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不仅是一位小说家——虽然他的这一身份在中国更著名些，他还是一位杰出的抒情诗人与画家，诺贝尔奖颁奖词这样写道：“自从里尔克和格奥尔格去世以后，他就是德国首屈一指的诗人。”

他在一篇自传散文中回忆说：“我从13岁开始就明白这一点：要么当个诗人，否则什么也不想当”。从青年时代直到晚年，黑塞从未停止过写诗。罗曼·罗兰在读了黑塞的诗歌之后，写信告诉他：“算您幸运，我不是作曲家。否则我无法控制我自己，不为您的诗句写下音符。”

黑塞最早的一本诗集名为《浪漫之歌》，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深受德国浪漫主义诗人的影响，以致后来被人称为“德国浪漫派最后的一个骑士”。他早年曾耽读过布伦坦诺、艾兴多尔夫、蒂克、施莱尔马赫、施莱格尔，并且特别迷恋诺瓦利斯。荷尔德林也是黑塞爱读的诗人，他还专门写过一首《荷尔德林颂歌》。

孤独、彷徨、感伤、怀乡、哀叹失去的青春，对童年时代的回忆，梦幻、黑夜、死亡，这些常常出现在浪漫主义诗人诗中的主题，也多见于黑塞的诗中。浪漫主义诗人爱歌颂大自然，黑塞也是如此，他也写了不少歌咏自然景色的田园诗。浪漫主义诗人爱向民歌学习，黑塞的诗也有很多具有民歌色彩。浪漫主义诗人常发思古之幽情，怀念中世纪，而黑塞则常把古代希腊、埃及、东方的印度和中国作为他怀古伤今的寄托。

黑塞抒情诗的中文译者钱春绮说，黑塞可以跟唐代诗人王维相媲美，因为黑塞也一样“善于把诗情和画意结合起来，做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笔同时也是画笔。黑塞出过一部附有他亲手所作的彩色画的诗集，题名《画家的诗》。不仅如此，我们可以从诸多迹象中发现他对于作画的喜爱与执念，如果你读过小说《克林格佐尔的最后的夏天》和《罗斯哈尔德》，就不难发现，这两个故事都是以画家为主人公的。

在黑塞诞辰140周年之际，不妨让我们通过新近出版的第一部中文黑塞诗选，来走进他的诗情画意吧。

《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所以在夜间

鲁莽地喃喃地来到你这里，

我带走了你的灵魂，

让你永不能把我忘记。

 

它在我手里，完全属于我，

不管是什么情况，

要摆脱我粗暴热烈的爱情，

天使也帮不了你的忙。

《七月的孩子》

我们，七月里出生的孩子，

喜爱白茉莉花的清香，

我们沿着繁茂的花园游逛，

静静地耽于沉重的梦里。

 

大红的罂粟花是我们的同胞，

它在麦田里、灼热的墙上，

闪烁着颤巍巍的红光，

然后，它的花瓣被风刮掉。

 

我们的生涯也要像七月之夜，

背着幻梦，把它的轮舞跳完，

热衷于梦想和热烈的收获节，

手拿着麦穗和红罂粟的花环。

《诗人》

夜间，无穷无尽的星

只为我这个孤独者照耀，

石砌的喷泉只为我唱它的充满魅力的歌，

行云的多彩的阴影

只为我这个孤独者

像梦一样掠过原野。

没有家、没有农田、

没有森林、狩猎和任何行业被赐给我，

只有不属于任何人的，才是我的，

森林幕后的奔腾的小溪是我的，

丰饶的大海是我的，

孩子们嬉游时发出的像小鸟的闹声是我的，

傍晚时孤独的情人的眼泪和歌是我的。

各位神祇的寺庙也是我的，还有

往昔的令人敬畏的小树林。

同样，未来的

明朗的穹苍就是我的故乡：

我的灵魂常常展开憧憬的翅膀飞升，

观看幸福的人类的未来，

打破法规的爱，人民与人民之间的爱。

我又看到这一切，变得非常高贵：

农民、国王、商人、勤勉的船员、

牧人和园丁，他们全都

激动地庆贺未来的世界佳节。

唯独没有诗人参加，

他，孤独的洞观者，

他，人类憧憬的负载者和苍白的化身，

他不再需要未来，不再需要

世界的成就。在他的墓畔，

许多花圈枯萎了，

面对他的回忆也消逝了。

《艾莱阿诺尔》

秋天的黄昏使我想起你——

森林一片黑暗，白日消逝，

在小山边缘闪着红色的光轮，

一个孩子在附近院子里啼哭，

风在小树林中迈着迟缓的脚步，

把最后的树叶收拾干净。

 

于是，露出久已习以为常的忧郁眼光，

庄重的一弯新月射出半明的光，

从不知名的国土孤寂地升上中天，

它冷冷地、漠不关心地走它的路程，

它的光辉给森林、芦丛、池塘和小径

镶上抑郁的苍白色的边。

 

就是在冬天，当夜色昏暗朦胧，

片片的雪花和猛烈的大风

在窗外吹刮，我也像常在瞧你。

大钢琴鸣响，你那深沉的女低音，

怀着强力的微笑对我的心说个不停，

一切丽人中最残酷的你。

 

于是我常常把灯拿到手里，

温和的灯光照着宽大的墙壁，

你的昏暗的肖像从旧画框里窥人，

也许认出我，奇妙地笑望着我。

我却吻你的头发和你的手，

轻轻地唤着你的芳名。

《黑衣骑士》

我获得一切胜利的荣名，

从比武场默默地出来。

我向看台上的淑女们

深深鞠躬。却无人理睬。

 

我合着竖琴的声音歌唱，

它弹奏出深沉的曲调。

琴手都在默默地聆听，

美丽的淑女却都已散掉。

 

我纹章的黑色分格上，

挂着不知多少花环，

闪着无数胜利的金光，

可是却缺少爱情的花环。

 

将来会有骑士和歌手们

在我棺柩旁弯下腰给它

覆上月桂和苍白的茉莉，

可是却不会覆上蔷薇花。

《深夜的街上》

路灯透过夜色映在

潮湿的石子路上——

只有苦难和罪恶没有入睡，

在这夜深的时光。

 

向你们问好，没有入睡的人，

躺在困苦和忧伤中的人，

你们，在喧嚷和大笑的人，

你们，我的一切同胞们。

《夜》

我吹熄了我的烛火；

从开着的窗子里涌进来黑夜，

她温柔地拥抱我，让我做她的朋友，

做她的兄弟。

 

我们俩患着同样的怀乡病；

我们让不祥的梦一一离开，

低声细说着在我们父亲的家中

共同度过的往昔时代。

《夏夜》

雨点滴落，空气沉闷。

还没有风吹来。

一个醉汉沿着街道歌唱。

他的歌零乱而无力，像一个小孩。

 

现在他完全沉默了：

天空像裂开一样，

在青白色的闪电光中，

街道闪烁着刺眼的光。

 

像白马狂奔一样，

落下哗哗的大雨。

光，全都熄灭，形，全都消失，

我被滚滚而来的巨浪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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