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作者 钱伯彦

编辑 刘海川

2024年7月7日，法国国民议会选举进行第二轮投票。截止当地时间8日凌晨，Ipsos的出口民调显示，左翼联盟新人民阵线赢得182至193个议席，一跃成为国民议会第一大政治联盟，但其取得的席位低于占据国民议会绝对多数所需的289席；法国总统马克龙领导的“一起联盟”获得157至163个席位，退居议会第二大党；而此前被广泛认为甚至可能赢得绝对多数席位的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则遭遇失利，仅赢得136至144个席位而屈居议会第三大党。

大选结果完全出乎意料，不仅与6月9日和6月30日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和国民议会第一轮选举结果大相径庭，也与数日前的各项民调相去甚远。

6月30日举行的第一轮选举中，国民联盟和新人民阵线分别赢得33.1%和28%的选票，马克龙领导的“一起联盟”得票率仅为20.76%。

数日前由《费加罗报》和法国南方广播电台进行的民调也显示，国民联盟将在第二轮选举中赢得210至240个席位，左翼联盟新人民阵线则将获得170至200个议席，马克龙阵营仅能获得95至125个议席。

事实上，包括Ipsos、Ifop、OpinionWay在内的几乎所有民调机构均预测勒庞领导的国民联盟将赢得第二轮选举，区别仅在于国民联盟能否赢得绝对多数席位。

导致民调机构预测失准的主要原因在于“共和阵线”的建立以及超高的选民动员程度。

过去一周，新人民阵线与“一起联盟”为阻止极右翼获得议会绝对多数席位而建立所谓的“共和阵线”，200余个选区中两党候选人中胜算不大的一方主动退选。据法国《世界报》统计，第二轮选举中三方角力的选区数量从306个下降至89个，由国民联盟和“共和阵线”两方对决的选区数量则从190个升至409个。

中国欧洲学会副会长、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丁纯此前在接受界面新闻专访时指出，这一策略的最大不确定性在于弃选候选人的支持者未必会转投“共和阵线”其他党派的候选人，反而可能选择放弃投票。

不过事实证明，新人民阵线和“一起联盟”的选民动员十分成功。此次第二轮选举的投票率高达67%，为1997年以来的最高水平。

在遭遇失利之后，国民联盟主席若尔当·巴尔代拉仍然宣布该党获得了历史性胜利，但也同时谴责马克龙通过“不光彩的政治联盟的手段将法国推入不确定性和不稳定的境地“。

获胜的新人民阵线的中坚力量——“不屈法兰西”党的领袖让-吕克·梅朗雄表示：“我们的人民已经明确拒绝了最坏的情况。总理必须下台，新人民阵线已经准备好执政”。

现任总理加布里埃尔·阿塔尔之后随即表示，由于执政党未能赢得多数席位，他将于下周一向总统马克龙提出辞呈。目前法国总统府仅发表了一份声明称，马克龙本人正在等待最终选举结果，并将在此之后作出决定。总统府同时也强调：“总统作为担保人，将尊重法国人民的选择”。

难产的新政府

虽然极右翼的国民联盟执政的政治风险已经不复存在，但是考虑到新人民阵线、“一起联盟”和国民联盟三股政治力量在国民议会中的议席差距并不巨大，悬峙议会的产生将使得新政府的组建异常困难。

现任总理阿塔尔在宣布辞职后还补充道：“如果辞呈被（马克龙）拒绝，考虑到巴黎奥运会即将开幕，只要职责需要（我）将继续就职”。

根据半总统制的法国宪法，马克龙拥有任命总理的绝对权力。要求现政府辞职、任命新政府的权力以及制定相关时间表也均由马克龙决定。法国宪法第8条并未对此有过规定，马克龙也没有义务接受总理辞呈。外界推测，马克龙可能会将任命新总理一事推迟至巴黎奥运会结束之后。

对于第一大政治力量新人民阵线而言，由于其议席数量距离占据绝对多数议席存在近百个席位的差距，新人民阵线可以效仿德国模式，通过与马克龙的“一起联盟”合作建立多数联合政府，也可以单独组建弱势的少数派政府。

