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五年前，Faker曾经在一篇亲笔文章中写道，“我曾有些恐惧：恐惧自己正从高处坠落；恐惧一些人口中‘有些选手正在赶超你’的说法确有其事。”

但现在，他不再恐惧。

在刚刚结束的2023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下文简称“S13”）中，来自LCK赛区的T1战队以3:0的比分击败了来自LPL的WBG战队，弥补了去年屈居亚军的遗憾。T1的传奇选手Faker也完成了S赛四冠王的壮举，让他“英雄联盟第一人”的位置更加不可撼动。T1也成为了这个游戏最长青的俱乐部。

(Faker)

回望今年S赛的历程，首度采取瑞士轮赛制让原本的小组赛赛程更加跌宕起伏，LPL也历史性地实现了四支队伍全部出线，客观来说，这的确是LPL整个赛区平均发挥最好的一年。但“发挥最好”并不包括对阵T1，T1从瑞士轮开始和LPL四支队伍均有交手，仅JDG获胜一小局。版本变化跟进速度不够，还是LPL俱乐部一直以来面临的最大问题。

赛场之外，今年的观赛情绪也将“中韩对抗”放在了更显眼的位置，从MSI到亚运会再到S赛，今年LPL与LCK战队直接对话的频次大大提升，不论是胜利还是失败的场次，中韩选手的表现都在舆论上被进一步拿放大镜审视。

这样的审视不仅停留在舆论场，也波及俱乐部背后的资本。相比以往的世界赛常客RNG、EDG等“老牌劲旅”，今年进入S13世界赛的四支队伍则无疑象征着“新贵”——最老的JDG和BLG也是从S7才开始成立。

相比前两年的“银河战舰”频频沦为笑柄，今年的“银河战舰”们普遍还是收获了一定成效，未来的LPL也势必需要走向更精细化的运营。

不被看好的赛前buff

“无法预测”是竞技体育最有魅力的地方，电竞也不例外。

每年的全球总决赛都有意外发生，赛前的“夺冠热门”不一定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去年是四号种子DRX的“黑马奇迹”，前年则是EDG从3支LCK的包围圈中成功突围。

今年依旧如此。拥有新科冠军Deft和S10冠军中野的DK倒在八强门口，赛前LPL和LCK最被看好的两支队伍、各自赛区的一号种子JDG和Gen.G，都未能成功闯入决赛，反而是LPL的四号种子WBG，和Faker率领的T1成功会师，后者曾在LCK夏季赛从6-2战绩跌至7-8，原因只是Faker缺席。

不过和前几年相比，今年的意外对于LPL粉丝来说来得晚了些，没有队伍在小组赛（今年改为瑞士轮）阶段被淘汰。因此，即便没有夺冠，今年也是LPL“创造历史”的一年，自2020年增设四号种子起，首次四支LPL队伍全部晋级八强，除了LNG在1/4决赛中落败，其余三支更是全部挺进四强。

S13最大的变化是引入了瑞士轮的赛制，比起此前的分组双循环对抗赛，瑞士轮诞生了不少新的话题。瑞士轮又称积分循环制，最早诞生在1895年的苏黎世，最早是棋类比赛的专用赛制之一，同积分队伍交手，先达到三胜的队伍晋级。

LPL今年的世界赛征程从开局就很顺利。JDG作为一号种子，率先来到3-0进入八强，随后LNG战胜KT、BLG战胜G2晋级八强。

四号种子WBG的晋级之路是最坎坷的，在接连输给G2和KT后，他们掉到了2-2的分组，处在悬崖边缘，再输一场将无缘八强。这也是WBG被嘲笑“只是签运好”的开始。

抽签成为瑞士轮最大的看点之一，随机安排的对手，能决定一个战队的命运。WBG在瑞士轮的对手除了KT之外都是欧美两个赛区的队伍，在八强赛抽签时还抽到了唯一一只非中韩队伍、来自北美赛区的一号种子NRG，最终以3-0取胜挺进四强。

(WBG3比0NRG进入四强)

一个签运极差的对照组是KT，LCK赛区的三号种子，他们在本届世界赛中共抽到六个对手，全部是来自最强的两个赛区：LPL和LCK，其中还包括两个赛区的一号种子。有网友戏称，其他队是来打世界赛的，KT是来打中韩对抗赛的。

