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确定的时代,企业家需要增强战略定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不二法门在于修好自己的这一颗心。
心学主张“满大街都是圣人”,除了面向社会大众的普遍教化,阳明先生对商人群体,有没有针对性的指导?在商品经济渐趋发展的明代,商人阶层如何受到了心学的影响?
与孔孟崇仁尚义的原始儒家相比,宋明新儒家承接了“义利之辨”的传统,强调对商人的道德劝诫,如“富而好仁”、“取之有道”;同时也开始出现了“重商”学说。特别是阳明的家乡浙江,宋代以后有温州的永嘉学派和金华的永康学派。而到了明代,对商人群体的精神价值和社会角色,王阳明先生提出了新的肯定评价。
王阳明画像
明代中后期,随着商品经济的萌芽和发展,社会出现了一股“士商合流”的趋势。当时人口急剧增多,科举名额没有相应增加,产生了大量落第的士子;因仕途无望,这些读书人纷纷下海经商。“儒商”一词,也由此发端。
这股“下海潮”带来了两个现象,一是,身处商场的读书人,保留了士人的作风和喜好,并以儒家思想为基础形成了商道,即“儒贾”。二是,这些“儒贾”,以经商所得,更加注重培养子弟读书。这些商人子弟,再由科举进入士大夫阶层,加上联姻等形成的宗族关系。原先“士”和“商”的边界,逐步融合,成了一体。
民间讲学运动,在宋代已经很发达,到明代更是达到极盛。有学者曾经指出,宋代讲学以朱熹为代表,主要面向士大夫(读书人),而明代讲学,以阳明为代表,施教对象扩大到了整个社会,特别是伴随着商品经济发展而来的手工业和商人群体。
阳明弟子中出身商人的代表,是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他青年时做过私盐贩子。王艮以“百姓日用即为道”,门下更多“贩夫走卒”之徒,如陶匠韩贞和商人林讷等人。心学的传播,让更多的“商”获得了建立“士”之功业的信心。
《士与中国文化》
《节方庵公墓表》一文,是王阳明先生给江苏昆山的一位商人所写的墓志铭,正是这方面的代表作。此文写于阳明去世前三年,因此是他晚年的成熟思想。这位墓主方麟,原本是个举子,入赘商人家庭后放弃科举;经商之余积极承担地方公益,并培养两个儿子读书成为官员,因此被视为地方贤达。
阳明子曰:“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其尽心焉,一也。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各就其资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业焉,以求尽其心。其归要在于有益于生人之道,则一而已。士农以其尽心于修治具养者,而利器通货,犹其士与农也;工商以其尽心于利器通货者,而修治具养,犹其工与商也。故曰:四民异业而同道。——《王阳明全集-节方庵公墓表》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是构成中国社会的四大阶层,被称为“四民”。农业经济时代,政府历来采取“重农抑商”的政策,社会文化也有轻商、贱商的传统;因此“四民”的顺序,反映了他们在社会地位和认同上的性质差别。
《三言》
“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其尽心焉,一也。”
阳明先生明确指出,商人和士农的职业不同,但在实践中所遵循的“道”是相同的,朝向的目标都是“尽心”,(这个词出自《孟子》,按阳明的意思,就是充分回归心的本体,良知即是心的本体)本着“良知”而行,本质是一样的。就“有益于生人之道”而言,工商在“利器”、“通货”方面的专业素养和能力,与士、农阶层的苦心和艰辛,同样应该受到尊重。这个观点,后来被黄宗羲发展为“工商皆本”的思想。
这一点打破了中国文化由来已久的价值观歧视,对商人群体给予了高度认同。因此,著名学者余英时称这篇文章是“新儒家社会思想史上一篇划时代的文献”。
“子乌知士之不为商,而商之不为士乎?”
针对全社会的功利之习,阳明先生提出,“士”的私欲与功利,和“商”的逐利倾向,本质上没有区别。有些人表面上是“士”,其实是个商人;有些“商”,在经商反而保有“士”的操守。
“(士)驾浮辞诡辩以诬世惑众,比之(工商)具养器货之益,罪浮而实反不逮。”
先生认为,本以悟道、传道为己任的读书人,一旦怀有功利之心而沽名钓誉,以虚文惑乱人心,对社会福祉来说,危害更大。
《王阳明出身靖乱录》
另一方面,在古代,很多读书人面对读书与生计常常面临两难。
就儒家伦理来说,在成为圣人之前,普通人要承担“仰事俯育”的责任,即上要侍奉父母,下要养活妻儿。用现代的话来说,类似于“财务自由”和“思想自由”这两者如何平衡。
阳明先生有个名叫傅凤的学生,“志在养亲而苦于贫。”为了能奉养父母以尽孝道,刻苦读书希望能考取功名;但苦读身染重病,几乎不治。最后只得告病归家,放弃读书。
《传习录》中记载,阳明的弟子两次问起,元代大儒许衡提出的“儒者以治生为先务”的观点。
先生曰:“但言学者治生上,仅有工夫则可。若以治生为首务,使学者汲汲营利,断不可也。且天下首务,孰有急于讲学耶?虽治生亦是讲学中事。但不可以之为首务,徒启营利之心。果能于此处调停得心体无累,虽终日做买卖,不害其为圣为贤。何妨于学?学何贰于治生?” ——《全集-传习录拾遗》
“治生”,就是养家糊口,“先务”,指首要的事情;“讲学”就是传道。上面这段话中,阳明对学生说,读书人当以传道为先,否则只是功利之心。而商人虽终日做买卖,不害其为圣为贤,前提是“果能于此处调停得心体无累。”这就是说,如果注意修心,虽天天与利益往来,商人也可成圣、成贤。
在《传习录-答顾东桥书》中,阳明阐明了“拔本塞源”之论,其中也提到“下至闾井、田野、农、工、商、贾之贱,莫不皆有是学,而惟以成其德行为务。”“皆有是学”,就是“心学纯明”。
说到这里,想起日本近代企业之父涩泽荣一关于“士魂商才”的说法。“士魂”,即是孔子所说的“志于道”,孟子的“尽心”,阳明的“调停心体”。
深受阳明心学影响的稻盛和夫,以“提升心性”为经营宗旨,所以被誉为日本“经营四圣”之一。
从广义来说,企业家是商人群体中最优秀的一部分,因此企业家也是商人,商人不一定都是企业家,其中的差别,限于语境、角度而有不同。总体上说,企业家这个词,带有更强烈的精神特质,通俗来说,更有创新意识、更有社会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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