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玩世代

年轻人捧红了潮流艺术，用金钱把艺术拉下神坛。这届年轻人也成为“收割”的对象，泡沫破裂只需一年。

潮流，急转直下

近日，全球潮流盛事、潮流文化活动平台ComplexCon首次走出美国走到中国香港。日本艺术家村上隆带着BLACKPINK联名限定和自有鞋类品牌ohanafull-bloom亮相，人气颇高。

村上隆素来是ComplexCon上的潮流制造机，其限定商品常常创造次年价格十倍的神话。早在2018年ComplexCon上，村上隆参与的联名企划Sneaker For Breakfast，光速将Salehe Bembury捧成了鞋圈新贵。

而今年，村上隆的展区十分简洁，没有大雕像，没有精妙展陈，只有简单的印花T恤卫衣、太阳花塑料拖鞋。这也招致批评，“吃相难看”“割韭菜不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口碑翻车。作为“日本当代艺术三剑客”之一，村上隆算是最靠近潮流的一位，也更有野心更有行动力：与LV连续合作十余年，与潮牌先锋跨界，捧红了标志性的“太阳花”符号，还涉足制作唱片，熟稔商业与艺术融合，凭借一手艺术商品化的操盘能力而名声大噪。

但如今这位顶流的人气已经大不如前。一方面创作枯竭，另一方面屡屡人设崩塌。

2023春拍现当代艺术最高成交TOP10中，草间弥生、奈良美智的六件作品上榜，而村上隆已经淡出榜单。

不久前，村上隆在instagram的直播表现更是瞠目结舌。直播中，他不但对连续创作压力大吐苦水，还自爆有收集皮屑毛发的怪异癖好，精神状态难以捉摸。——这些歇斯底里的表现或离不开现实压力：顶流的吸金力正大打折扣。

先是操盘的首部电影以8000余美元票房惨淡收官，再是筹备9年的第二部电影被迫叫停。再加上疫情期间，其艺术单位 Kaikai Kiki濒临破产，经济承压下被迫开启了收割模式。

2021年数字藏品全球大热，村上隆高调进场，推出了Murakami.Flowers和Clone X两个NFT项目，含泪血赚3000多万美元。但撑不到一年，其NFT随着市场崩盘全盘跳水。

后来村上隆又瞄上了新镰刀，2022年推出收藏卡牌。宝可梦卡牌的炒家纷至沓来，目前一盒ROUND炒到了上千元，最贵的一张雷神卡炒到了16.7万港币。泡沫再起。

在中国“潮玩经济”旺盛的这几年，村上隆还进军社交媒体，在抖音开直播，入驻小红书，今年1月，“大家好，期待与大家多多交流” 一句话就吸引了1.7万小红书粉丝。

然而这些积极营业并没扭转局面。去年，村上隆联名宇舶腕表Hublot推出的超级限量，一度被调侃为「玩具表」「儿童表」。奢牌和流量加持也没能让顶流荣耀回归。

最痛心的莫过于版画藏家。藏家petter指出，2018年入手了3张村上隆版画，3万买入1万5卖出，血亏。而在2020年其版画销量直击全球第一，甚至在直播间间接带火了其他版画的关注度。不少人跟着村上隆的超扁平理论入门收藏。但如今版画销售直播退潮，连仿冒品都已销声匿迹。

“版画的价格太高了”，petter直言，“顶级拍卖行价格都疲软，更何况印刷品”。不止petter，不少人对村上隆的“产能”抱有质疑：其工作室模式好似“生产车间”，雇佣大量助手辅助完成复杂且数量庞大的作品。

越来越多人反思，一个符号化LOGO到底价值几何？当符号流于拼贴复制，频频联名只会加速潮流稀释。

”村上隆已经从先锋艺术家变成老艺术家了”，有潮流博主直言，“如果还要继续瞎折腾，很可能晚节不保”。

不只是顶流受质疑，社交媒体上关于“潮流艺术”的风评急转直下。

口碑崩塌始于价格崩盘。西班牙艺术家埃德加普兰斯算是个经历“过山车”的代表。2019年其画作成交价约1万多人民币，随后人气陡然走高，2022年价格飙升到400万人民币，2023年拍卖成交价仅145万（以其1.5米画作为例）。仅仅一年时间，价值腰斩。