事实上，从春季赛开赛前阵容确定起，WBG就始终伴随着争议，队内集合了2018年的冠军选手The Shy、2019年的冠军选手Crisp，还有从RNG转会来的明星选手Xiaohu，因为这些选手都靠过往成绩累积了相当数量的粉丝，WBG被外界称为“流量队”。另外，WBG的选手平均年龄是23.6岁，排在LPL夏季赛队伍中的首位，因此被粉丝戏称为“老年皮划艇”。

(WBG春季赛首发阵容)

WBG的世界赛之旅同样惊心动魄，春季赛止步六强，夏季赛阵容微调后止步四强，以60的全年积分跌入资格赛败者组，接连战胜了TES和EDG后才获得了四号种子的名额。因为他们曾在春夏季赛完成了对大满贯候选队伍、MSI冠军JDG的双杀，还有很多人用“上限冠军”来调侃这支队伍的不稳定性。

或许比赛开始前，没有人想到WBG会成为LPL最后的希望。毕竟，和WBG一同晋级四强的，还有包揽了全年所有冠军的“银河战舰”JDG，以及全年没有输过一场外战、在八强赛将LCK一号种子Gen.G淘汰的BLG。

另一支进入决赛的队伍T1也有着“赛前不被看好”的buff，他们在去年世界赛上不敌同赛区四号种子DRX获得亚军，又在今年LCK的春季赛和夏季赛上都输给了Gen.G，还获得了“最短时间达成五连亚”的“成就”。夏季赛因Faker选手的缺席，T1的战绩一度来到了7-8，还输给了排名倒数的队伍。

但T1，或者说Faker，仍然是世界赛最重要的“收视密码”。在决赛发布会时，拳头游戏电竞业务总裁John Needham提到，看到T1打入决赛时，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赛事数据也能证明这一点，根据Esports Charts的统计，本届T1对阵JDG的半决赛以超过430万的观众人数位列赛事热度总榜第二位，T1的赛事独占三席（不含国内直播平台数据）；另外，据电子竞技排行榜显示，Faker不在期间LCK的平均观众人数仅为39万人，Faker回归后则创下了47万名观众的记录。

在刚刚结束的决赛上，WBG以0-3的成绩不敌T1。至此，T1完成了对LPL四支队伍的横扫，其中只有JDG从T1手上拿到一局胜利。

“第一赛区”之争

四支LPL战队包揽四强的梦幻剧情没能在本次世界赛如愿上演，唯一一支全华班战队BLG倒在了决赛门口，S7鸟巢LCK内战的场面无法由LPL在首尔体育馆复刻，Faker拿到了自己的第四个世界赛冠军，LCK连续两年在世界赛夺冠。

LPL和LCK的“第一赛区”之争，看起来还没到画下句点的时候。

(最近数届赛事，都是中韩两家联赛瓜分冠军)

今年对于LPL而言，是喜忧参半的一年。MSI季中冠军赛上，BLG和JDG在决赛成功会师，这是LPL首次在世界型赛事上包揽冠亚军；但随之而来的亚运会则让很多观众感到绝望，在半决赛上，中国代表队以0-2的成绩不敌韩国队，成为入选亚运会的七个电竞项目中唯一没能摘金的项目。

世界赛的征程同样波澜起伏，从“LPL包揽四强”的希冀，到T1接连战胜所有LPL队伍的结局，间隔时间不过一个月。

宿敌，这个词语或许能概括LPL与LCK之间的关系。

LPL的粉丝的“抗韩”情绪，几乎伴随着赛事而诞生。本次闯入决赛的T1及其中单选手Faker，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是很多中国LOL玩家心里的“梦魇”。随着Faker拿到四连冠，T1及其前身SKT仍旧保持着对LPL赛区队伍在世界赛上的BO5不败纪录。

2013年，当中国天才ADC选手UZI所在的皇族战队一路披荆斩棘，首次代表中国大陆赛区进入S赛决赛时，就遭遇了SKT和韩国的天才中单Faker的迎头重击，以0-3落败；此后数年，中国战队又屡次在S赛上被SKT淘汰出局，2019年UZI及其所在的RNG战队未能出线，也和小组赛两败SKT有关。

(S9小组赛中，RNG不敌SKT未能出线)

而SKT在战绩上对中国战队的绝对统治力，其实仅仅只是2013-2017年这长达五年的时间里，中国乃至全世界的LOL职业战队，“抗韩无力”的缩影——从S3到S7，S赛的总冠军全被韩国队承包，并且有三次决赛都是韩国内战，中国内地、港台、欧美都几乎看不到逆袭的机会。

