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去影院看了重映的《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离开学生时代多年后，再看大话，那种如坠冰窟的感觉又厚重了一层。

周星驰主演的电影，除唐伯虎外，悲剧色彩最浓重的恐怕就要属至尊宝了，它甚至不是一个爱情故事，整个故事从头至尾透露出的宿命感让人不寒而栗。要直面这个被宿命压迫、悲情苦难的孙悟空的一生，比起与紫霞错过的爱情更令人绝望。这也正是令我不论重温多少遍，也惊叹于《大话西游》不靠宏大场面的描述，就能深刻描绘出西游记这种暗黑神话的内涵的原因。

很多人应该都知道《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是边写边拍的，通过后期剪辑赋予一个完整的故事，虽然有许多关于时间线解读的文章，但为了呈现出我心中这个黑暗故事的全貌，只好再啰嗦几句，将几个关键点提炼出来。

一是故事开端是从孙悟空欲将唐僧送给牛魔王做彩礼，赢取牛魔王的妹妹开始的，此时白晶晶已经爱上孙悟空，此时紫霞尚未出现。

二是当紫霞仙子出现在五百年前时，整个时间线已变动，她将水帘洞改作盘丝洞，并留下月光宝盒，让至尊宝得以穿越回五百年前寻找月光宝盒，并遵循冥冥之中的安排救下唐僧。

三是月光宝盒乃是改变一切的关键物品，它的来源不得而知，但在故事中，是由紫霞仙子带下凡间的。紫霞仙子不过是上天安排用来改变孙悟空残暴不羁的性情，让他乖乖走上取经路的一件工具。紫霞仙子的悲哀，莫过于她无法掌控自己的爱情，无法做出任何选择，甚至连自我意识都不存在，空有美丽的人皮，一切都是幻象。

四是最后孙悟空通过月光宝盒穿越到的，是另一个时空，在这里大家的性格都是反的，唐僧变得干脆利落，猪八戒和沙僧相亲相爱，二当家的娶了人类白晶晶和春三十娘，人类至尊宝和人类紫霞在一起了。所有人都幸福和睦，唯有孙悟空不属于这个时空。《大话西游》讲述的就是孙悟空拼死拼活去逆天改命的故事，故事的结局就是孙悟空放弃抵抗，走向了上天给他安排的道路——西天取经。

这些关键点为我们将故事铺开，留下一个悲剧永存的孙悟空，他不仅无法更改命运，甚至也得不到一生所爱。

而故事最大的矛盾点之一就在于，究竟谁才是至尊宝的真爱。

至尊宝跟白晶晶的感情毋庸置疑，在成为孙悟空，遇见改变他命运的紫霞仙子之前，他就已经与白晶晶相爱，使用月光宝盒是为了白晶晶，穿越回去之后的一切都是为了拿回月光宝盒，甚至直到与白晶晶成亲前，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对白晶晶的一片赤诚。

而对紫霞那突兀的感情却只有昏迷时呼唤她的名字可以证明。不止这一点，剧情有很多地方都发展的突兀，诸如至尊宝最后想去找紫霞时突然被春三十娘拦路找来，以及紫霞与青霞莫名其妙的争斗。

两段爱情并非《大话西游》要告诉我们的一切，它们甚至只能算是叙事的手段。即便它是爱情故事，也只是被操纵下的扭曲爱情。

正是因为孙悟空的逆天而行，上天才会安排紫霞带着月光宝盒前来改变一切，安排紫霞守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寻找意中人的誓约，安排至尊宝对紫霞产生真爱，再安排紫霞死去，斩断孙悟空（至尊宝）的情丝。

孙悟空最后在另一个时空用一种释然的状态踏上取经路，他被驯化了吗？不再是那个桀骜残暴的妖怪了么？我思来想去，只能用一个细节来告解这一困惑：当至尊宝最后大彻大悟，在水帘洞中戴上紧箍咒的时候，他已经明白这一切安排，不过是为了逼迫他“改邪归正”——一心一意的辅佐唐僧西天取经。

随之而来的发展变得合乎情理：至尊宝先后点化那三个抢劫他却又无辜死去的匪徒，戴上紧箍咒成为孙悟空，救出唐僧，化解紫霞和青霞的恩怨，最后安然接受了带着残酷命运去往另一个时空承受一切的命运。

“不过我真的不明白，恨一个人可以十年、五十年甚至五百年这样恨下去，为什么仇恨可以大到这种地步呢?”当至尊宝情真意切地说出这句感悟时，我宁愿相信他并非顿悟，也非成佛，只是心中始终住着一个英雄。