潮流艺术市场更替速度很快，特别是日本艺术家。“这里面有大量资金运作，流行的艺术家火不过两年就淘汰了，再而推出新的艺术家，等你想出手时候已经凉了”。

社交媒体上有嘲讽也有谩骂，“伪潮流艺术东抄西搬”“搞潮流艺术就是个笑话”“版权争议”，甚至“批判潮流艺术”一度成为一种“正确”。王佳诺、Death NYC，都曾被网友“点名”。

业界对“潮流艺术”一直存在争议。廉价创作、快消化、大规模生产和超负荷的商业运转，如何支撑潮流艺术的价值，令人担忧。

如今一语成谶，“人人都是收藏家”的故事好似大梦初醒。只不过，那些追捧的人，可能也是踩踏离场的人。

错把时尚消费当投资

事实上，故事的开始就预定了“泡沫”。

潮流艺术背后的主力军是年轻人，受追捧的收藏类目更靠近通俗文化，入门门槛较低，价值却可能有数十倍增长的涨幅。年轻藏家看重艺术品的投资回报，也就有人盯住了这波新韭菜。

财富管理咨询公司德勤Deloitte Private和研究公司ArtTactic发布的报告，年轻藏家看重艺术品潜在投资回报的比率，从2021年的50%上升到83%；认为艺术品是抗风险属性的比例从34%提高到51%。有61%的受访者认为买艺术品是投资组合多样化的手段。

大厂中层GRACE算是个收藏新人，在经历炒鞋、玩表、炒娃后，听闻潮流艺术版画稳健增值的故事“眼前一亮”，“这些年潮牌设计越来越平庸，总想看看新东西”。从此GRACE开始频繁出入画廊画展，关注购物中心里的艺术品商店又上了哪些新作，向店员了解作者和故事，并在网络上查询学习。“版画限量，偶尔还能找到未发行版本，也更稀缺和收藏价值”。

手里有点闲钱，满足自我品味，又足以向朋友彰显，是新兴收藏爱好者的定义。但核心是，他想押注一款稳健增值的投资产品。

也就在同一时期，越来越多人开始审视投资和消费、重新规划个人财务。“消费如何保值甚至增值”成为一种流行的消费哲学。包括潮玩理财、年轻人买黄金等现象，人们希望在消费获取满足时具有一定保值增值属性。

在他们眼里，买艺术品的内核是产品逻辑；买的不是作品，而是艺术家的品牌价值。

至于“品牌价值”，这属于商业范畴。它可以是网络热度、话题讨论人气，也可以是奢牌联名、明星藏家背书。而年轻爱好者的主要信息源来自社交媒体，决策基准也来自社交圈层。

一个经典的套路：

先去ins上注册账号，包装成东欧的小众国家，最好是小语种国家，不能是英国美国，太容易被“侦察”。然后找人画小众的风格化画，得和东方审美拉开差异，再发到小红书上表明自己是画廊代理身份，确立国外艺术家的名头。但其成本只需美院学生接单，三五千元，经过包装转手卖出，一幅画可达二三十万。

典型的“年抛型艺术家”，先营造优越感，利用信息差赚取利润，通过社交媒体包装，完成一轮收割。“去年很多爆火的网红艺术家，今年都不再出现了，捞一笔就闪人了”。

除了骗局，还有泥沙。

市场不停泡制下一个奈良美智、村上隆，加剧审美贬值。潮流艺术如果有公式，离不开：大眼娃娃，可爱风，二次元和卡通元素，颜色鲜明，再加上一点街头元素和叛逆味，形成一套模板。

