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我们被鼓励着提高效率，保持工作的井然有序。但是，如果轻微混乱能让你成为更好的员工呢？这就是英国《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资深专栏作家提姆·哈福德（Tim Harford）新书《混乱：改变我们生活的力量》（Messy: The Power of Disorder to Transform Our Lives）中的观点。“要将电子表格做到非常漂亮而又干净整洁，从理论上来讲似乎总会有一定缺陷的……但当你真正使用表格时却会有非常不一样的感受，”哈福德说，他还是BBC广播节目More Or Less的主持人。“理论上看起来混乱的东西放入实践中或许会运转得非常良好。”哈福德在沃顿商学院电台的沃顿知识在线中分享他独特的观点。

以下就是编辑过的对话记录。

沃顿知识在线：关于人们为什么想要自己的生活中出现点混乱这一点，您受到过质疑吗？

提姆·哈福德：我发现，那些在专业领域有着极高造诣和巨大贡献力的成功人士，都为自己生活中出现的小混乱而感到内疚。他们告诉我，看过我的书过后他们觉得好多了。这就是我在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让人们卸下心中的内疚。不过我在想，为什么那么多成功人士都不觉得他们是对的呢，混乱其实不太要紧。相反，他们却不断催眠自己，只要他们变得井井有条，他们的工作效率将会更高。

沃顿知识在线：但是由于人们太忙了，而且越来越多的人迫于生计而兼职两份工作，生活中似乎应该要有点混乱才对。

提姆·哈福德：整齐是需要时间的。思考自己应该混乱或者整洁到什么程度，这首先就是整齐所需花费的时间之一。把事情理清需要时间和精力。有些人或许是资料型混乱，比如他的邮件和文件会到处都是；有些人或许是在处理复杂的人、物和随机事件时会比较混乱。我们总是低估了这些混乱带给我们的好处。它能刺激我们的创造力，或者它就是能简单地、几乎完美地完成好这些事的有效途径。

对于那些将所有东西都整理得非常整洁的人而言，这种做法如果对提高效率有效，那固然是好的。然而，关于办公室环境的研究经常会发现，表面上看似井然有序、整洁的办公室里，其实大量的文件都只是被藏起来了而已。你根本不知道那些文件在哪里，你也不知道你真正应该做什么。你的脑子里充满了焦虑，不过至少你的办公桌看起来很干净。

关于办公室环境的研究经常会发现，表面上看似井然有序、整洁的办公室里，其实大量的文件都只是被藏起来了而已。

沃顿知识在线：您怎么想到写这个的？

哈福德：说起来真怪，我最开始是对跨学科的研究感兴趣。我曾问自己，为什么我们要把自己收拾进一个个孤立的筒仓里？财务部不和市场部交流。人类学家不和经济学家交流，而经济学家也不和物理学家交流。《New Yorker》杂志不和《Angelinos》交流，而《Angelinos》也同样不会与《Princetonians》交流。这是怎么回事呢？这就是我的出发点。

而后来，我又区分出了不同的混乱。大卫·鲍伊（David Bowie）在录音棚里的随意，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的即兴演讲，当然还有满溢的收件箱和不整洁的桌面这种直接的混乱。

沃顿知识在线：正如您在书中表达的那样，成功所需要的元素很多，比如创造性，它也需要我们周围存在某种程度的混乱。

哈福德：是的。在我写这本书的期间，最美妙的时刻就是采访音乐制作人布莱恩·伊诺（Brian Eno），他和大卫·鲍伊、U2乐团、酷玩乐队以及其他著名的音乐人都合作过。我故意扰乱他们的工作环境，当他们在录音棚录制新专辑时，我就开始捣乱。比如，我会随机写一张卡片，让世界上最好的吉他手去打鼓，而让世界上最好的鼓手去弹吉他。我会像这样捣乱，而且我是故意的。

