO的国家安全例外，但钢铝产品进口与国家安全几乎毫不相关，而且美国也是首个以国家安全为由限制大类商品进口的WTO成员，开了一个破坏WTO规则和精神极为恶劣的先例。而301条款则是臭名昭著、破坏多边贸易体制的单边主义措施，在WTO中已经被明确定性，美国政府也曾经公开承诺，301调查的结果应该诉诸争端解决机制而不得采取单边制裁。

中美经贸关系对双方的重要性，乃至对世界经济和贸易的重要性，都是不言而喻的，中美之间的贸易战不仅将严重损害两国经济，更将伤害两国关系乃至世界的稳定。

然而，当前令人最感无奈的是，无论是怎样严密的经济学逻辑、怎样精巧的政治学框架，都对特朗普毫无影响。事实上，这次中美贸易战最令人困惑的是，我们始终无法准确理解美国政府，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美国总统特朗普到底想要什么。

从232调查来看，考虑到美国钢铝产业的羸弱以及特朗普对蓝领工人的选举承诺，还有特朗普对美国贸易逆差的深刻厌恶，其施加关税的行为尚可理解。然而对中国的301调查是以中国对知识产权的侵犯为由，表面上看是要促使中国改善知识产权保护，以帮助在华经营的美国企业。

但是，中国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只会进一步改善营商环境、提高对美国企业投资的吸引力，进一步加大中国对美贸易顺差。而特朗普一贯强烈批评美国跨国公司转移投资、出口就业，要求他们回到美国投资。如果说特朗普的目的是削减对华贸易逆差，但是美国可以限制自中国的进口，中国也可以反过来限制自美国的进口，如此一来一往，双边贸易逆差并不会有任何变化。

一个对特朗普动机的最流行猜测，包括特朗普的贸易顾问纳瓦罗宣称的，就是美国的进口限制措施是针对“中国制造2025”，是要遏制中国高新技术产业的发展。应该说，这的确反映了美国一部分对中国心存警惕的人的想法，他们担心中国快速的技术进步会削弱美国在科技领域的优势，但这是否是特朗普本人的想法则并不确定，因为特朗普的从业经历显示他对高科技行业并不感兴趣，甚至在竞选期间还与众多硅谷精英交恶。

另外，从其公布的惩罚清单来看，虽然按贸易额计算，其中机电产品占比达74%，但其中真正算得上高科技产品的并不多。在所有征税的前20位产品中，高科技产品只有1项，在前100位产品中，也只有16项。可见，美国的主要制裁对象并不是高科技产品，或者换言之，中国向美国出口的高科技产品并不多，并不构成对美国高科技行业的直接竞争。事实上，在中国向美国出口的所谓高科技产品中，相当一部分是美国公司在华外包生产的，如苹果手机、惠普电脑等。这其实也符合当前中美两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分工地位。

从这些相互矛盾、常常被人疑为富有深刻“战略”意图的动机中，我们很难找到一个一贯的逻辑，只能说这反映了特朗普本人对中美贸易非常含混的认识，特朗普政府各部门对中美经贸关系的多种认知，以及美国社会对中美关系、中国崛起的无比复杂、自相矛盾的多元心态。

对于美国的乱拳、任性和多思，中国如何应对，实际上不用想的太复杂。美国当然不希望被人超越，但中国要发展却是我们天然的权利，无需考虑别人复杂的内心。

简单来说，中国的应对主要是两个。一是对美国的制裁，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而不往非礼也”。特朗普的行事风格就是靠强硬、恐吓来获得实际利益，如果一味忍让，只会招来得寸进尺。中国政府在这一点上已经做得非常“稳、准、狠”，提出的反击措施无论在力度、及时性和准确性上都堪称完美。

二是无论外面风吹浪打，坚定走自己的道路，坚持改革开放，坚定支持多边贸易体制。哪怕是发生断绝中美经贸关系这样最坏的情况，中国也不应关上对外开放的大门，仍然要继续推动对内的市场化改革和营商环境的改善，对外要继续扩大对外国商品和资本的市场准入，以更开放、更有竞争性的市场培育中国的产业，包括高新技术产业的发展。

历史无数次证明，贸易保护主义从来不是社会发展进步的方向，美国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历史也证明，发展才是硬道理，中国不必对美国的行为自乱阵脚，依照自己的步伐扎实发展，强大己身，才是应对阻碍的最佳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