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期主持人 | 董子琪
今年彩票市场热闹非凡。在同一家商场,走不了多远就能遇上两家彩票铺,均有人排队购票。这一现象不仅存在于上海。据新闻报道,深圳开在地铁口、商场、超市里的彩票店受到了年轻人的热烈欢迎。凭借“即刮即兑”的特征,彩票——特别是刮刮乐——已经成为了年轻人的“新盲盒”。财政部数据显示,今年1-8月,全国共销售彩票同比增加51.6%,创五年来新高,全国所有省份彩票销量均出现增长。
我之前还以为彩票已经被时代遗忘,买彩票的人是寂寞的人。在《漫长的季节》里,爱买彩票的龚彪(他不是在时尚的彩票潮店买,而是在萧条的社区底商买),就是一个怀抱遗憾的、失意的中年人。剧中人对于买彩票究竟应该“机选”还是“手写”的争执,也体现了买彩票这个行为不太寻常,充满了“玄机”和“迷信”。《岂不怀归:三和青年调查》一书写到,对于青年日结工来说,买彩票属于一项重要的休闲方式。他们会在中午聚集在彩票店,这里有空调和电扇,还能听别人吹牛,几乎所有的三和青年都梦想着中大奖后可自主享受生活。
前几天,同事鲁青讲到了现在年轻人间流行的抽卡游戏。“小卡”是明星粉丝群中的周边产品, 小卡仅是赠品,没有标定价格,在粉丝间以二手商品的形式流通。小卡的价格在几十元到数百元不等,稀有小卡可达千元。抽卡直播就是直播抽小卡,主播只是拆开卡包、分开卡片,就能获得千万次的点击;观众也可以花钱买包,让主播替自己开。当然,这其中也有风险,今年9月,湘潭市公安局破获了一起利用直播售卖明星球星卡盲盒的案件,有观众抽了几万元的盲盒一张值钱的卡片都没抽中,才发现受骗了。
01 买彩票、抽小卡、抽盲盒为何疗愈?
徐鲁青:在第一次知道抽小卡很流行的那个晚上,我看了一个多小时的抽卡直播,停不下来。买家下单,主播代抽卡,直播节奏舒缓,一套卡干干净净摊开,迅速挑出值钱的那几张放在展示台。抽到稀有卡语气上扬,夸夸老板好运气,直播下方观众一遍遍刷感叹号。“抬箱”单一个接一个(“抬箱”指一口气买整箱卡,大多上千元),我没看多久就遇到一个花费过万的。人们等主播抽卡常常要排队两三个小时,一个人抽出好卡和被上万人看到好运气,感受是很不一样的。
看抽卡直播是看消费,也是疗愈。或许是主播的声音堪比asmr(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的缩写,意为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也可能是看到人花钱如流水,什么都不为,有些和世界隔得远远的虚无感。密集的惊喜也会拉着我不离开直播间,每次都能抽到几张卡面亮闪闪摆在展示台,塑料质感,但评论区不停夸美翻了,我听久了也觉得每张都好看。
我平时也买刮刮乐,但相比于子琪说“寂寞的人”,更多场景是深夜和朋友一起路过杂货店,每人来一张。最高中过40块,就地请客买饮料也就花光了倒贴了。每次刮的时候都能看到最高金额,都会想中了一百万要怎么办,辞职?旅行?再往后呢,好像也想不出来,也不想再想了。于是停在40元饮料请客的快乐,但绝对是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刻。
尹清露:买刮刮乐还真是被朋友带着的情况比较多,自己路过就视而不见。可能因为这本身就有游戏竞争的性质,刮出20块钱就回本了,再多点就把朋友的花费包圆了,有一种立大功的成就感。不过,能否中奖也要看自身命运,中彩票属于偏财运,《蜡笔小新》里野原一家的偏财运就奇佳,每次去度假旅行都靠中彩票大奖。即使运气不那么好,常年买彩票的也大有人在,我的一位亲戚就是重度用户,我想这已经成为他必不可少的、小小的生活仪式了吧。
彩票太无定数而卡牌的技术门槛又比较高,我也就是买买便宜的盲盒,不为别的,实在是因为库洛米(三丽鸥旗下的一只造型为恶魔兔子的女性卡通形象)系列和款式太多太可爱。我也有小小的仪式感,比如每完成一个小目标才能买一个,以此来躲避无法餍足的消费欲望。不过,自从我知道了除了买非确定款还可以直接购入确定款以后,对盲盒的兴趣也就锐减了。这大概说明,彩票/盲盒的价格包括了对内容物的期待值,剔除期待后的盲盒就会迅速坍塌为一个固定的实体,失去了它的魔力。