如今，村上隆的“太阳花”、草间弥生的“波点”让人审美疲劳。虽然社交货币属性在提升，但难以支撑价值逻辑。

一个新藏家很难在收藏上获益。“如果你从贩子手上买版画，那基本不可能升值了，他们拿到的成本价，经过层层转手，你入手的时候基本都买到了高点，没有增值空间了”。

“80后藏家是有人告诉你什么是好的，是画廊话语权的时代”。中国当代艺术家，从原世代「F4」的张晓刚、岳敏君、方力钧、王广义，到新「F4」的刘野、曾梵志、刘小东、刘烨，这些在香港拍场屡创辉煌的艺术家作品，背后都有一套收藏体系支撑。

而到了更年轻的一代，他们对旧的话语体系反叛，不迷信权威。但事实证明：权威不占领思维高低，思维高地就会被糟粕占领。

从2017年，日本艺术家草间弥生、村上隆、奈良美智原作价格全线上涨，到2019年价格看齐世界顶尖当代艺术家，一些传统画廊、当代艺术家纷纷下场做艺术玩偶。国内潮流艺术市场快速走过了疯狂的鼎盛时期，最终在2023年全面遇冷。如今大家不再盲目追求大眼萌，或恶搞国外卡通形象，这种流于表面的风格形式，反而是一次市场沉淀和价值回归。

向买方市场转变

市场阵痛调整并向买方市场转变，在2024年巴塞尔中国香港展上得到了印证。

不少画廊着力甄选更贴合群体偏好的趋势作品，潮流化、网红味道渐浓；同时不少青年艺术家入场，带来了新的时代风貌和作品特色，他们的艺术表达也更契合群体精神。

“巴塞尔朋友圈的热门”

雅昌艺术网不完全统计，有39家画廊带来了超160位80后90后中国艺术家，其中最年轻的一位为00后。虽然卡通、抽象、色彩丰富鲜明的特征依旧，但已然不同于以往，表达更丰富自由多元。

艺术机构纷纷瞄准“年轻人的艺术品”，重新调整市场供给。泡泡玛特成立了青年当代艺术机构inner flow Gallery，通过抓住新世代艺术家的迭代来推动市场向新。过去一年，inner flow在北京798落地，帮助艺术家举办个展，在社交平台建立艺术发声管道，开发艺术商品。目前已与近百位艺术家合作。

另外，传统画廊也在加码线上渠道。在年轻人聚集的小红书，佳士得拥有39万粉丝，苏富比有13万粉丝。佳士得拍卖官陈良玲是一个小红书“网红”，“旗袍+木槌”塑造出拍卖女神的人设，一段拍卖短视频就有28万点赞。不少拍卖师、从业者，跑到“前台营业”，推动艺术推广和文化普及。

无论如何，年轻收藏新军的崛起都是正在发生的趋势，这也促使着艺术机构、拍卖行、画廊等做出转变，充分拥抱新群体。

中国市场、新藏家依然活跃

“我们正在处于一个转变中的市场”，佳士得行政总裁Guillaume Cerutti不久前指出。

《巴塞尔艺术展与瑞银集团环球艺术市场报告》显示，在经历了2021年2022年连续两年的增长后，2023年艺术市场全年销售额有所放缓，但表现仍然比2019年的644亿美元高出1%。中国市场艺术品销售额增长了9%，逆势跃升为全球第二大市场，份额占比19%。

市场调整周期中，奢侈品正成为新藏家的热门。“它们价钱相对较低，也更受新藏家关注。”

苏富比数据，包括手表、红酒和其他藏品在2023年上半年同比大增43%，获38%的佳士得首投藏家追捧。苏富比去年奢侈品拍卖成交额增长4%，连续第二年突破20亿美元大关。

年仅14岁的李湘之女王诗龄，和闺蜜一起创业入局二奢赛道。网红王红权星在北京开起了几千平方米的超级大店，主打百万级爱马仕。

四大奢侈品集团中，爱马仕去年增势显著，营收增长21%、净利润增长28%。LVMH集团去年销售收入增长9%至862亿欧。集团董事长兼CEO贝尔纳·阿尔诺，再次坐上全球首富的宝座。奢侈品的蛋糕越做越大，也成为家境殷实的千禧一代的挥金热土。

潮流是流动的。无论是年轻藏家头脑降温，还是交易数据下滑，都让市场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过去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