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擅长操作高概念议题的A24再一次取得了成功。

由它出品的新片《内战》首映三天即拿下2571万美元首周末票房。并刷新A24的最佳开画成绩。影片以一队记者的视角来展示一场美国的虚构内战，既像是预言，也像是一则警告，它展示了在美国政治极化和对立加剧的现状下所能导向的最坏结局。

该片在北美引发了广泛关注与讨论。除了对影片成立的前提感到怀疑外，评论家们无法理解为何处在政治光谱两端的加利福尼亚和得克萨斯在电影里会联合在一起。导演亚历克斯·加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回应道，“什么在威胁我们？现在周围有什么可能让我们陷入这种境地？我把（答案）留给了观众”。

而在国内舆论场上这部电影出圈的方式就有些吊诡，在此前得克萨斯被传独立的时候，在中文互联网上流传的许多关于双方剑拔弩张的视频实际上都是从这部电影的预告或片花截取或二创而来，也是一种别样的“舶来品”了。

过去十几年间，A24通过《月光男孩》以及《瞬息全宇宙》等电影，建立起了广泛而持久的声誉。无论是对边缘议题的探讨、对风格化叙事的坚持，还是对新人导演的友好态度都让它在如今满是暮气、死气沉沉的美国电影届显得鹤立鸡群。 

《月光男孩》《瞬息全宇宙》（图源：豆瓣）

影迷信任它，同行赞美它，奖项青睐它，资本押宝它，甚至A24的名字本身就意味着很多东西，然而这样的它，如今却开始有了转变的苗头。《内战》是A24有史以来投资最大的电影，据报道其成本约为5000万美元左右,这是它迈向主流商业电影的又一次尝试，尽管此前的《博很恐惧》出师不利，但这似乎并没有动摇其管理层将公司带入下一阶段的决心。

在公司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就必然要向主流和大制作的方向靠拢，这是中小独立制片公司发展中不可避免的宿命吗？

一个“字头”的诞生

2012年，A24成立于纽约。其名字的来源是意大利的一条高速公路。A24的三位创始人约翰·霍吉斯、大卫·芬克尔和丹尼尔·卡兹（从左至右）在此之前，丹尼尔·卡兹在古根海姆财团负责电影投资部门，大卫·芬克尔和约翰·霍吉斯则分别供职于示波器电影公司和巨滩电影公司。单从过往简历来看，三人都非电影相关专业出身，更多的还是金融方面的从业背景。在最初的时间里，A24主要是一家发行商，而且是不怎么招人待见的那种。

初出茅庐的A24既少人脉又无过往成功经历背书，在当年的多伦多电影节上接连被心仪的项目拒绝之后，只好退而求其次，买下了《教父》导演科波拉之子、罗曼·科波拉的《查尔斯·斯旺三世心灵一瞥》。尽管该片的成色很一般，但好歹是让公司开了张。

幸好，随着罗曼·科波拉妹妹索菲亚·科波拉的《珠光宝气》以及《春假》、《金吉尔和罗莎》、《好景当前》等几部作品的陆续上映并取得一定反响，A24的初创之年虽然算不得一鸣惊人，起码交出了一份中上水平的成绩单。

随后的几年，A24出品的电影口碑有高有低，但都能在社交媒体上掀起一阵讨论热潮，并形成了一条特色道路——其以小众题材切入，展现更广泛共鸣。转折发生在2016年，这年上映并于次年夺得奥斯卡最佳影片桂冠的《月光男孩》真正让A24登堂入室。

事实上，在《月光男孩》之前，导演巴里·詹金斯已经远离导筒多年了。当他将打磨多年的剧本递给A24时十分忐忑，毕竟一部主打黑人同性恋群体的电影谁会感兴趣呢？大量修改似乎不可避免。结果，巴里·詹金斯得到的反馈除了把原本很长的名字缩减为《月光男孩》之外，并无其他。“A24是那种公司，他们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他们只需要知道它感觉起来如何。”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巴里·詹金斯提到。

在短短几年时间里，A24在美国电影界斜刺里杀出，逐渐成为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它成功与长期游离于主流叙事之外的观众搭起了桥梁，并以B级片为主阵地，推出如《遗传厄运》、《仲夏夜惊魂》、《女巫》、《灯塔》、《X》这类精品。

终于在2023年奥斯卡颁奖典礼上，A24再次站在世界之巅。靠着现象级作品《瞬息全宇宙》和拿下最佳男主角奖的《鲸》，A24横扫六大单元，共捧走七座小金人，尤其是前者更是票房和口碑双丰收，至今仍是A24唯一一部票房超过一亿美金的电影。

当然，A24的某些电影确实存在着概念先行或者对亚文化的滥用等问题，所谓“A24出品，必属精品”说法与其说是赞美，不如说是一种期望与渴盼，期待更多类似的议题能被电影艺术所关注。

对于眼下北美电影市场的格局来说，A24的存在也显得弥足珍贵。在这个日趋保守和颟顸的行业里，受到青睐的要么是耗资不菲的大制作，要么是预算在一千万美元以下的小成本电影，中间部分几乎整个失却掉了。固然这是制片商在节省成本和利润最大化驱动下的合理选择，但对整个市场来说却是供给的结构性失衡。