林子人:从来不玩彩票抽卡,因为我早就发现自己在这方面运气不佳,公司年会的抽奖从来没抽中过什么,只能拿阳光普照奖。我应该注定了属于那种需要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的人。叹气。
和彩票相比,我更能理解盲盒的乐趣,毕竟掏了钱你还是能拿到实实在在的物品的,虽然可能有些款式的物品你喜欢,有些款式的物品你不是那么喜欢。
02 小卡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买椟还珠
潘文捷:抽小卡是娱乐公司明明白白割韭菜的手段,把它理解成盲盒就对了。一个组合十来号人,每个人为专辑拍三套小卡,而每个专辑里面只完全随机地给两张小卡,知道要凑全自己喜欢的成员的小卡的概率有多小吗?!所以很多粉丝疯狂买买买,专辑本身作品本身已经不重要,甚至可以拿到小卡就把专辑扔掉或者转手卖掉。小卡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买椟还珠。
此外娱乐公司还有其他手段促进销售,比如说签售会需要抽名额,这个名额也是概率问题,但如果你买的越多,抽中签售的概率就越大。娱乐新闻网站Sarang Oppa曾报道过,一位粉丝为了抽韩国男团Wanna One《1-1=0 (Nothing Without You)》专辑签售会的名额,买了210张专辑,相当于400万韩元,但没想到一张都没抽中。所以,能去签售会的基本都是富婆粉丝,甚至还有更富的粉丝经常去签售会,已经和成员都混熟脸了,另一些粉丝还在为一两张小卡苦苦奔波,可以看出,粉丝和粉丝之间也是贫富悬殊。
关于小卡,我比较喜欢SEVENTEEN徐明浩已经算是经典永流传的说法,他说:“就因为得不到我的一个小卡,就这么大的负能量,就因为一个小卡就要困住自己当下的人生吗?我之前不都告诉你们了吗?你自印啊。得不到我,也可以让你们拥有我。但是你们不能太张扬,不能进到公司的耳朵里。”自印小卡!算不算一种逃避(大公司)统治的艺术?或许我们凭借真诚的喜爱与聪明的头脑,也能想办法逃离花里胡哨的资本游戏。
董子琪:“得不到我,也可以拥有我。”听着还怪仁义的。
徐鲁青:自印一张卡很容易,至少比自己做一个泡泡玛特容易多了。但即使是一模一样的自印卡,也比不上购买过IP的所谓“官方”授权过的印刷卡,有的卡一张就在闲鱼上炒到好几千了。所以让我们想占有的到底是什么?是官方授权吗?但官方授权作为几张官僚文件,它是如何具有占有价值的?这些问题都值得玩味。卡牌简直就是一场把价格和价值的距离拉到最大的资本游戏,很具有洗钱潜力。
03 彩票能成为理财手段吗?
林子人:今年彩票热的新闻一直没断过。2023年4月财政部发布过相关数据,当月全国供售出彩票503.26亿元,同比增加了192.54亿元,涨幅高达62%。之前看过一些评论,普遍观点是经济下行、社会焦虑感重的时期,彩票销量就会变好。我觉得绝大多数买彩票的人应该很清楚中奖率几近于零,和彩票相比,把钱投入理财产品才是收益更有确定性的理性做法。但当我们对财富的来源不再有一个具象化的认知,是不是关于命运的投机主义幻想就开始填补这个空缺?
尹清露:比起彩票,收藏卡牌或许是年轻人更青睐的理财方式?经常听我弟告诉我,他在闲鱼遇到的游戏王卡牌玩家已经实现了财富自由,天价卡牌像神像一样被供在家里。他还会给我转发抽卡助力活动,美名其曰“助力咱家第一桶金”,毕竟一张卡就动辄上万甚至几十万,评论区还有人这样评价:“简单来说,就是在抽一套房子,抽100人平分这套房子。”
潘文捷:买彩票、抽卡和赌博算不算一回事?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其实是被人为操控着的)概率。在《运气的诱饵:拉斯维加斯的赌博设计与失控的机器人生》一书里,一位采访者对纽约大学文化人类学副教授娜塔莎·道·舒尔说,“有一点很多人总是不明白:我赌博不是为了赚钱。”赌博只是为了继续玩下去,为了待在机器的迷境里,把其他一切都忘掉。沉迷“迷境”是原子化时代里每个个体的命运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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