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一秒才得知，我曾经最爱的乐队痛仰，现场已经卖到880块了。

今天下午，群里的一个姑娘托民谣故事来转票，11月26日痛仰乐队在石家庄的专场演唱会，图片上是一张票，票面的价格是480元。

480块，一张？对啊，票是有座位的，还不是最前排。

这还不是最贵的？对啊，在大会堂里演，最前排要880块呢。

微信上，我跟姑娘一句一停顿的对话着，脑子里依然摸不清两个现实：

坐着听痛仰的现场会是一种怎样奇怪的感觉？

我听的痛仰不是60块么，啥时候卖到880了？

别说我卖老，也不是秀资历。说句实话，距离上次我亲临痛仰的现场，掐指一算，确实过去了七年。

如今不用三十年，三年就可以河东变河西，这一去就是七年，想必已经把东西走了个遍。

我不想感概时间流失，我也不会遗憾世事变迁，从60到800不是时间在改变，而是这个时代下的自由市场在推演。

我们作为一个个过路客，真就被推着做了一把大时代的龙套演员。

崔健说，痛仰是当下中国最贵的摇滚乐队。

谢谢崔健， 我不会祝他们越来越贵，我只会祝愿他们，等到880卖到999，卖到1280，1680……

卖到8888时，痛仰还是一支摇滚乐队就好，高虎还有老几位都还在，那些歌还能唱的出来。

8888，不是拜拜，拜拜。

恕我任性，今晚重提一篇旧文，文章讲的是七年前我和痛仰乐队发生的真实故事。

希望你会喜欢，并和我有一样的心情。

摄影：五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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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9月，痛仰乐队成立十周年，开启了计划已久的全国巡演。这时候，乐队破天荒地决定要去东北城市辽宁沈阳演一场。

差不多同时，我和当时沈阳几个最激进和活跃的摇滚青年，在豆瓣和QQ群里捕捉到了这一消息。

当时，关于演出的全部信息还只是一句“痛仰要去沈阳”，到了沈阳去哪演，哪天演，全都没定，也没人知道。

那时候，几乎没有摇滚乐队会主动提出去沈阳，东北更是罕见。直到2010年的中国摇滚或独立音乐圈里，东北约等于沙漠，不去最好，去了也没人看，没人看就要赔钱。

那时候，音乐节文化在中国还依旧是萌芽阶段，大型音乐节只有北京几个大城市才有，根本没流行到现在跟商演似的程度。

活跃在北京以外的国内摇滚青年，只能提前好几天扒绿皮火车去北京，在几经周转灰头土脸的到现场看，然后饿几个礼拜的肚子，把借钱看演出的钱还上。

那时候最火的是迷笛，草莓是啥还没有人知道，痛仰已经是迷笛上最受欢迎的摇滚乐队。那时候他们还很重，很燥，最爱唱的是那首《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沈阳是个重工业城市，红色记忆比较重，就连民间摇滚组织也都爱起名叫XX委员会，这种类似村委会的名字。他们去哪看演出，哪里就会有人举个黑底红色的大旗子，上面写着XX委员会，这一出就跟村委会的做派更像了。

那时候，沈阳有个民间的POGO组织，聚集了一批爱玩人体穿孔和纹身的摇滚青年，发起人之一叫星子，组织名字好像就叫沈阳POGO委员会。

2009年我第一次见他们时，是在沈阳市中心一个免费开放的市民公园里，台上演出的是二手玫瑰，搭台办演出的竟然是市政府。演出噱头是个叫什么“中德同行”的两国友好活动，二手玫瑰被请上了台，梁龙扯嗓子喊：我操沈阳，老子来啦。

台底下人就疯了，女的脱掉上衣要跟梁龙走，男的就拼命甩头，我就是在那认识了星子一帮人，他们跳水的最多，鞋子也最脏和最臭，举起来都挺重，显然是老四季面条和老雪花啤酒喝多了的缘故。

星子也听说痛仰要来了。此时沈阳最大也是仅存的演出场地，是在城市东部的荒郊野岭里，名字叫美帝奇，听起来就像是谐音：没底气。我不知道老板是受到了啥文化思想的影响，竟然能起出这么好的一个名字，三个字就讲完了当时整个沈阳艺术和文化的生存状态。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痛仰要来，美帝奇自然就主动出击了，最后场地就定在了那里。我从沈阳大北边出发，9月的傍晚5点多在学校食堂吃完饭，带上两听啤酒就去赶一趟要坐上快两个小时的公交车。

等到颠簸的要吐的车子终于像是开进了荒野沙漠之后，司机大喊着告诉你要下车了，你预先准备的啤酒也早就喝完了。

滚着下车，找一片草丛，撒一泡45秒的长尿，扔掉空易拉罐，你就跟驴似的往草丛里的仓库房狂奔，美帝奇就在那里。而你远远地听见，痛仰早就到了，架子鼓已经响起，彩排都开始好一会儿了。

演出之前几周，我和星子还有其他几个人，都在做同一件事，就是在网上边吆喝边卖票。60块钱一张，卖五张的提成是一张票的钱。

我那时候在豆瓣上积累了几百个沈阳本地的粉丝，也总爱发起同城活动，所以我就在沈阳北部快到铁岭的大学城里卖票，全是男的来买，大四的老爷们有，小年轻的穷屌丝也有，花不起几个票钱，60块了还跟你讲价。

