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豹变 陈法善

编辑 | 刘杨

「核心提示」

马路上最无敌的存在，让人不知道意外和老头乐哪个先来。对于老头乐，有人吐槽，有人“真香”。禁行令之后，“出行的最后一公里”难题如何解决？

晒“老头乐”成了社交媒体的新时尚。

这种三轮、四轮低速电动车外型高仿奔驰、宾利、法拉利、劳斯莱斯等豪车，售价低至一万多元，实现了不少人的豪车梦，不仅是老年人代步神器，也是年轻人的新宠。

众多用户在社交媒体晒出自己的改装老头乐：贴上可爱的车贴，内饰改造成粉嫩的公主色，还能在车内K歌、吹空调。除了不用上牌照，跟普通家用车几乎没有区别。

老头乐也充满争议，有用户在沉浸式体验老头乐后感慨“真香”，同时承认经常被骂：开机动车道被汽车嫌慢，开非机动车道又被嫌太占空间，需要有好心态，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老头乐最被人诟病的莫过于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堪称城市最无敌的存在。在一些“老头乐”车主眼里，似乎不存在交通规则，红绿灯仿佛是摆设，逆行、随意变道、闯红灯，主打一个随心所欲，让人不知道意外和老头乐哪个先来。

一开始，老头乐还是三轮车的形状，俗称“三蹦子”，体积也不大，汽车司机还能凭大小分辨，敬而远之。但老头乐越造越大，有的个头甚至接近皮卡，外型与豪车高度相似，稍不留神，都看不出哪个是老头乐。

老头乐也因此成了马路公敌。自1月1日起，北京等地禁止违规电动三、四轮车上路行驶，也不得在公共场所停放，违者将被依法查处。

老头乐倒下后，老人们的出行“最后一公里”难题如何解决？此前，北京等地给了两年半左右的过渡期，不少厂家也在转型升级积极自救。特别是在“发展银发经济”政策下发后，提升老年人幸福感就成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战略目标。

离开老头乐，老人们的出行如何才能快乐起来？

“老头乐”退场

在北京，一万多元买辆“奔驰”“宾利”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自今年1月1日起，北京将禁止违规电动三、四轮车上路行驶，也不允许老头乐停放在公共场所。

虽然禁行日期是元旦，但在社交媒体上，有用户在12月底发帖称，自己把车停小区自家窗外，一不留神，就被有关单位拖走了。幸好及时发现，在小区门口拦下了拖车，并承诺到期报废，才勉强保住了代步神器。

《豹变》在北京多个小区看到，大门口悬挂禁止老头乐上路的广告牌，旁边张贴着老头乐报废补贴宣传政策。通过官方渠道回收，三轮、四轮老头乐车主们最高分别能领取1000元、1500元补贴。回收得越早，补贴越高，去晚了补贴就没了。

北京一小区门口禁止老头乐上路的广告牌/豹变

但部分车主并不在意补贴，更舍不得自己称心的代步车。家住南五环大兴新城的李大爷就表示，能多开一天是一天。由于小区临近六环，交管部门管理比较薄弱，到1月13日，李大爷仍然开着自己的三轮老头乐出门，回到小区就把车子往车位上一停。

家住同小区的90后程迪（化名）对此颇有怨言：“晚上下班好不容易远远看到有个车位，开近了才发现藏着辆老头乐。小区车位本来就紧张，老头乐体积小，找个角落停不行吗？非要跟汽车抢车位？”

更让程迪吐槽的是，他在北京已经参与摇号七年了，还没摇到指标，只能开老家的车，但老头乐根本不用上牌，提车就能上路。

老头乐能深入城市交通的毛细血管，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据前瞻研究院统计，河南、山东、湖北等14省或下属地市都曾发布了低速电动车管理办法，以此推动市场健康发展。作为老头乐生产大省，山东省汽车行业协会公布的数据显示，仅山东一个省份的低速电动车的产销量就可达数百万辆。

就连理想汽车创始人李想一开始并不是想做标准意义上的汽车，而是两人版的低速电动车SEV。《沸腾新十年》里提到，这源于李想的用户思维：市场上的新能源车项目够多了，但足够好、适合大城市、好停车、可以换电的低速电动车项目反而没有。