但无可否认，他终于还是走上了命运的道路。

所以电影的最后一句台词点出了主题，“你看那个人，他好像一条狗啊”——并非情感的不可控，命运的失意，而只是单纯的嘲讽他——孙悟空这条狗，拼了命的想要我命由我不由天，可他为了救他爱的紫霞，就必须戴上紧箍咒，戴上紧箍咒，就不能爱紫霞，所以他最终只是一条狗，一条乖乖听话，主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狗。尽管他是可憎、可怖、癫狂、没有人性的妖怪，尽管他是隐忍、智慧、无畏、独行的孤胆英雄。

《大话西游》被捧上了西游改编之神坛，令人欣慰，但我依然难过。因为孙悟空（至尊宝）这个充满了暗黑神话色彩的悲剧英雄，只给观众们留下了与紫霞仙子的跨越生死与时空的爱情的印象。即便抛开《大话西游》深刻的主题与格局，至尊宝真正想要爱的，也是白晶晶，爱上紫霞仙子，不过是上天强扭的瓜罢了。所幸最大的受害者紫霞仙子终究在另一个时空与另一个至尊宝在一起了。

孙悟空没有为自己流过泪，只让观众在荧幕前空留心酸，却又不知泪该从何处起。直到这次观看，这个可怕又无力的故事依然让我随时怀揣一种对接下来的发展感到抗拒的心情。

《大话西游》是一个团队打造的，所以我们不能把功劳全部加在周星驰与朱茵的身上。但也许正是周星驰一直以来演绎的小人物对女神一往情深的故事过于深入人心，才让《大话西游》给了许多人这样的印象。周星驰的荧幕情侣个个美如天仙，他和成龙大哥应该是华语影坛最让人羡慕的两位男演员。但是大家之所以羡艳，不仅是女孩们的美丽打动人心，更因为周星驰真挚细腻的演绎。

《破坏之王》中对阿丽的小心翼翼，《赌圣》中对绮梦的痴情，《大内密探零零发》中与妻子刘嘉玲的天作之合，《审死官》中小男人一样依靠着梅姑。许多人应该难以忘怀送外卖的何金银说出“我等我的腿没那么抖了，心跳没那么快的时候，我再走好了”然后颤抖着坐下，跑龙套的尹天仇对柳飘飘脱口而出“我养你啊”。

我想即便现实中的美丽女孩遇到这样一个平凡甚至阶级都不对等的人，也难不动心，所以能与星仔对戏，其实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说这些，只是想用周星驰的演绎方式去看待《大话西游》（毕竟成就了至尊宝的还是他）。既然《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是边写边拍的，而当时的香港电影时常比较随性，想必拍摄途中也有许多演员自己发挥的成分。

这里我想提的是当紫霞看见至尊宝拔出了她的紫青宝剑，意识到至尊宝是他的意中人后的那场戏。

此时紫霞带着至尊宝去集市闲逛，然后故意问至尊宝该怎么面对意中人，在得到至尊宝的回答后紫霞吐露心声。这时至尊宝虽然不愿意接受，但是为了拿到月光宝盒他还是选择欺骗紫霞的感情，但却在两人即将接吻时凶狠地推开了紫霞，紫霞即刻露出了被伤害的眼神。而这段戏非常生活化的对话方式，包括至尊宝那个凶狠嫌弃的表情令我感到害怕，这不像是安排好的桥段，倒像是两人自己随性发挥的，这种真实与故事交织的演绎令人心有余悸。

来不及心疼紫霞仙子，周星驰也并非在每部戏中都与女主相爱，《少林足球》中被大力金刚腿拯救但又拒绝的阿梅，还有《功夫》里前期一直被调戏羞辱的哑女，释放了周星驰与女主对戏的另一种可能（我主观认为是在弱化女主作用，强调整体剧情）。

不过我也有理由相信不论饰演怎样的角色，表达何种愿意或不愿意表达的情感，周星驰都在全力以赴地演绎，所以我更愿意主观忽视朱茵和莫文蔚带着近乎私心地演绎方式，为至尊宝的真爱还一个公道。

虽然《大话西游》到如今依然还被当做一个深情又抽象的故事来解读，但它始终是一幅具象的、可怕又清晰的画卷，一段有着清晰脉络的阴谋。

我知道有的人不管是不是周星驰执导或编剧，只要他是主演，就把功过一股脑全推在他身上。但是不论是《大话西游》成就了周星驰还是周星驰成就了《大话西游》的说法都令人难过，只不过是周星驰对孙悟空这个角色的理解和演绎，完美融入了整个故事的氛围与格局，亦如孙悟空踽踽独行，无处话凄凉，亦如周星驰自觉欠了观众，越欠越多。

哪有那么大的仇恨呢？放过他吧，他只是个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