伊诺说了两点。第一点是，当你被拉出了自己的舒适区域，你会集中注意力。我们或许会喜欢所有的事情都是常规、准确和非常熟悉的，那么我们就可以沿用之前的方法来应对，这能让我们觉得舒适。但是我们会厌倦、懒惰，然后失去创造力。因此，当我给他们加入了一些混乱元素时，他们集中了注意力，创造力也回来了。

伊诺说的另外一点是，如果你被迫去尝试一些新鲜事物，你或许会获得一些新的东西。不熟悉的感觉会迫使你去寻找新的解决办法。这在录音棚里是真理，在我们的每一天生活中也是真理。

沃顿知识在线：您也说过，有时候混乱一点会让人们更有弹性和活力。

哈福德：是的。这个想法已经不算新鲜了，最初可以追溯到简·雅各布斯（Jane Jacobs），她是专门研究城市运作的伟大学者。她的著作《美国大城市的生与死》（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是一本伟大的、能改变人生的书，发表于1961年。她说，“如果你是一位城市规划师，正试着在地图上规划一个漂亮和整洁的城市，你会通过一种简单的方式让工业集中到一个地方，让住宅集中到另一个地方，让商业集中到第三个地方。站在地图的视角，这或许会给人一种完美的感觉。但当你身处城市的街道，这个整洁有序的城市系统让人感到无趣，而且毫无新意。所以在一天中的某段时间里，有些街道会完全空荡荡的而同时其他的街道会被挤得水泄不通，因为每个人都在同一个区域上班，又或者他们在做着相同的事情。他们不会相互学习的。”

“但当你设计的城市街道混乱一些、多样化一些、综合一些，老式建筑和新修大楼交错，住宅、工业和商业混合在一起，你会发现这样的街道其实更均衡。你能全天候在街上看到来来往往的人流，这意味着他们认为这种街道是有趣的，是安全的。或许从地图上来看，这并没有什么意义，但这的确是一个更良好运作的城市。”

运用这个观点是值得的，比如政府正在拟定一项新政策或者CEO正在思考他的某笔生意。要将电子表格和PPT做到非常漂亮而又干净整洁，从理论上来将似乎总会有一定缺陷的，但当你真正使用它们的时候却会有非常不一样的感受。理论上看起来比较混乱的东西放入实践中或许会运转得非常良好。

尽管即兴演讲有些冒险，但它的确是一种强有力的交流方式。

沃顿知识在线：您还提及了马丁·路德·金的演讲《I have a dream》，和这个观点有什么关系呢？

哈福德：有些朋友或许知道，他的那段演讲分为两个部分。记住当时的背景，他备受关注。当时，美国国会通过了《民权法案》，民权运动出现了争论。全世界的电视摄像机聚焦在他身上，华盛顿的25万人正看着他，而且他还有时间限制。

演讲的第一部分，他小心翼翼地照本宣科。他熬夜一整晚准备了那篇稿子，就像一首诗一样，不过反响没那么好。演讲到一半的时候，他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意识到这篇稿子并不适合当时的情景。他没有在向当时在那里的人做演讲，也没能打动他们。于是他抛开了他的剧本，开始了一段圣经式的赞扬，然后获得了零星的掌声。但是人们只是稍稍回应了一下，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站在在他身后林肯纪念馆台阶上的人知道他已经偏离了讲稿。他们手中有讲稿，所以他们知道马丁并没有传递稿子上的想法。站在他身后的福音歌手马哈丽亚·杰克逊（Mahalia Jackson）曾看过马丁在全国各地教堂里的宣讲，他知道马丁经常说起自己的梦想，于是他大声呼喊，“马丁，告诉他们你的梦想。”于是，他便根据自己经常在教堂里告诉人们的故事，传教士般地开始了下半段的即兴演讲。他讲了他的梦想，当然也就是大家都记得的那部分演讲。我在书中也做了深入的探讨。

在马丁·路德·金的其他演讲里，他都是一位谨慎准备的、能干高效的演讲者，但他的演讲并不杰出。当他开始即兴演讲时，在时间的庞大压力下，他冲破了之前的约束，他的演讲就慢慢开始触动他人。当然，这些演讲有缺陷，即兴演讲都会有瑕疵，但至少它们很有生气和活力。