2018年IG夺冠，成为LPL的第一个世界冠军队伍后，新的愿景已然诞生，那便是“五个中国人夺得世界冠军”。

(2018年IG夺冠)

正因如此，更多人会对本土选手提出更高的要求，比如讨论了很多年的“国产中单第一人”，正是因为还没有中国人在中单位置上获得过世界赛冠军。

另一方面，LPL粉丝对于韩援的情绪也愈显微妙。自S5引入韩援至今，LPL较有竞争力的队伍几乎都有韩国选手的参与，包括S8、S9和S11的三位冠军中单Rookie、Doinb和Scout，还有2015年帮助LPL赛区获得首个世界赛事冠军（当年的MSI季中邀请赛）的Deft。

(现场观赛的Rookie和Ming)

不可否认的是，强力韩援的加盟，的确提升了LPL的整体实力，但如今的情况似乎与前几年略有不同。比起LCK赛区一家独大的“黑暗时期”，如今的LPL已经拥有三个世界赛冠军，联赛体系也较为成熟，不仅可以和LCK“掰掰手腕”，甚至能像今年MSI一样展现出远高于LCK的竞技水平。因此，有关“LPL到底是否还需要韩援”的讨论也逐渐增多。

民族情绪正在LOL赛事内部不断蔓延，亚运会失利后，这种情绪在世界赛上被无限放大。The Shy就多次因为接受采访时用韩文而被网友吐槽，每当有韩国选手表现不好，就会收到比本土选手更严苛的指责。

而对韩援的情绪，某种程度上是“抗韩”情绪的缩影。从MSI冠军到亚运会失利，从四强三支LPL队伍到T1一穿三夺冠，希望与失望并存的2023年，难免让人心情复杂。

不过，抛开观众情绪不谈，仅从赛事发展的角度看，“第一赛区”的称号像如今这样一直轮换，或许不是坏事。最近几年，欧洲、北美等赛区的竞争力逐渐减弱，LOL赛事在其他地区的影响力也不复以往，这并不利于赛事的可持续发展。

而我们的老对手LCK始终保持竞争力，对于LPL而言也是有价值的对照组。观众开始关注和讨论赛训组的优劣，也是因为韩国队伍每年都能在世界赛上更早地研究版本、发明开创性的打法。今年LPL的两位明星教练daney和homme都是韩国人，证明LPL本土的赛训体系仍然需要优化。

(LPL教练 daney和homme)

成绩当然是重要的指标，但却不是唯一的。比起争夺“第一赛区”的称号，如何解决联赛内部的一系列问题，保持长久的竞争力，或许是更重要的事。

“金元电竞”不当冤大头

比起LCK，LPL一直都是更能“撒钱”的那个。

从S5最早开始引入韩援开始，LPL选手们的薪资涨得一发不可收拾。这让电竞俱乐部们在商业化远没有被充分开发之前，不得不先掏出大量成本来保证自己拥有入场券。

常年亏损是大多数电竞俱乐部的常态，都“卷”到S13了，没点实力的公司真的卷不下去了。比如上个月知名电竞博主涵艺爆料称，今年春夏都发挥亮眼的OMG，明年大概率要全部解散。因为之前队内选手都是“童工”合同，今年打出成绩之后要寻求更大的合同。

而今年登上世界赛的四支队伍，其背后恰好都是上市公司，和OMG、IG、RNG、EDG这些老牌劲旅不一样，它们是LPL进入大资本时代之后的突出代表。

毒眸在此前的文章（《“上路的神”倒了，LPL谈感情伤钱？》）中就曾分析过，“金元电竞”的发展一方面需要把钱转化为持续稳定的成绩，以此来构建粉丝文化和俱乐部品牌，另一方面需要其背后的母公司有将电竞流量进行商业转化的额外能力，否则花钱就是打水漂。

组“银河战舰”不是一件新鲜事了，相比之下，现在的队伍花钱花得更有的放矢了，也的确收获了一定成效。

BLG是“金元电竞”战略的最典型案例。在S11赛季时，BLG曾用超千万的签约费拿下两位潜力新人Aiming与Zeka。两人回归LCK之后均有所斩获，但当年在BLG时磨合不佳，甚至没能打入季后赛。

(BLG签下Aiming与Zeka)