我最后总共卖出去了48张，等于有一个大巴车的人都是拿着我卖的票进场的。按照提成的规矩，我赚了不少钱，还留了一张票给了我自己，另外赚到的钱，我拿去买了那两罐啤酒，剩下的钱预备着演出结束后要是没公交车了，得打出租车回寝室，要大几十块吧。

年轻的时候钱很值钱，一百块可以带姑娘撸一晚上的串，喝一箱子的尿啤。现在几百块连给姑娘买玫瑰都不够，更别提万一送礼不成，下文都没有了。

2009年9月5日，刚开学才一个礼拜的时间，演出现场已经挤满了人，一多半都是在沈阳读书的大学生，有几个做乐队的高中生，不少人都是地痞混子的打扮，有的还像黑社会大哥和小妹，总之这就是当时的沈阳，玩摇滚的既接地气，又与世隔绝。

在痛仰之前，我记忆里只有二手玫瑰敢在沈阳演，而且没演砸，反倒是给场子演炸了，警察都来了，因为有人嗑药太猛休克了，差点没死过去。

POGO时火车的队伍开得老长，好多老爷们在人堆里推搡、互殴、厮打，顺道掐姑娘的胸和屁股。

到了痛仰的时间，高虎肯定也没想到，竟然卖掉了这么多票。演出结束之前和之后，他和乐队的几个人就把我们叫到美帝奇屋外的草垛旁，说要开个小会。

我和星子几个人都在，高虎挨个认识了我们一番。星子刚一上来，就跟高虎套磁，说哪年哪月现场看痛仰时，曾经答应高虎要是哪天他来沈阳，一定带着兄弟们去捧场，然后拼命POGO。

我在心里想，这算哪门子的约定啊，但是却给当时的我感觉好冲动、好青春、好热泪盈眶。

摄影：五毛

高虎听完就乐，转头问我们，你们是怎么卖的票，多少是卖给了亲戚朋友，什么七大姑八大姨。

我就说了一句，很沈阳味儿的东北话：其实没咋使劲儿，想来的人老多了，要是时间有富余，卖的指定更多。还是你们牛逼。

高虎又乐，那这么说沈阳我们是来晚了。

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接着是一番正宗的沈阳式扯犊子和唠屁嗑，跟唱二人转似的。

到最后，忘记了是鼓手还是贝斯，演出完事来跟我们几个逐一换了电话，说下回来沈阳，得提前联系，约出来喝酒。

整场演出唱了什么，跳了什么，嗨翻了什么，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只记得那会儿痛仰还很重，甚至还有些金属，说唱也很多，不会像现在这么流行，甚至有点煽情。

台底下的人，真的多半都是玩摇滚的，或者是做梦能唱摇滚的，没有那么多的伪摇和果儿，也没有那么多自拍和发朋友圈。

大家顶多就拿个破数码相机，甚至还有像我这样的LOW逼，光举着个手机录音留着回去听的。

演出散场了，夜里的郊区起了大风，屋外阵阵的狂风乱刮，尘土飞扬，泥土全站在散场人群的脸和衣服上，一身臭汗瞬间滚成了泥球。

最后，我们几个依次和高虎还有乐队合影，在新专辑上签名，那张专辑的封面是个显眼的哪吒，专辑名称叫：不要停止我的音乐。

在此以后，有了痛仰的打头炮，更多乐队和歌手敢来沈阳了，扭曲的机器、李志、万晓利都来了，甚至崔健和郑钧也被地产商请到了郊区的楼盘里开过嗓。

痛仰也变得越来越火，办演唱会、出国巡演、拍纪录片，据说成了中国最贵的摇滚乐队，一张票卖到上千元，不再是60块。

我听说，之后痛仰曾回到沈阳几次，而我却已经不在沈阳。留电话的成员没再联系过我。

沈阳的市场从此炸开了，各种钱都进来了，看演出的人变得更多了，演出的票当然不愁卖了，后来都靠抢了。

几年之后，是2014年9月，又是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在已经装修成高铁站的沈阳火车站里等车，离开这里。这一次离开之后，到如今我还真就没再回去过。

对面坐着几个年轻的大学生，看这身旁摆着的装备的架势，应该是刚上大学没几天。他们在筹备组一只乐队，把首演定在了一场校园晚会的开场，大家在讨论像哪只乐队看齐，其实就是在决定模仿谁，翻唱谁的歌。

“我觉得还是痛仰，他们的歌旋律比较好听，唱起来也比较容易。高虎的歌都不靠唱功的，需要的是内在和感情。……”

“痛仰还是比较好模仿的，我就比较爱唱那首《愿爱无忧》，对高虎和他的个人经历也比较认同。……”

说话的几个人，差不多没人怀里都搂着一个姑娘，或者一把插在地上的吉他。他们翘着相互指向对方鼻子的二郎腿，围着一只行李箱坐成了一个圆。

到最后，就在我以为我还能在多忍一会儿，就这样安静地看他们装逼时，某个兔崽子怀里的姑娘开口了，“如果你们想学习一下，我可以找我哥打电话给高虎，让他跟你们视频。”

我操你……

还有四个字，以及一万多个字的后续没开口，就猛地听见叮咚一声广播，车要检票了，我该走了。

我上车前还在想，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想不出答案，但总也得似乎有点关系，或者有过什么关系吧。（完）

2009年09月05日，痛仰成立十年的沈阳演出现场。

星子拍下了这张照片，唯一回头没看镜头的那个人，就是镜头感十足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