或许当你和别人交谈时会坚持原来的方式，因为那会让你感到安全。但是有时候，你需要抛开之前的方式，以一种更真诚或许还有点冒险的途径和别人交流。

当你处理公事的时候也是一样的。通常我们都觉得对方在和自己交流时就像在念演讲稿一样，而如果我们觉得自己接触到了一些真实的东西，尽管冒险，沟通也会更有效率。

当然，唐纳德·特朗普并不是马丁·路德·金，但是他成为一名强有力的竞选者的原因之一是他会即兴演讲，而且人们觉得他的演讲很真实，不管真相揭露者说“我们调查过他，这个人很虚伪。”但他看起来很真实，因为听他演讲的人们都觉得他的演讲毫无顾忌，而且是即兴的。不论你是唐纳德·特朗普还是马丁·路德·金，即兴演讲都是非常有力量的。尽管它有些冒险，但它的确是一种强有力的交流方式。

实验员说，"你不能在那里摆盆栽或者不能挂海报"——员工们讨厌实验员，他们讨厌办公室和公司。他们讨厌所有的一切，因为他们的自主权受到了威胁。

沃顿知识在线：您在书中提到的另一个人就是二战时期德国的隆美尔将军，他在作战时总是会不按常理出牌。这也是使他成为世界上其他国家军队强劲对手的原因之一。

哈福德：隆美尔将军是希特勒的爱将，他一直对抗的就是英国军队。他是那么令人吃惊，那么精力充沛的人物，那么高作战效率的将军。他坚信，战争过程中存在着很多稍纵即逝的机遇，所以这是一个非常混乱的过程。你或许不用准备，只需抓住这些机会。但是如果你被自己的作战计划卡得太紧，你将会失去所有你必须得抓住的机会。

另外，他还坚信兵贵神速。就算己方军队没有完全准备好，就算后勤还没有跟上，就算你的士兵们非常疲惫，食物也不充足，你也得怀着敌方的境况也和你们一样糟糕的想法。

不管隆美尔只有10人或20人的步兵团，还有拥有一个庞大的坦克战队，他都会做出大胆的行动。如果你在他旁边，或者你在他的队伍里，你肯定会说“这太疯狂了。大家都没准备好，太混乱了，太混乱了。”他们的确很混乱。不过当你去到另一方——法国或者美国——的队伍中，你会发现这边也处于混乱之中，而且因为隆美尔那边将混乱当做了对抗的有效武器，这一边更混乱。

我找到了他们与唐纳德·特朗普和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索斯（Jeff Bezos）的相似之处。贝索斯早年间在亚马逊非常井井有条，他想实施一个战略举措。不过他想，“我们还没准备好，我们的仓库还没准备好，我们的系统还没准备好。但是你知道吗，巴诺书店（Barnes & Noble）其实也没准备好。如果我们立即行动，那么我们也能做好；但如果我们放慢速度，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充分，准备完美，那么巴诺书店、玩具反斗城（Toys ‘R’ Us）和沃尔玛都会将我们摧毁。”他非常注重这一点，而事实证明他也是对的。

沃顿知识在线：那么，最终会有多少人将此作为自己的人生哲学？又会有多少公司将此放入日常运转中呢？

哈福德：如果一个公司接受了这些混乱原则，那么某种程度上来说，就等于这家公司做了一个实施不干涉政策的决定。就好像这家公司在说，“看，我们不会对员工管得太细，不会安排你这一整天的每一分钟，也不会告诉你怎样安排行程，更不会教你如何收拾办公桌。我们会让员工完全掌控所有的决定。”

在我写书期间，两位心理学家克雷格·奈特（Craig Knight）和亚历山大·海斯蓝（S. Alexander Haslam）的一项关于“清理办公桌”政策影响的研究改变了我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他们让人们坐在各种各样的办公区域中，让他们自己有计划地做一些工作，类似于收邮件、整理资料以及其他的一些日常工作。奈特和海斯蓝发现，首先人们不喜欢太过简单的办公室。如果办公室太过空旷，或者没有一点干扰，他们反而会觉得非常不舒服。

