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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阳的家在山东菏泽，但他约我们在河南开封见面，他即将在这里开展工作。

我们出发前，李阳就提醒，在本地一定要租车，不然交通非常不方便。我并不担心，拍了这几年纪录片，偏僻乡村去过不少，开封是个大城市，还能有多不方便？

到了订酒店的时候我才发现不对劲，距离李阳所在地10公里以内只有三家宾馆，我们选择了其中最奢华的一家，每晚房价74块钱。这家酒店显然位于本地CBD，因为第二天早上我们是被宾馆楼下热闹赶集的鞭炮声和叫卖声叫醒的。

从开封北站驱车一个小时，便能抵达到李阳工作的地点。从大街小巷的农业用品售卖招牌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以农业为支柱产业的乡镇，这也是李阳来到开封的原因。

李阳现在是一位在抖音直播售卖农产品的主播，他来开封是为了销售红薯。

李阳（@励志小阳农副产品）

我们与李阳在他的办公室见面。说是办公室，事实上是一座仓库、居住、办公三合一的建筑。一楼是仓库和办公室，二楼是居住空间。

与主播李阳见面后我们表明来意，我们联系他是因为他的另一重身份——退役残疾人运动员。

讲到做运动员的经历，他的声调总是更高些。现在会跟他聊起过去的人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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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李阳因为爬电线杆触电，失去了左臂和右腿。9岁的他，并不觉得自己与别人有什么区别。只觉得自己一条腿不好出门，每天都要妈妈接送，不方便跟小伙伴一起出去玩。

李阳不服气，背着父母偷偷学会了骑自行车。那个月里，他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但靠着这股不服输的劲儿，他冲破了他的牢笼。

在他后来做自行车运动员的时候，教练员说“如果你们都像李阳一样训练，成绩都会提高一大截”。那时候，李阳是队里残障级别最高的选手。

做运动员的机会是妈妈为李阳争取来的。李阳在电视上看见残疾人运动比赛，他觉得自己也能上场。妈妈不知道如何能实现儿子的理想，便托曾经采访过李阳的报社记者给儿子登报寻求机会。

后面的故事就顺利多了，他先做了游泳运动员，又当了自行车运动员。

他在全运会上拿到了银牌。那是他最骄傲的一段时间，有事做、有收入、还能站在领奖台上为自己的家乡争光。

我问李阳，做一名运动员好在哪里？他说，做运动员光荣。

如果有可能，李阳想一直做运动员。但是残疾人自行车运动项目修改了规则，允许智力残障人士参与。规则修改之后，像李阳这样的肢残运动员立刻落了下风，他意识到自己的努力不再能弥补肢体的差距。

离开自行车队后，李阳养过鸽子、开过宾馆，试图找营生养活一家老小，却屡屡以失败告终。没有出路的时候，他跑到街头摆摊卖毛笔字。路人看他独腿独臂，总愿意发善心支持。

从一个光荣的运动员，到街头靠别人的善心维生。李阳觉得，那段时间挺没自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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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年跟李阳见面时，他已经是一个熟练的带货主播。

转机发生在19年疫情时期，李阳不能出去摆摊，必须另谋出路。就在即将山穷水尽之际，李阳发布的一条短视频爆火。

在开封，我们跟着李阳去拍短视频。正是7月下旬，开封的天气在暴雨蓝色预警和高温橙色预警之间反复横跳。我问李阳，明天你准备录什么短视频？他说，计划是去红薯地拍红薯，但要看天气，如果下雨，我们都去不了红薯田。

聊完这话回到酒店，暴雨翩然而至，我们只能在内心祈求拍摄顺利。开封非常给面子，第二天果然送了我们一个大太阳的高温天气。

拍短视频时，李阳会靠单腿从远处跳到镜头前，单手拿着红薯，讲解开封沙地蜜薯“口感软糯，无筋无丝”的特点。

李阳的抖音账号基本上保持日更。每次去红薯地，他都要多拍几条介绍红薯的视频备用。

在三十六七度的开封农田里，李阳把介绍红薯的话说了十几遍，每一条视频他都对着镜头真诚地微笑。我们约莫陪李阳在红薯地里拍摄了一个小时。镜头打过去，我看见李阳身上的T恤从哑光逐渐变成了亮面。那是衣服完全被汗水湿透后的样子。

在李阳的视频评论区，网友总夸他励志，说看他这么辛苦就想支持他买一单红薯。甚至有人下单留言说，不必发货，只是单纯想支持你。

李阳看到这样的留言，心里感激却又失落。他觉得“只靠网友的爱心支持，肯定是不长久的”。他希望网友能尝尝他用心挑选的好蜜薯，知道他是靠谱的带货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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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封，我们还见到了李阳的两位朋友：老魏和桃哥。你偶尔也能在李阳的视频里看到他们，他们也各自在自己的账号卖农产品。

老魏和桃哥都是失去双臂的残障人士，老魏也是退役运动员。他们拿自己开玩笑，说“我们三个人只能凑出一条胳膊”。在开封的红薯田，李阳用他的右手帮老魏和桃哥拍短视频，也给他们提拍视频的建议。

魏红喜（@小魏同学百货优选）

 

田宁波（@无臂桃哥）

 

李阳靠直播卖农产品获得可观收入和稳定生活之后，也帮助了不少残障人士，尤其是帮助残疾运动员通过带货获得收入。

“这才几年啊，四年，也算翻身了哈。”李阳在聚餐上跟两位好友聊到。桃哥说：“现在的生活，赶别人赶不上，跟以前比要好了千百倍了。”

不只是带动身边的残障人士一起直播，李阳也会给合作的农民尽量让利，让大家都能赚到钱。帮助他人，让李阳的自尊心找到了归处。

近期数据显示，过去一年，通过抖音获得收入的退役运动员同比增长54%，带货订单量同比增长3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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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结束拍摄时，正赶上巴黎奥运会即将开幕。最后一场拍摄内容是李阳陪家人看电视，他指着电视里的比赛告诉小女儿，奥运会是世界上最大的体育比赛。

女儿问：“你要去吗？”

“我去不了。”李阳顿了顿，“但你如果游泳游好了，就去拿个世界冠军。”

李阳已经没有机会站在残奥会的赛场上，但是每当他遭遇困难，他总会想起年轻时在赛场上沐浴荣耀的时刻。付出努力就能赢得尊重，那是奥林匹克精神给予他的尊严。

19世纪后期，看到法国青年在普法战争失败后陷入颓废和迷茫，现代奥林匹克之父顾拜旦决心复兴奥运会，他以奥林匹克作为一种激励人奋进的教育方式。

顾拜旦在《奥林匹克宣言》中说到：“最完美的人性是努力遵循公平、喜爱艰难事业、勇于挑战困难，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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