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可以不洗脸不刷牙，但是一定要为菊姐投票哦。”

“垂死病中惊坐起，菊姐出道票差你。”

“男友戴套都能等，我菊验证必须等，不着急，不气馁，翻翻菊照赏赏美！”

…

王菊刷屏的24小时之后，这种“菊言菊语”并没有消失，在无数个微信或者QQ群里，各种新文案反而层出不穷。

菊家军甚至别出心裁地想出了偷天换日的招数：《花露水里竟然有这种东西！用了孩子无法生育！一定要看！》，《20分钟孩子眼珠被融化！这东西你家也有！》…这类看起来耸人听闻的标题戳进去都是为王菊投票的链接。

那么，王菊是谁？

被刷屏的人们恐怕还没有时间消化，这个做模特经纪的女孩究竟是为什么搭上了这波爆红的流量班车，就已经被她的衍生话语体系和表情包轰炸了时间线。

王菊其人，是腾讯视频制作的偶像选秀节目《创造101》的踢馆选手，原本连正牌练习生都不算的她，因为话题组合3shine成员Abby退赛补位加入，进入大众视野。

在早些时候，皮肤黝黑、大腿粗壮的王菊在一众肤白貌美的女生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以至于微博用户“老鸡儿灯”以她为素材制作了不少表情包和段子，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那句：地狱空荡荡，王菊在土创（注：土创指《创造101》）。

这似乎为王菊日后的爆红提供了某种文化索引：《创造101》的发起人黄子韬也曾经在全网“被表情包”化，而后者消解了他的某部分性格缺陷，使得他有了翻红的基础。

王菊的关键转折发生在节目第五期，她对担任嘉宾的马东提问，“我觉得我各方面都不比别人差，这个时候别人就觉得我没有资格站在这个舞台上。为什么别人凭好看就能被观众喜爱？”

在第六期，这位姑娘撂下了更直接的宣言，“在我这里，标准和包袱都已经被我吃掉了。而你们手里握着的，是重新定义中国第一女团的权利。”

舆论场很快对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女子做出了反映。根据艺恩数据，在5月23日至5月29日一周内，王菊的百度搜索指数日均值达到21000，整体环比上升369%。在搜索指数整体走势上，数据表现更为明显，拐点出现在5月28日第六期节目后，也就是王菊渴望被“重新定义”的时候。微信指数同样呈现了这一趋势，在5月28日当天，王菊的微信搜索指数达到22.4万，环比上升172%。

再然后，陶渊明和沈眉庄出现了。

粉丝的名称向来与偶像密不可分，陶渊明和沈眉庄（《甄嬛传》角色之一）都颇爱菊，这两位人物就分别成了王菊男女粉丝的代名词。由于涉及到传统文化名人，陶渊明这一称呼在舆论场里迅速出现又迅速回落，王菊的粉丝们开始自发号召同好们“改名”为“菊豆”。

与此同时，另一波浪潮出现了。人们开始察觉，在支持王菊的粉丝里，LGBT的GAY群体似乎占了不小的分量。

包子就是众多“分菊”（指王菊微信或QQ的粉丝群）里的代表之一。在成立某“分菊”之前，他仅仅是一个佛系青年，只粉过孙燕姿，并且没有参与过任何饭圈活动。这一次成为“菊长”，包子说是受了朋友怂恿，在微博上贴出了“分菊”二维码，这个群很快在一天之内涨到了接近150人。

作为“菊长”，包子尽心地从早到晚在群里发布关于王菊的各种投票通道，其中就包括目前菊家军重点强攻的品牌英树——此前，英树发起了一项活动，用户可以通过绑定手机号的形式给选手投票，人气最高者将得到一列地铁形象展示的权益。原本这个榜单上名列前茅的是孟美岐和吴宣仪这类最接近传统偶像的选手，但王菊“被刷屏”之后，一切都变了。

5月28日起，王菊票数一路上涨，时至29日，她的票数已过百万。而截至5月31日，她的票数已经达到276万，远超第二名孟美岐几乎一百万票。

尽管票数已经大幅领先，但菊家军们仍未松懈。

“今天是四月十七，是甄嬛的生日。嬛儿自幼和沈眉庄一起长大，她不想看到自己的眉姐姐因无人投票而错失爱菊。请各位小主们大人们帮帮嬛嬛帮帮眉庄。 地铁投票，每人11票可都投给菊。”这是5月31日王菊粉丝们最新想出来的定制文案。

作为传统饭圈人士的立子对此不置可否，“捧过了只会适得其反，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火。”立子说，很多平时从不追星的朋友也加入了菊家军，这令她感觉颇为神奇。

立子喜欢韩国女星Jessica和团体SHINee，她刚刚参加了乐华七子的见面会，并饶有回味。对她来说，王菊这样的选手和内心认可的正统偶像之间仍然有着巨大鸿沟，“Jessica的长相就很不一般，像吴宣仪、孟美岐就是标准的女爱豆，漂亮会营业有实力。我对王菊的实力一无所知。”

研究流行文化的专栏作者红盾局长克里斯觉得，王菊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了GAY ICON，如同之前Rihanna、蔡依林等明星一样，具有反抗者特质的王菊已经成为了GAY群体的DIVA（指天后）。克里斯认为，GAY群体喜欢的女性通常都有着力量感，可以满足让他们某种心态里的“保护欲”。在他看来，尽管王菊和真正的天后之间还存在着实力和个性的差距，但“文化符号”的造就往往不遵从本人意愿。“她的名字里有’菊’，这本身也是个梗”。