李想后来放弃低速电动车转做增程式汽车，则是因为补贴政策迟迟没有出台，使得SEV从成本上不被市场接受。

而改写老头乐历史进程的关键节点，是工信部于2018年底发布的《关于加强低速电动车管理的通知》。《通知》认定这些低速电动车行驶速度低、续驶里程短，电池、电机等关键部件技术水平较低，多数产品属于道路机动车辆，但生产使用未纳入机动车管理体系，产品制动、转向、碰撞等性能不符合机动车安全技术标准。

根据《通知》要求，各地除了限制新增低速电动车产能外，还需要设定时间表，清理整顿违规产能。

除了政策环境变化，老头乐被定义为违规车辆主要是因为未列入工信部《道路机动车辆生产企业及产品公告》（工信部产品名录），车辆安全性能难以得到保障，不仅不能购买车辆保险，而且不用考驾照、不用上牌，游离在交警部门的管理之外。

通常，这类车辆被限制在公园、小区等特定场所，一旦开上城市道路，代步工具也就变了味。

为什么不受待见？

虽然在北京等大城市被禁，但老头乐在下沉市场仍然很受欢迎。

老头乐重要产地山东济南，已经连续几年举办新能源汽车展，主角之一就是老头乐。从参会者现场拍摄的视频看，皮卡、SUV、超跑造型的老头乐应有尽有，价格从几千到上万元不等。为了吸引眼球，一些展位还请了不少车模站台。

老头乐主打一个魔改，例如红旗SL7车型也有老年代步版：原本的SUV被改造成皮卡，方便拉货；前脸夸张的镀铬格栅，霸气外露，深谙下沉市场的用户需求。

老头乐这么香，却有个致命缺陷：安全，这也是老头乐被“杀死”的重要原因。

老头乐有汽车的外型，但生产标准远远够不上汽车。2023年7月，北京车管所副中队长刘健在接受央视新闻频道采访时表示，大部分违规三、四轮车底盘高、车身窄、没有差速器，行驶时容易侧翻；前照灯、小灯等强制性要求的灯具明显不足，且规格不对；为了节约成本，车窗使用的是普通玻璃，而汽车使用的是钢化玻璃或区域钢化玻璃、夹层玻璃。

今年86岁、家住浙江温州的杨奶奶对多年前的那场车祸仍心有余悸。当时，她搭乘一辆“乡村巴士”老头乐走亲戚，在一个拐弯的上坡路段，司机为了避让迎面驶来的汽车猛打方向，结果老头乐失去控制，连人带车翻到几米高的坡下。事故造成杨奶奶腰椎、小腿多处骨折，经历多次手术、卧床大半年才勉强能站立行走。

而老头乐没有保险，杨奶奶为了索赔医药费无奈选择打官司，扯皮了几年，最终也只拿回一部分医药费，剩下的只能自掏腰包。

这是老头乐交通事故的典型缩影：低配的车辆，加上车主普遍没有驾照、保险，驾驶习惯差、安全意识单薄，很容易引发交通事故。

据北京交管局统计，仅2022年，北京就发生违规电动三、四轮车事故131起，死亡138人；在2023年同类事故中，驾驶者死亡率高达71%，70%以上驾驶员年龄在60岁以上，其中85%为无证驾驶，从未接受过正规驾驶培训。

但考驾照对不少老年人来说难度不小，且即便考取了三轮摩托车驾照、购买了合规的车辆，此类老头乐也被禁止在北京六环路及以内区域行驶。这注定了大部分老头乐车主跟老头乐无缘了。

老头乐不受待见背后，是日子难过的车企们。雷丁汽车是山东潍坊昌乐县一家生产老头乐的车企，也是这一行业的全国头部企业。不过受大环境影响，销量连续下滑，2021年还能卖出3.04万辆，到了2022年销量就只剩下1.79万辆，下滑40%。随着雷丁汽车停止交付，全国经销商上门讨债，企业也到了破产边缘。

雷丁汽车创始人李国欣曾在2023年1月发布公开信称，雷丁汽车于2019年1月收购了野马汽车，成为潍坊市唯一具有新能源汽车资质的企业。但后期由于资金缺口，无法获得贷款续贷，被“逼到了停工停产的绝境”，随后宣布破产。

