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Žižek,1949—)是欧洲近年来最重要的思想家、哲学家、文化评论家,左派明星学者,已出版著作三十多种,包括《斜眼而视》《木偶与侏儒》《视差之见》等。前段时间他在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甚至被冠以了“学术跨界天王”的彪悍标签。齐泽克也是一位深谙“深刻之轻”的鬼马大师,他甚至还出了一本《笑话集》。通过分析那些“猥琐”得恰到好处的笑话,齐泽克揭示出了笑话背后的结构与逻辑。
好的笑话本身就是出色的哲学。在这本结构紧凑的笑话集中,齐泽克拿出他最擅长的语言装配形式,举重若轻地将读者引入他的哲学空间:他反复玩味着那些又猥琐又好笑的段子,分析它们背后的逻辑,用笑话的荒谬去对冲某些常识结构或理性情境。通过笑话,人们将了解到这些情境的可笑,它们不再必然合理,甚至是可以抛诸脑后的东西。“笑声,在这种意义上,就是革命。”
笑话在猴子变人过程中的作用(代序)
【斯洛文尼亚】斯拉沃热·齐泽克 | 文
于东兴 | 译
在东欧共产党执政晚期,一个流传甚广的谣言,政府里有一个秘密警察部门,职责是专门创作(不是收集)针对政府和领导人的政治笑话。因为他们明白,这些笑话起着积极维稳的作用(政治笑话给老百姓提供了一个简单且可容忍的,让他们吐槽和发泄不满的方式)。有趣的是,这个谣言忽略了笑话的一个鲜被提及但关键的特征:这些笑话从没有作者,“谁是这个笑话的作者”像是个不存在的问题。笑话一出现就是“被讲述的”,它们总是已经“被听到”(“你听过那个关于……笑话吗”是耳熟能详的套路)隐藏于其间的秘密是:这些笑话五花八门,体现了语言独有的创造力,但却是“收集”的、匿名的、无作者的,一股脑的、不知道从哪儿,一下子冒了出来。那种认为一个笑话必须有作者的想法完全是瞎扯:这意味着必得有一个匿名象征性秩序的“其他的他者”,就好比语言那深邃且变幻莫测的原生力必得被拟人化,由一个偷偷拽着小绳的执行人掌控。
这就是为什么从理论视角看,上帝才是至尊笑话大王。这是艾萨克・阿西莫夫的迷人小故事“笑话大王”里的主题;故事说的是一群历史语言学家,他们为了支持那个假设——上帝把猴子变成人是通过给猴子们讲了个笑话(在上帝给猴子们讲笑话前,猴子们还只会比划着交流,是这第一个笑话启蒙了灵魂),试图去重构这个作为“众笑话之母”的笑话。(顺便提下,对有着犹太教-基督教传统的一员来说,这种做法显然是多此一举,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个笑话原来是:“不要从知识之树上吃东西!”——这第一道禁令明显是个笑话,一个观点不明的费解诱惑。)
1
20世纪60年代早期的一个笑话,很好地诠释了预设信念的自相矛盾。尤里·加加林,第一宇航员,在造访太空之后,受到共产党总书记尼基塔·赫鲁晓夫的接见。他坚定地告诉总书记:“同志,你知道,我上天的时候,看到有上帝和天使的天堂— 基督是对的!”赫鲁晓夫冲他嘀咕:“我知道,我知道,但保持沉默,别跟任何人讲!”第二个星期,加加林造访梵蒂冈,受到教皇接见,他郑重地告诉教皇:“神父,你知道,我上天的时候, 发现那里既没有上帝也没有天使……”“我知道,我知道,”教皇打断了他,“但保持沉默,别跟任何人讲!”
2
在俄耳甫斯转身回望欧律狄刻并因此失去她之后,神安慰他--的确,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失去了她,但从现在开始,他将能从任何地方都感受到她的美丽,从空中的繁星到闪耀的晨露。俄耳甫斯迅速发现这一变故中的自恋妙处:他为欧律狄刻在他面前诗意的闪耀而欣喜若狂;简言之,他爱的不再是她,而是对她的这份爱中所呈现出的自己。当然,对俄耳甫斯为什么要回头看并因此把事情搞砸这个永恒的问题,上述是个喜剧化的新视角。从中可以发现死亡驱动和创造力升华之间的简单联系:俄耳甫斯的回视只是个狭义上的反常行为;他是故意失去欧律狄刻,从而把她作为崇高诗意灵感的客体而重新获得。(这个想法是克劳斯·斯维莱特提出来的。)但是否该再多想一步?如果是欧律狄刻意识到爱人俄耳甫斯所陷入的僵局,而故意唤他回头呢?要是她这样想:“我知道他爱我;但他终将是个伟大的诗人,这是他的命,他没法兑现和我好好厮守的承诺— 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合情理的事就是牺牲自己,唤他回头让自己消失,这样他就能成为命定的伟大诗人了”— 然后她就开始以轻咳一类的举动吸引他的注意。
3
对别人(尤其是大人物)的缺点或不足,可以用下面这个笑话做一个非常简单的诠释:两个朋友正在玩一个游戏,需要用一个球去击中一个罐子。其中一个在反复踢了几次以后说:“见鬼,打偏了!”他的朋友,一个狂热的基督徒,批评道:“你怎么敢这么说!这是亵渎!上帝会拿雷劈你的!”过了一会,雷来了,但把信徒劈了个趔趄,几乎劈死他,信徒仰天大叫:“我的神!为什么劈的是我?不是那个罪人?”空中回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见鬼!打偏了!”
