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社
对于贾圆来说,头部主播动辄上亿的流水,是个难以企及的天文数字。踩在风口上的他,也挣到过每天2000元的“快钱”,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9天,此后再也没有这么多观众和收入,闷在房间里吃泡面、独自对着镜头大声喧哗的日子反而成为了他最深的记忆。
贾圆曾连续直播16个小时,不要命的直播最后收入只有几个人打赏。就像一张拉满的弓箭,然后彻底断裂。那一刻,他很不甘,在这个高度不确定的职业里,自己得到了什么呢?同行的超级主播李佳琦的那句“这么多年工资有没有涨,有没有认真工作”,与底层主播们困在房间里,陷入永无止境的消磨、不被流量眷顾的疲惫和努力无用的焦虑,对比出了一个残酷的真相:幸运儿只是极少数,失败才是常态。
当他们尝试走出直播间,有的人向往成为拥有双休的上班族,有的人向往考公考研的目标感,还有的人则向往外卖骑手跑一单挣一单的确定与自由。
文 | 黄点点
编辑 | 卢枕
运营 | 圈圈儿
被困在房间里的主播
23岁的于明亮,想要离开自己的房间,那间10平方米的卧室。
他待在房间里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于明亮是一名娱乐主播,年龄不大,工作时长已有5年。这几年里,房间是他唯一的工作地点,手机和电脑是他仅有的办公器材。这代表着极度单一的日程——起床,接下来的10点到晚上11点,他在房间里对着一堵白墙直播,其余的时间,他继续在这个房间里吃饭、睡觉。
在外界看来,这份工作是自由和轻松的。光坐着动动嘴,风不吹雨不淋的,就能赚钱,假如成了头部主播,像被人熟知的李佳琦、小杨哥们,上一个链接就秒光,一晚上卖出去几千万,这是许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赚钱速度。
于明亮以前也这么以为,但当他日复一日地待在密闭空间里,长时间身处天花板下,才知道这份工作更复杂的另一面。
最直接感受到的,是一种窒息感。长达十几个小时的直播时间里,于明亮需要一刻不停地说话,否则观众们会觉得无聊。前几个小时还好,输出到第五个小时,他的大脑会开始缺氧。如果直播间的观众多一些,他还能够强行忽略这种不适感,继续说上几个钟头,但如果观众少,于明亮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间的停滞感在此时无限放大。结束直播的那一刻,眩晕感会瞬间冲上大脑。
在封闭空间,人与现实世界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每天打交道最多的是外卖骑手,拿外卖成为每天他最期待的事,既能从热闹却虚无的直播间回到真实世界,还能跟小哥聊两句外面的天气。他甚至觉得,外卖小哥都比自己快乐和自由,“他不用被关在狭小的空间,跑一天就挣一天的钱”。
在直播的世界里,于明亮发现,除了能和粉丝聊天之外,他没机会交到新的朋友。新平台人少那段时间,突然出现了一个观众,说“小亮,还是你的直播最好看”,还给他刷了昂贵的礼物。这是于明亮第一个大手笔的粉丝,更让他感觉到自己被肯定、被注意。于明亮想要和人沟通,在那之后,他每一回直播,都充满期待,像等待一位老朋友一样等待他的到来。
▲ 于明亮直播时粉丝的打赏。图 / 受访者供图
但这种关系难以持久。没过多久,这位粉丝就消失了,连续三四天没出现。于明亮很疑惑,直到点开这位粉丝的主页,才发现他这几天都在给另一位主播打赏,再也没有进过自己的直播间。知道这件事后,于明亮没心情继续直播了,他早早下线,那种感觉有点委屈,“像失恋了一样”。但他没有鼓起勇气去询问缘由,也更加明白,自己和粉丝之间本质上是陌生人的关系,离开那根网线之后,就没有什么联结了。
被放大的还有停滞感。封闭空间里,人总会觉得自己是一成不变、没有进步的。于明亮说,直播多年之后,新粉丝、旧粉丝来来去去,他们拥有各自的人生,只有自己似乎一直停留在原地——停留在同一个房间,停留在同一个游戏,连人生都被束缚住了。