企查查显示，截至目前，雷丁汽车作为被告的涉案金额超过12亿元。“雷丁汽车集团”“雷丁汽车”官方微信公众号分别自2022年11月、2023年3月停止更新。

此外，河北御捷车业、山东丽驰、金彭汽车等也曾努力往生产正规新能源汽车转型，但推出的产品市场表现不尽如人意。随着新能源车价格战加剧，前景不容乐观。这也成了地方无序扩张新能源车产能的一个缩影。

升级？下沉？还是出海？

老头乐市场“天花板”有限，转型升级做微型电动车成了为数不多的出路。

从新能源车销量榜可以看到，诸如五菱宏光MINI EV、奇瑞冰淇淋等A00级小车，一直都有不错的销量，堪称代步神器。A00级小车尺寸、续航等跟老头乐更接近，也成了后者努力的方向。

除雷丁汽车外，四川野马、山东丽驰、金彭汽车、河北御捷车业等通过收购新能源车资质、与传统车企合作等方式，布局新能源车产业。

乘联会秘书长崔东树认为，目前电动汽车市场高端化的需求并不十分强烈，而是类似老头乐升级为小微型汽车、家庭中低端代步的需求更大，尤其受疫情影响，市场对A0级车和A00级车的需求较高。

“把低速电动车纳入规范化管理，事实上给了规范的企业一个上升通道，同时淘汰不规范的企业。微型车企业将面临尴尬的局面：要在高成本和求生存之间进行选择，上去的话成本就高了，下去的话就没活路了。”崔东树说。

近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发展银发经济增进老年人福祉的意见》，这是国家出台的首个支持银发经济发展的专门文件，旨在应对人口老龄化、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1月17日，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目前全国60岁及以上人口2.97亿人，占全国人口的21.1%；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2.17亿人，占全国人口的15.4%。预计一直到本世纪中叶，老龄化程度将不断加深。

目前考取小型汽车驾照的年龄上限为70周岁，考取三轮汽车、摩托车驾照的年龄上限为60周岁，但不少开老头乐的老年人没有驾照，按正常流程考取驾照的难度较大，限制了其购买正规车辆。

而老年人对出行用车有强烈的需求。特别是双职工家庭，家长忙着上班，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学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家里老人的身上。如果能有辆车可以遮风挡雨，自然能大大提高老年人的幸福感。

此前，老年人之所以钟爱老头乐就在于其不用考驾照，可以直接上路，导致无证驾驶成为常态，造成老头乐对正规汽车的劣币驱逐良币。

因此，优化驾照体系，方便老年人考证、驾驶正规微型电动车上路就显得很有必要。普通人一般考取C1、C2驾照，相比之下，供双腿残疾人士考取的C5驾照难度要简单不少。

崔东树建议，50岁以上老人可以申请C5的电动车驾照，以便于老年人出行。随着智能化发展，微型电动汽车的智能化水平大幅提高，比摩托车更安全的多。

而深耕下沉市场，甚至出口海外，也是不少老头乐车企的重要出路。

山东德州一老头乐厂家对《豹变》表示，除了北京地区管的严一点，江苏、浙江、湖北、甘肃、宁夏、新疆等地，受影响不大，仍在正常销售。山东省内可以安排专车发货，专车专送。也可以配合客户，定制车漆颜色和内饰。

目前，厂子里几乎每天都有车发往东北、江西、西藏、新疆、云南、内蒙等地。

墙内开花墙外香，在2023年慕尼黑车展上，中国老头乐抢了不少风头。由于欧洲不少城市古建筑众多，道路狭窄，特别适合开小车。此前，雪铁龙曾推出过类似老头乐的车型AMI，但车型单一，6000欧元的售价劝退了不少人。而国产老头乐不仅车型、功能更丰富，售价也有很大优势，在国外堪称降维打击。

2023年圣诞节，一位生活在美国的抖音博主从中国订购了一辆电三轮运到美国，作为送给公公的礼物。在中国卖三四千元的电三轮，加上运费，仍比美国当地的售价便宜不少。而这种充电又方便拉货的三轮在当地属于稀罕物，让她公公瞬间成了社区“最靓的仔”，不少朋友都慕名而来，想体验一把中国“黑科技”。可见老头乐在海外的市场潜力不小。

随着A00级车价格下探，政策空间收缩，虽然老头乐禁令还没在全国推开，但大势所趋下，老头乐们需要抓紧时间想后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