马克龙的“一起联盟”在2022年大选之后就丢失了绝对多数地位，之后便以少数派政府的形式执政至今。

考虑到马克龙集团与勒庞的国民联盟几乎不存在合作的可能性，左翼的少数派政府不太可能会面临议会通过不信任投票而被推翻的风险。

另一种组阁可能性则是依然由马克龙的“一起联盟”主导。巴黎知情人士猜测，新人民阵线之中的不屈法兰西和社会党可能会寻求脱离联盟，进而选择与马克龙合作组建联合政府，而再度复出且确认当选议员的前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可能被推举为新总理。事实上，新人民阵线本身就是由绿党、法国共产党、社会党、不屈法兰西等政治主张迥异的左翼党派组建。

除此以外，为了避免陷入体制僵局，法国各党派还提出过包括建立跨政治派别的“民族团结政府”，以及效仿意大利前总理德拉吉建立的不区分党派的技术官僚政府。

金融市场谨慎乐观

波兰总理唐纳德·图斯克在社交媒体X上第一时间就对新人民阵线的获胜表示喜悦，并写道：“在巴黎人们热情高涨，在莫斯科人们失望，在基辅人们如释重负，但在华沙人们却感到快乐。”

不过，金融市场对于新人民阵线的胜利可能并不会过于乐观。

自马克龙于6月9日宣布提前举行大选以来，法国金融市场就遭遇了股债双杀。法国CAC 40指数过去一个月内连续下跌4.13%，股市市值蒸发超过2000亿欧元，并将欧洲市值第一的位置让给了英国。

出于对国民联盟或新人民针线胜选之后法国公共财政状况恶化的担忧，法国国债收益率迅速走高，其中10年期可替代债券（OAT）收益率一度涨至3.35%以上，相较德国10年期国债的息差一度高达85个基点，为十年以来最高水平。

新人民阵线在竞选活动中的主张包括将最低工资标准从每月1400欧元提高到1600欧元、增加住房补贴、每年建造20万套公共住房、加强对高收入群体的征税等。其他更为激进的政治承诺还包括取消马克龙的退休年龄改革，公务员数量将继续扩张并将涨薪10%、学校伙食和城市公交系统将免除费用。

德国Ifo经济研究所认为，新人民阵线的政治承诺将导致法国财政开支增加约1500亿欧元，法国财政开支与GDP占比将从57%升至63%。马克龙团队则认为这些措施的成本将高达2866亿欧元，超过GDP的10%。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表示，法国今年的预算赤字预计将占国民生产总值GDP的5.3%，已经远超过欧盟规则允许的3%；预计到今年年底，法国债务将升至GDP的112%。欧盟委员会在一周之前已经将法国列入财政赤字过大的7个成员国名单并发出赤字警告。

新人民阵线的领导人在6月21日的联合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若能够执政，法国的财政收入首先在2024年将通过对公司超额利润征税和恢复财富税增加300亿欧元，到2025年和2026年财政收入将增加1000 亿欧元和1500亿欧元。届时法国的财政赤字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

正因为该左翼联盟对企业相对不友好，CAC 40企业高管们在匿名接受《金融时报》采访时曾将由国民联盟和新人民阵线制定经济政策比喻为“在瘟疫和霍乱之间做选择”。

摩根士丹利策略分析师Marina Zavolock和Regiane Yamanari在第二轮大选前夕的7月4日发布的一份报告中表示：“投资者应该在周日大选之前买入法国股票。因为无论出现那种结果，市场都可能反弹。”

该报告同时也指出，相对于国民联盟执政后的经济政策将会趋于温和，新人民阵线获胜对于投资者而言将是最糟糕的结果。

丹麦银行（即丹斯克银行）在近日的报告之中预计，法国和德国10年期国债收益率差在国民联盟获得绝对多数的情况下将收窄至50~60个基点，在新人民阵线获得绝对多数的情景下息差将扩大至100~150个基点。

该行也指出，悬峙议会的出现将导致政府依赖临时性的立法支持，从而不得不做出妥协。鉴于议会层面的分歧，新政府不太可能获得支持大幅增加支出。

西班牙外换银行BBVA首席策略师Alejandro Cuadrado表示：“ 这种情况（悬峙议会）将阻碍重大立法变革，防止进一步的财政失衡并稳定欧元。”

欧洲券商XTB研究主管Kathleen Brooks也表示：“ 悬峙议会可能会让法国本届议会难以做成任何事，这正是市场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