和于明亮一样,主播贾圆也有这种停滞感。他比于明亮大些,今年30岁了,已经直播7年。随着年龄增长,职业倦怠感正与日俱增,由此产生的焦虑更加强烈。他感觉到,作为游戏主播,这两年直播时,自己的手速和反应能力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技术再很难精进。整个直播行业里,18、19岁的年轻人层出不穷,对比起来,自己好像没有提升,反而状态在下滑。
对于很多年轻人们而言,年龄本就是一条紧紧跟随在身后的追逐线——35岁会面临就业门槛,30岁会遭遇催婚、催育,就连考公、考研也有年龄限制,年龄把人生变成了一条标准轨道,身处其中的自己,随时被人生进度条所支配,不敢停下来半步。
被年龄焦虑围困着的贾圆,就像换了一个人,不愿意在直播间说话了——这是直播间的大忌,最年轻、最富有激情的时候,贾圆的直播风格一度成为一种典范,他随时能和观众们互动,话多得停不下来。有同行加他微信,上来就是赞叹,“播了两年多,头一次看见你这样的直播状态,像‘疯子’一样”。在直播行业,像疯子是褒义词,是状态极佳才会有的评价。
或许是感觉到了贾圆的不对劲,最早一批看贾圆直播的粉丝发来关心的信息,问他怎么了。2016、2017年的时候,粉丝眼里的他游戏打得好,直播的效果也好,“感觉是无敌的”,为什么和现在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听到粉丝的话,贾圆心里有些难过。他想结束直播,但又有些遗憾,有些不甘,“整个青春都给它了”,自己又获得了什么呢?那种空虚包裹着他,仿佛这么多年自己都白干了,被困在了主播这个职业里。
没有流量,是我不够努力吗?
再早个一两年的时候,贾圆28岁。和现在不一样的是,那时的他感觉自己心气还在,即使他已经认清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底层主播,也依旧相信努力会有回报,尝试过做出改变。
努力的方向是明确的,那就是抓住流量。
为此,贾圆去看了一些热门主播的直播视频,研究过他们的流量密码,才发现庞大的主播群体,已经卷出一个新高度。为了吸睛,主播们在直播间里玩出各种各样的新花样,美食主播会空口吃墨鱼,黑色的墨鱼汁沾得满嘴都是;娱乐主播会在直播间里喝大酒,一斤一斤的白酒生生往肚子里灌;带货主播也要想办法玩起来,比如在直播间里表演结婚,嘈杂的音乐伴随着“家人们”的吆喝声,催促着看客们下单。
贾圆开始了模仿。直播时,单纯的游戏画面是不行的,还得制造噱头,加入一些看上去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比如规定自己连续击败1000个敌人,到不了这个数字,就不下播。
那一天,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贾圆直播了16个小时,一个通宵再加上一个上午,创造了自己直播时长的新纪录。这样的挑战越到后面越难,刚开始状态好精神比较集中,但随着时间拉长,保持竞技水平越来越难,击败敌人的速度也会慢下来,就像跑马拉松到了后半段,操作已经变得机械,完全靠意志在支撑。
这种直播方法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纯粹靠一局一局去熬,同时还要强迫自己保持兴奋,一直说话,不能让直播间冷下来。下播之后,贾圆才知道,原来人在高强度精力集中之后,并不会困得睡着,而是会陷入漫长的茫然。那天,他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缓了整整20分钟,心跳频率才慢了些,能有力气站起身来。
不止是贾圆,当流量焦虑袭来,于明亮也想过各种各样的法子。比如自费买来一堆玩具,在直播间里给观众们抽盲盒,或者把打赏收到的钱“分红”给观众们。
但流量还是没有眷顾他们。直播间里,人数没有如愿增加,不要命的直播最后收入不到200元,贾圆感觉一下子泄了气——他把16个小时的直播当做最后一场拼命一搏,就像一张拉满的弓箭,然后彻底断裂。