4
一个苏联的老笑话,一个顾客到银行表示想存100卢布,但担心存款的安全。银行职员告诉他,银行会保证存款安全,但顾客问:“万一银行倒了呢?”银行职员告诉他,中央银行也会为所有的地方银行和它们的存款提供担保。顾客继续怀疑:那万一中央银行也倒闭了呢?银行职员回应:“那么苏联政府会担保所有的存款!”顾客仍然不放心,把风险提到了最高:“那万一苏联自己也倒了呢?”听到这儿,银行职员爆发了:“能赶上苏联消失这么精彩的事!你别告诉我你连这100破卢布都舍不得!”
5
这样一种对黑格尔的理解难免和“绝对知识”这个公认的概念背道而驰,“绝对知识”作为一种概念性整体怪物,吞噬了所有的偶然性;这种黑格尔式的老生常谈就像下面笑话里的巡逻士兵,只不过是射得太快。故事是讲雅鲁泽尔斯基时期的波兰,当时军事政变刚结束。那个时期,军队的巡逻兵在宵禁(十点)以后,有权不加警告地射击路上行人。两个士兵在巡逻,其中一个看到有人在差十分十点的时候急匆匆地走在路上,马上开枪打了他。他的同伴问他为什么开枪,毕竟还差十分十点,他答道:“我知道那个家伙—他住得离这儿很远,无论如何十分钟内也到不了家,所以为了省事,我就现在射了他。”
6
有个黑格尔式的笑话,完美例证了真理自误认而生的过程— 在我们寻找真理的路上,碰巧遇到了真理本尊。世纪之初,一个波兰人和一个犹太人同坐一辆火车,脸对脸。波兰人变得很焦躁,一刻不停地盯着犹太人看;如鲠在喉,终于他忍不住了,冲着犹太人喊:“告诉我,你们犹太人是怎么做到的,榨空别人口袋里的最后一分钱,还能靠这种方式赚到你们所有的钱?”犹太人回道:“行,可以告诉你,但不能白告诉;你得先给我五个兹拉第(波兰钱)。”收了钱之后,犹太人开始说:“首先,你拿一条死鱼;把头切下来,把内脏放在一杯水里,然后,半夜十二点左右,月圆之时,你必须把这个杯子埋进墓地里……”“然后呢?”波兰人猴急地打断他,“我要是把这些都做了,是不是也就变有钱了?”“没那么快,”犹太人答道,“你必须要做的,这还不是全部;但如果你想听剩下的部分,你还得再给我五兹拉第!”又收了钱以后,犹太人开始接着讲他的故事;没过一会儿,他又要钱,如是反复,直到最后,波兰人愤怒地爆发了:“你个臭流氓,你真以为我没闹明白你究竟想干什么?根本就没有秘诀,你就是想从我这儿榨空最后一分钱!”犹太人淡定而又无奈地答道:“好吧,现在你明白了,我们犹太人,是怎么……”
7
这个笑话,清晰展示了黑格尔“抽象普遍性”的结构,但仍需要在另外一个笑话里起作用的关键的最后转折来补充。生物老师对一个小学生进行测试,考他各种动物,小学生每次回答时,总能把答案转到对马的定义上:“ 什么是大象?”“生活在丛林里的一种动物,那儿没有马。马是一种驯化的哺乳动物,有四条腿,被用来骑,在地里干活或者拉车。”“什么是鱼?”“一种没有腿的动物,不像马。马是一种驯化的哺乳……”“什么是狗?”“一种不像马的动物,会叫。马是一种驯化的哺乳……”如是反复,直到最后,绝望的老师问小学生:“好吧,那什么是马?”小学生傻了,完全找不着北了,开始一边嘟囔一边哭,什么答案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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