去年S12的BLG同样花费巨大，买断了Uzi的直播合同让他得以复出，同时高价引援Crisp、Breathe/Bin。结果是既没打出成绩，也没让Uzi尽可能多地上场增加曝光换取商业价值，Uzi本人也在B站直播仅一年后就重回虎牙。

从去年年底开始，B站聚焦降本增效，陈睿在去年12月的财报会上表示，减亏已经成为了公司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我会侧重于减少非核心业务的投入，把资源都集中在能提高商业化效率的核心业务上。”反而是这样处理之后，今年的BLG用相对低成本的一套全华班阵容，配上合适的教练组，才终于打出了超预期的表现。

去年的JDG也曾倒在四强，今年针对性补强了中单和AD位置，签下了Knight和Ruler两位中韩顶薪选手。据传今年JDG的五位首发选手年薪接近一亿，多名选手年薪超千万。解说管泽元曾评价道，“以JDG的建队成本，他们的目标只有冠军和更多冠军。”

事实可见，花钱和出成绩之间有一定联系，但没有必然联系。结果论来看，同为世界赛四强、MSI冠亚军，BLG的性价比比JDG高了太多。

对于这几家最早2017年才进入LPL的公司来说，粉丝沉淀本身就不如那些“老牌劲旅”，一旦资金的投入没有砸出成绩，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俱乐部收入。

据DoNews统计，今年S赛之前成绩最好、也是阵容最豪华的JDG收获了20多家赞助商，BLG、LNG、WBG以及未进入世界赛的WE、TES、EDG，有接近10家赞助商，而像RNG、OMG这样的传统豪强，今年虽仍跻身季后赛，但阵容中“星味不足”，赞助商只有1-3家；UP和LGD则干脆没有赞助商。

本质上，电竞就是一个营销行业，将电竞附着的庞大流量转化为俱乐部母公司的品牌效应是它目前阶段的核心价值。

作为平台型企业，B站、微博和京东有把电竞流量进行一定程度商业转化的能力。

京东是这其中最直接的，数码3C产品本身就是京东平台的优势品类，电竞用户是这些商品最直接的客群。在JDG夺得MSI冠军一个月之后的618大促上，电竞显示器销量同比增长350%，游戏键鼠成交额也实现240%的同比增长。

微博作为一个社交平台，保证平台拥有最时兴的内容，就能保证拿下尽可能多的广告预算。在Z世代中炙手可热的电竞，是它一心想打下来的重点垂类之一。

据2023 年微博第三季度财报显示，微博在垂直领域的内容有大幅提升，日均垂直热搜流量环比增长了29%，垂直领域内容热搜占比超过了20%，前三季度微博垂直领域的创作者规模同比增长了21%，流量同比增长了12%。

前两天举办的微博竞燃之夜，把体育明星和电竞明星请到同一个舞台来颁奖，目的就是进一步帮助电竞这一重点垂类融入主流话语，用破圈造话题。

而B站本身就是英雄联盟职业赛事的官方转播平台之一，每逢赛事开打，直播礼物、出征装扮、会员购周边……处处都是盈利点。虽然和对电竞投入的成本相比有些九牛一毛，但毕竟苍蝇再小也是肉。

反之，如果没运作好的话，电竞流量也会对商业造成反噬，成为一柄不可控的“双刃剑”。像李宁这样的传统消费品牌，抗风险的能力相对更低，很难通过引导的方式化解掉“舆论危机”。

据李宁财报，LNG俱乐部在2020-2022年的营收分别为1200万港元、3320万港元及3200万港元，但净亏损达到1870万港元、600万港元、3340万港元。

今年LNG引入Scout与Gala选手之后首次打进世界赛，本来应该是队史最好成绩。但由于八强赛输得场面过于难看，导致大量观众破防。李宁股价次日跌超4%，电商平台的直播间惨遭爆破，大量网友涌入直播间发弹幕表示李宁服装不抗寒（抗韩）。淘汰第二天，李宁官方直播间销售额仅5.68万，运动旗舰店销售额仅28.2万，而仅仅一天前，两个直播间的销售额分别是41.05万和45.33万。

这也应和了前文所述赛区粉丝整体“抗韩”情绪的高涨。毕竟，花大力气投入的不只有资本，也有粉丝这么多年看比赛积攒下来的情感能量。在日复一日的燃起希望又重新失望之后，一个无法实现内循环的行业究竟还能走多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