几近成名

曾于2019年在A24实习过的威廉周告诉毒眸，这家公司很不“典型”，与其说是电影公司，毋宁说像硅谷的创业公司更多一些，因而能做到扁平化管理和快速反应。在A24，除了有固有电影部门以外，运营岗的数量甚至占到了了公司员工总数的一半左右。尤其是威廉周所在的数据分析岗位更是很少能在其他电影公司中见到。无论是对档期的判断还是对每周排片调整的分析，数据部门都可以一一提供支持。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如今被视为A24最重要作品之一的《月光男孩》。一开始，公司内部对这部电影的期待并没有很高。第一个周末上映的时候，公司仅仅安排了纽约和洛杉矶的四家艺术院线。但随即反馈回来的平均上座率，以及社交媒体上开始上扬的口碑，令数据部门意识到了这部片子存在巨大潜力。在一番讨论之后，展映部门决定扩大影院排片，先从纽约洛杉矶开始，再扩大覆盖到全国。而宣发和公关部门也随即加入到了战斗，开始在各个平台上提高影片的宣传力度。最后，这部电影的影响力就从艺术电影爱好者扩散到更广大的观影群体。

虽然A24的创始人们一直相当神秘，很少接受媒体采访，但这家公司的营销手段却常常颇为“出格”。在《机械姬》宣传期，A24在社交平台上为片中主角智能机器人艾娃设立了一个账号，和普通网友交流互动，等到预热完成后，艾娃会向对方发出线下影院见面的邀请。尽管此举在当时引起了相当大的争议，却不妨碍该片的话题度直接拉满。而在宣传恐怖片《女巫》时，电影中山羊Black Phillip的Twitter账户，粉丝数甚至比电影官方账号的粉丝还要多。 

A24几乎从创立之初就做起了PR的人格化。A24的Twitter账户经常直接与影迷对话，并转发影迷对电影的点评。有时还会和网友互怼，爱用第一人称和表情包。A24每发行一部电影，都会联手导演推出一期主题杂志《Zine》，探讨导演的成长、电影创作的经历等等细节与花絮。

A24创建了一个网上商店来销售与电影相关的商品，为自身的营销提供助力，还创建了属于自己的粉丝俱乐部，收取50美元的会员费。其中有很多看起来很古怪但好玩的电影周边，深得影迷们喜爱。比如《灯塔》的周边一瓶闻起来像大海的泡沫胡须油和一个电影同款香皂；A24还出过一份恐怖食谱，以29部恐怖电影为灵感。如今，A24所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一家电影公司，更是成为了文化符号本身。

好家伙、怪家伙和坏家伙

如果说题材上的剑走偏锋是A24在如今的北美市场拥有一席之地的重要因素，那其背后的风险A24也要等量承受，作者电影的不确定性太大了。

在过去几年里，A24在2019年的《海浪》、2021年的《绿衣骑士》和2023年的《博很恐惧》等项目上承受了巨大损失，仅《博很恐惧》一部就带来了超过3500万美元的亏损。同样是在2023年，妮可。哈罗芬瑟的《你伤害了我》只拿到了不到600万美元的成绩，而《当你拯救完世界》票房则不到20万美元。

在2022年，A24获得了一笔2.25亿美元的股权投资，这在疫情未息之际拯救了这家公司，但也给经营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就是说，A24需要在艺术片之外转向更多的商业电影，很明显，25亿美元的估值，他们需要更多的向主流电影领域扩张。作者电影行业本身风险很大，成败与否很大程度上都是听天由命，这无法吸引潜在的投资人。所以A24必须取得良好的平衡。

而能否留住自己一手发掘的年轻导演，也是摆在A24面前的重要课题。《伯德小姐》的导演在事业起步之后，先是转投索尼拍摄了《小妇人》后来又与华纳合作，推出了大获成功的《芭比》。大型制片厂有更大的预算规模，这是A24无法抗衡的，可一旦A24仅仅成为了一块跳板，它产出的稳定性又会陷入更大的不确定性之中。

此次上映的《内战》是A24向主流电影靠拢的又一次尝试，与大败亏输的《博很恐惧》相比，无疑是取得了相当的成功。

除了电影之外，A24近年来其实已大举进军电视产业，其中既有如《亢奋》、《怒呛人生》一般大红大紫的作品，也有《西游ABC》这样不太成功的项目。至于转型之后的A24会不会变质，这就不得而知了。

这或许是独立电影制作公司不可避免的宿命，曾经在业内和影迷圈子里如雷贯耳的名字，如米拉麦克斯、安娜普尔纳和Paramount Vantage等公司都试图在成功推出作者电影后进行转型，只不过有些因为无法达到投资人的财务预期而陷入困境，有些逐渐变得平庸，有些甚至直接停止了运营。

很难说扩张制片成本、向商业片转型是不是一条更好的发展道路，归根结底这是个体企业投资理性与行业供给失衡之间永恒的矛盾。电影产业的高风险，其实不以作者电影或商业电影为转移。

威廉周在离开A24之后，与他同期进入公司的同事也都各有去向，只不过他们都会关注这家公司的发展，未来难以预见，但起码直到今天，A24仍是一家让他们感到自豪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