几乎每一个主播,都为流量焦虑过。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一位带货女主播说,自己最难熬的时刻是“空气播”,意思是对着空气直播,直播间里没有观众,那个时候,“激情直播一通,没有人理你,GMV(销售额)没有一点点变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此前,为了提高关注度、刺激销量,一位主播选择“憋单”直播,随时要喊“321上链接”,因此她经常岔气,一口气上不来,压力最大时,她瘦到只有69斤。一位女主播所在的公司,花钱买了付费流量,因此更加强调“要转化率”,直播的时间显得更为宝贵了,她再也不敢在直播时停下来缓口气,“嗓子3天一小哑,5天一大哑”。
更令主播们感觉到压力倍增的是,“老板不断地说拉时长,从最初的4个小时、5个小时、6个小时,还在继续增加”。这样的做法也实属无奈,数据显示,2022年,直播行业账号累计已经开通1.5亿个,俨然一片红海,在竞争越来越激烈的直播行业里,流量的分配又极其不平均——由于技术的多维相互交融,没有一个人、一个团队能够清楚地说出流量的行踪,这使得流量变成了一个难以打开的黑箱。对此,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副研究员孙萍解释道,直播算法有着显著的不可预测性和规则模糊性,让直播行业的进入门槛、成功门槛变得越来越高。大量中小主播不知道该往哪里使劲,只好选择付出超长的时间劳动,但效果往往非常有限。
从业者与日俱增,更多腰部以下主播会面临类似的困境。
为抓不住的直播红利,赌上7年
主播这个行业,从诞生之初,就充满了光环和滤镜。在媒体对头部主播长期的成功叙事中,困境并不多见,外界对主播的想象集中在了轻松、高薪、简单。它像一个触手可得的梦想,吸引了一批又一批年轻人扎入这片海洋。
入行7年的贾圆,也曾经被这种光环吸引过。2016年,贾圆收到一条手机短信,推荐他去做主播,此时,贾圆23岁,是周围第一个接触这个行业的朋友,没人教他该怎么做,研究了一个礼拜,贾圆用自己的手机开播了。由于主播不多,竞争也小,一切进展得异常顺利,没过多久,平台官方就联系上了贾圆,希望能跟他签约,这样一来,只要每个月播够22天,就能有几百块钱的保底收入。
这是贾圆第一次知道,直播真的能够赚钱。那两年,娱乐直播行业正处在风口,千播大战如火如荼,平台之间的战争抬高了主播们的身价,经常开出几百万的薪资互相挖人,贾圆这样的小主播也能跟着赚一些钱。
这一年也是许多带货主播们的事业起点。几乎是同一时间,薇娅、李佳琦等人都开始了直播试水,不到两年,他们一个创造了5小时卖出7000万的带货神话,一个借助“口红一哥”的名头成为顶流。此后,销售纪录不断被刷新,此后,财富、名誉、资源通通向头部主播们涌去,薇娅、李佳琦的名字随之成为主播们的抽象化代表,强化着外界对这个职业的乐观感知。
当头部主播们创下一个又一个新的战绩,“直播红利”四个字,吸引了更多年轻人加入,他们想实现的造富梦想更大,投入也更疯狂。
其中就包括32岁的陈才智。陈才智是云南人,为了在直播行业掘金,陈才智和朋友们直接组队东行,来到了主播们的造梦之城杭州。几个人盘算了一把,拿出了接近1000万的资产,成立了公司、组建了直播团队、招主播。陈才智形容那时的状态,“自信心爆棚了”,几个合伙人都觉得自己踩中了新的风口,花钱也爽快,直接包下了两层写字楼。
只是,一条鸿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出现。对于贾圆来说,头部主播动辄上亿的流水,成为越来越难以企及的天文数字。签约之后,他的确得到了官方推流,会有人进入直播间给他打赏,这让他每天的收入能接近2000元——这已经是他日收入最高的时刻。
这种收入也是有限的。每当有人问起贾圆,什么时候吃到过“直播红利”,他总能想到这个时候——堪称他直播生涯里最高光的时刻。听到这一段,朋友们总会流露出几丝艳羡,觉得他赶上了时代风口,是十足的“幸运儿”。但事实却是,官方签约了一大堆主播,给贾圆的推流只持续了9天,此后,他的直播间就再也没有那么多人。
而当头部主播们的坑位费水涨船高时,不少底层主播的收入还处于难以掌控的状态。于明亮记得,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有20来个人打赏,那就有几百块的收入,但在工作日,“人就单纯的少”,一天颗粒无收。每到那种时刻,于明亮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焦虑的赌徒,心思全放在了等待礼物上,“就看什么时候会有‘刷客’进来”。后来,于明亮、贾圆所在的平台倒闭,连收入都追讨不回来。