“目前还不是（ICON），喜欢她的GAY数量还不足够多。但未来有机会，有可能的。”Blued创始人耿乐觉得，目前把王菊看成GAY ICON还为之尚早，因为他觉得很多明星其实并不愿意跟性少数群体走得太近，“要看王菊和她的团队是否愿意被打上这样的标签。有一些艺人经纪团队，是避之不及的。”

而对于包子来说，作为个体他确实很喜欢王菊，因为后者足够自信。但他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基友身份，“我还没有出柜。”与此同时，淡蓝网的工作人员也在公开场合表示，自己和身边的很多人都喜欢王菊。

王菊身上的复杂含义当然不止能链接到LGBT，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身上也蕴含着女性的力量。在传统的中国审美里，女性的形象应该是如另一位《创造101》的选手杨超越那样，颜值高、性格娇软无力，颇得直男欢心。

不够瘦、不够美的王菊无疑打破了这种刻板印象。当节目导演拿着她原来又白又瘦照片问她是否愿意回到过去的样子时，她斩钉截铁地说，“不想回去……做自己，就是我自己的信条。精神独立，我觉得太重要了。”

讨论过众多女性议题的作家侯虹斌觉得王菊的走红是因为大家在她身上看到一种逆袭的可能，“吴宣仪孟美歧等，是真·小公主、真·偶像。王菊这种，让人觉得亲切，觉得大家能为她创造历史。”

以上种种其实都可以归结于一点：王菊身上的反抗性。

无论是外表上的，还是性格上的，王菊都没有按照传统社会脚本里的女性角色行事，她无疑是搅动风波的那只鲶鱼。对主流社会的反抗，最容易形成亚文化的发酵。

迪克·赫伯迪格在其著作《亚文化：风格的意义》里就提到，亚文化的关键词之一就是“反抗”。他继承了伯明翰学派亚文化的研究，将青年亚文化里的“麻烦”放在社会结构和矛盾的视角下观察，最终将其归因为“反抗”。

尽管这本著作出版自1979年，但王菊的走红和迪克·赫伯迪格研究的1950年代的无赖青年，1960年代的摩登族、光头仔和粗野男孩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他们都是这个社会的反抗者。连王菊的粉丝都为这种反抗写下了新的注脚——原本看到辱骂自己偶像的人，粉丝们一定会群起而攻之，但菊家军则完全不在乎，他们只会说：骂完了吗，骂完了请为王菊投一票哦。这与封闭、各自为营的饭圈文化截然不同。

王菊的经纪公司是上海esee英模，这家几乎从未在主流视野大量曝光的模特经纪公司，难有撬动她成为文化符号的力量。而与之相关的另一个人物龙丹妮，似乎更有可能为这种“偶然性”买单。她是中国综艺史现象级节目《超级女声》的制作人，捧红了李宇春、周笔畅等人，也是《创造101》最终选出的偶像团体的运营方哇唧唧哇的灵魂人物。从人物来上看，李宇春与王菊之间，也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不同之处在于，今日的观众不再是动辄卷入网络暴力的集体无意识，他们有了更多宽容性。从这点上来说，王菊比当时的李宇春幸运。

但反抗者最终都会迎来收编。就在昨天，英树暂时关闭了地铁投票通道，并发出公告：为了保证此次英树#创造101#打call榜活动的公平公正，我们决定在5月30日0点—12点进行维护，升级投票验证形式。有人认为这个公告坐实了菊家军刷票的传言，也有人觉得，这是英树不想让“状况之外的事”发生。

“佛了，我们只是想让菊姐喜提地铁的。”一位豆瓣粉丝如此回答。

腾讯没有给出王菊的采访通道，外界对这位新晋“网红”的印象只能从官方娱乐频道的采访里窥探一二：虽然她在舞台和表情包里都显得霸气十足，但在采访中她的表现并不像一位足够强势的女战士。王菊在采访中再次强调了自己是没有包袱以及热爱搞怪的，舞台之下的她看起来其实非常peace。

“不管她是不是出于自发地去说这些话，她做出这个选择一定都很艰难。”克里斯觉得，王菊确实是火了，火到带动整个《创造101》出圈（指从饭圈扩散到大众），但她的结局却很难讲，比如不排除制作方为了控场让王菊提前淘汰的可能性。“如果她真的出道的话，可能会影响到整个团的风格和利益。”

但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无论王菊走到哪里，她似乎都逃脱不了被收编的可能。迪克·赫伯迪格笔下的收编有两种形式：一为商业，二为意识形态。如果王菊成功出道，在为期两年的活动时间里，她将不可避免地出席各种品牌和商业活动（参照现在的9%），商业将遏制她身上那股凶猛的力量。而意识形态在当今的中国就具有更多可能了，今时今日当红的王菊，来日未必不会被“异常行为”化。

王菊的结局可能已经和她本人意愿没有太大关系了，这是支配文化和亚文化之间的终极宿命。

“王菊，是小概率的地才童话，是天降的麻醉剂。”影评人钱德勒如此评论。一些也派出了选手参与《创造101》的公司则婉拒了采访，未做出评价。

对于王菊自己来说，她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开启了这么多文化开关，她正努力消化着大众对她的各种或正或负的评价，试图在巨大噪声中确定自己，“我感觉这件事情，这个机会，于我而言时机来得刚刚好。”

（应采访对象要求，包子、立子均为化名，感谢红盾局长克里斯为本文做出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