而一个更大的发现是，不论办公室有没有摆满装饰品和盆栽，或者办公室是否属于简约派，其实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人们是否能够掌控他们工作的区域。如果你本身是个爱整洁的人，你能不能将自己的办公室弄成整洁的样子？而如果你本身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你能不能让你的办公室也一直处于凌乱状态？或者是其他人来到你的办公室，然后改变办公室里的一切？

他们还发现，当人们能够掌控办公室的格局时，他们会很开心、舒适，而且工作效率很高。但是，当实验员来到办公室里重新布置了这个区域，然后说，“噢，恐怕你不能把盆栽放在那里。噢，这里你也不能挂海报，”然后他们会改变原来的布置，人们就会因此而充满愤恨，还是多方面的。他们讨厌实验员，他们讨厌办公室和公司。他们讨厌所有的一切，因为他们的自主权受到了威胁。

海斯蓝和奈特还在老人的家里和养老院也进行了实验，他们认为，如果赋予居住在养老院里的老人们多一点自主布置权，你将会看到一个更混乱的房间，因为他们都是非常年迈的老人，其中有一部分老人还患有痴呆症。尽管他们不是专业的设计师，但他们能够掌控这片区域，他们的心理健康程度和幸福程度都得到了提升。

理论上看起来比较混乱的东西放入实践中或许会运转得非常良好。

史蒂芬·乔布斯和他对皮克斯动画工作室的室内设计想法还有一段故事，我觉得很有趣。这是关于皮克斯动画工作室第一大股东史蒂芬·乔布斯的一个很出名的故事，皮克斯总部想出整个公司共用两个卫生间的想法，很大部分是受到了他的影响。在大厅的中间将会有两间巨大的卫生间，因为在那里会让人觉得出其不意。所有人都一起用，一起混用。当然，对于一个创意公司来说，出其不意的确很重要。但是一位孕妇向他提出，“你看，我们去得非常频繁。或许我们一小时之内就会去两到三次卫生间。如果我们没有一个离得近的卫生间，那就意味着我们将耗费一整天的时间在去卫生间和从卫生间回来的路上。”

最开始乔布斯很抵触，他想到的这个好主意并不想被这些怀孕的女人破坏。而且，史蒂芬·乔布斯还有着控制狂中的控制狂这个名号。但是他却说，“是的，好吧，你是对的。我会另外找出其不意的方式。”皮克斯总部现在有很多卫生间，里面设计得很漂亮。但如果你走进办公室，你会发现那里充满了混乱的想法，因为每个人的办公桌都被设计成了迪斯尼城堡、夏威夷天堂、火山或者其他样子。办公室里很混乱，但那的确是一个非常具有创意的区域，尊重员工的自主权，这一点其实是最重要的。办公室像不像样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天在那里工作的员工有一种掌控的感觉。

沃顿知识在线：您通过写这本书学到了些什么呢？

哈福德：通过写这本书，我懂得了这个世界为所有事物都预留了时间和空间。有些事情存在内部的杂乱无章，当你做这件事时就会出现混乱，但它们是能被理清的。比如，当你在做菜时厨房很混乱，但当你完成时它又会恢复整洁。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的，就像写一本书，我写了5年的时间，但我期间仍然还在做其他的事情。这就有点像我做了5年的菜，当然，大多数时候还是挺混乱的。

书中我还谈到了关于整洁桌面的人和杂乱桌面的人的研究——他们被称作“编档者”和“堆集者”。研究发现，“堆集者”会完成上面的文书工作，而且更清楚自己的东西都放在哪儿。他们定期扔掉一些东西，更大程度利用档案柜。而那些建立精细归档系统的人往往不知道东西被放到了哪里，其实很多资料都应该丢掉，但是他们却没有，因为在收到资料的时候他们就将其放进了档案柜里。整理办公桌不一定是一种有效的途径，办公桌看起来干净整洁，但不一定对每个人都有效。至少对我没用。

翻译：汪云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