各种对比之下,贾圆逐渐感觉到心灰意冷。他没想到,原来自己曾经看到的光明前途,会如此短暂,就像一道光束,唰地一声就消失不见,“再也达不到想象中的高度”。但那个时候,贾圆已经入行好几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好继续迷迷糊糊地直播着,成为这片红海里平凡的大多数。
就这样,渴望在行业内掘金的年轻人,逐渐从幸运儿的幻梦中醒来。回想那两年,陈才智感觉到,整个行业的确是年轻的,但缺少规范的规则,商业逻辑也并不完善。陈才智说,2019年的时候,商家们对直播带货并不感兴趣,他们接不到多少广告。大手笔的投入之后,公司的营收并不好看,逐渐入不敷出。
结果也以失败告终。没过多久,陈才智的公司投资亏空,朋友们四散离开,他也只好选择退出这个赛道,失落地离开杭州。陈才智说,这个行业高回报、同时也拥有高风险,能在其中游刃有余的,永远是最头部的少数人,而不是自己。
红利殆尽,直播梦醒,各种因素的叠加下,底层主播们的选择变得顺理成章——在不确定的时代里,各种虚幻的光环都会被审视,他们决定权衡自己的利弊得失,离开直播间,寻找更适合自己的出路。
从当骑手开始,寻找更真实、更确定的路
放弃直播之后,要做什么呢?离开房间只是第一步,于明亮开始思考人生的下一步。
于明亮想起压力最大的那个夏天,他停止了一周直播,前往中国最东边的一个城市游玩,“在那里看到了第一缕日出”,他发现,只有走出房间,才能够卸下过载的情绪。于是,于明亮花300块买了一辆自行车,开始骑行,他小时候喜欢骑自行车,如今重拾了这个爱好。
结果是越骑越开心——于明亮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如此年轻,与其耗在令自己不快乐的地方,不如尝试新的生活方式。几个月之后,他换了一辆4000块的自行车,开始环游中国。
▲ 于明亮重拾骑行爱好。图 / 受访者供图
生活好像真的不一样了。骑到哈尔滨,于明亮和骑友们一起躲雨、喝酒、听歌。骑行穿过大兴安岭的那一回,于明亮遇见了一位鄂伦春族的骑友,他们两人一起骑了400多公里,他们一边骑,一边聊,聊鄂伦春族如何生活、在森林里如何求生。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和经历,一点点填充着于明亮的精神世界,他感觉自己不再是观众们的生活里、永远停留在直播间的那个NPC,重新拥有了自己的人生。
和于明亮一样,走出房间的主播们,都开始了新的尝试,也解锁了新的人生。
今年9月,于明亮骑到了西安,考虑到天气问题,他打算在西安停留过冬,等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向西骑。很快,他又有了新的主意,那就是在西安做几个月外卖骑手,攒攒路费,也通过这个方式,了解西安的风土人情。
当骑手只是一个偶然的尝试,原本是听说送外卖赚钱就去干,但于明亮没想到的是,他收获的惊喜比想象里更多。
于明亮觉得,相比起动辄十几个小时的直播,当骑手最大的好处是,时间更加自由。于明亮说,送单虽然忙碌,但主要是忙午饭和晚饭的高峰期。再加上骑手分为专送骑手和众包骑手,骑手们可以选择更适合自己的方式,时间安排更灵活。
▲ 于明亮送单。图 / 受访者供图
巧的是,贾圆放弃直播后,没想好要做什么,为了谋生也做起了骑手。在此之前,他并不了解这个职业,相较于充满光环的主播,骑手好像是一个过于平凡的工作。但贾圆并不在意,对目前的他而言,所谓的“光环”,已经变得没有实际价值。
连续直播16个小时都没有效果的他,现在更重视的是一种获得感。贾圆说,最开始跑外卖的时候,自己也不习惯。骑手是一份更多和外界接触的工作,但他长年累月地待在自己的房间、困在虚拟环境里,很少接触到现实世界来往的车辆、繁忙的人群。“这么多年没有出去过,说实话有点不敢跑”,一骑上车,他就怕发生擦挂,甚至怕挡着行人的路。于是,贾圆只在他熟悉的商圈里跑,不敢接远一些的单子。
就在前几天送餐时,贾圆碰到同在等单的骑手兄弟,他对比了一下和对方的单量,发现自己只少跑了2、3单,收入却低了100块。一问才知道,附近有更热闹的商圈,单子的单价也更高,贾圆这才决定去新商圈试一试。
没想到的是,这次新尝试带来的正反馈又快、又直接——第二天,他的收入直接突破了200元,创造了最高记录。贾圆说,和做主播时候的无力感不一样,这一回,自己的努力终于创造出了价值,那种久违的确定感让贾圆内心雀跃,“太开心了,当天晚上加了个鸡腿”。
现在贾圆也有了对生活的掌控感,每天下午3点到5点是贾圆的休息时间,中午高峰期之后,他可以回去吃饭、睡觉,到傍晚再出门。
这种点滴的获得感,是在此前的主播生涯中稀缺的事物,因为追逐难以捉摸的流量,本身就是一种不确定。一位骑手形容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开便利店”,当“您有新的订单”的提示响起来,就是又来了一位顾客,卖出去了一个商品,这种即时反馈让他开心。贾圆感觉到,送外卖就像带着餐箱兜风,这几年来,他第一次直接地感受到,北方的秋天如此漂亮。
而作为骑手的收入,也比想象中高。贾圆说,当主播时,100元的打赏,平台抽走一半,工会再拿走两成,最后到手只有30元。这样计算下来,他直播得最好的时候,即便一个月有5万块的流水,实际的工资其实是一万多元——但如果要达成这个目标,就几乎每天都要播十几个小时。于明亮也算过这笔账,当主播时他一个月收入三四千元是常态,远没有传闻里那么多,但真正的工作时间却非常久。
《中国网络表演(直播与短视频)行业发展报告》显示,在我国目前1.5亿直播账号里,95.2%的主播月收入都在5000元以下,仅有0.4%的主播月收入在10万元以上。相比之下,外卖骑手虽然不太可能月入10万,但要更稳定些,行业平均收入在6000多元。也就是说,很可能九成网络主播的收入都不如外卖员。
收入稳定之后,连焦虑的心态都开始发生转变,生活里出现的新变化,让于明亮和贾圆感到兴奋。他们把另外的骑手看成同事,彼此会叫兄弟,一种做主播时从未有过的社交关系;喜欢在等餐时和商家聊天,那让他们有“从虚拟世界来到现实”的实感;喜欢去拓展新的商圈,仿佛是闯入自己此前未曾涉猎的地图。
前两天,于明亮接了一个生日蛋糕的订单。事实上,蛋糕是骑手们最不愿意接下的订单,因为容易坏、容易变形。作为一个新手,于明亮在餐箱里放满了填充物,一路小心翼翼地行驶。订单送达敲开门之后,一个男孩探出头来,接过蛋糕,表情又惊讶又开心。于明亮这才看见顾客发的消息,“谢谢小哥,蛋糕完好送到,这是给男朋友的惊喜”。
那个瞬间,于明亮感到很开心、幸福。他觉得,自己参与到了别人的生活里,组成了浪漫的一部分,“我就像丘比特一样”。相较于日复一日地困在房间里,重复一样的生活,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实际联结和面对面沟通,更让于明亮感觉到生活被填满。更重要的是,一种被需要的感觉,“商家很客气地跟你说,麻烦了,客户也会说谢谢你,辛苦了”。但于明亮说,他真的不觉得苦,那种自由穿梭在城市里的快乐过于真实,以至于他在路上看见一条狗,都想跟它打招呼。
于明亮知道,这份工作并不是他的终点,他还会继续骑行,他的目标是骑到里海——不是所有人都能通过主播实现财富自由,此时此刻,骑手这份工作正好给了他所需要的东西。不同人的需求是不同的,对于于明亮而言,这种东西是逃离房间之后的自由,而贾圆所收获的是一种确定感,“快30岁了,虽然不确定以后要干什么,现在送外卖挺确定的,就算现在没想清楚未来的样子,但总会想清楚的”。
除了骑手之外,社交平台上,还有很多主播分享了自己的转行经历,一位服装主播选择裸辞,从当实习生开始,做起了商务,那种拥有了双休日的感觉,让她感慨“法定节假日的美好”。一个对法律向往已久的主播,在律所应聘上了实习律师助理。“每学到一点新东西,都让我感觉到开心”。
工作有意义吗?努力为什么看不见回报?过得不好是因为自己没有脱下孔乙己的长衫?面对这些人生之问,这群主播们用自己的方式做出了选择。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里,与其幻想一夜暴富,做一份脚踏实地的工作,稳定地赚钱,锻炼好身体,每天都能有一点收获和满足,这或许就是普通人最好的状态。
每人互动
你怎样看待放弃主播梦想去做外卖骑手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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