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木里小县城里滞留了好几天。手里拿着一沓各种版本的四川地图、凉山彝族自治州地图,还有木里县地图。所有的地图上,俄亚都是个极难找出的小点,没有任何路线和它相连。我就先到县政府,然后再到小县城里唯一的一家书店去,想找一张能够让俄亚在上面显示大一点的地图,但人家说:俄亚就这样,不能再大了。
俄亚乡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木里藏族自治县西南角,地处川、滇两省的丽江、中甸、宁蒗、稻城、木里五县交界处,东面由北向南是常年奔腾不息的冲天河,西面是高山险峻的峡谷山脉,南面是波涛骇浪的金沙江,北面是高耸入云海拔四千多公尺的宁朗大山。四面群山河流纵横叠错,到处是险山急水,交通极为闭塞,与外界的联系非常困难。
县汽车站只有几班开往附近县乡的班车,俄亚不通车。从木里县城往北到达桃巴乡,再从桃巴乡往西到达水洛乡,然后从水洛乡沿水洛河南下到达宁郎,再继续往南,到达树坝,然后从树坝渡江往西,最后到达俄亚,5天里有一半的时间靠骑马和步行。上世纪30年代,探险家约瑟夫·洛克走过这段路后,曾在日记里说:“我们沿着陡峭的驿道,像蜗牛一样慢慢蠕动前行,石缝里的树枝,像伸开的手一样,紧紧抓住空悬的崖石。天黑后,万籁俱寂,寒风从山林间猛烈地劲吹过来,我们在参天古木下,紧紧拥挤在一起。由于没有躲避处,不得不在豹子出没和风雪肆虐的山林中过夜,危险至极。”
我的行程验证了洛克所言不虚,前半程坐车,道路极其凶险,全身都被颠得散了架,再加上一路不时遭遇塌方、飞石等,已吓飞了魂,几乎下不了车。下车后接着步行至渡口,坐在一个钢筋做成的吊篮里,溜索滑过江。渡口的人问我去哪里,我说去俄亚,他说:“到俄亚当地人要走一天,你要走两天。”他见我愣在那儿,就又说:“到附近的村里找匹马吧,我看你也走不了这么陡峭的山道。”
当传说中的俄亚终于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
俄亚大村依山而建,两百多幢平顶石碉房屋紧密相连,共同构成一个巨大的蜂窝式建筑群。特别是在黄昏时分,这个巨大的建筑群往往被淡蓝色的炊烟笼罩着,平添了几分迷幻的色彩。有人考证,俄亚大村这种紧密相连便于防御的建筑,体现了他们为军队后裔的特点。历史上,这里经常有强盗光临,房屋基本上是平顶干栏式建筑,每家的平顶都相通,一旦有事全村可以迅速集结,一致对敌。
俄亚最早的开发者叫威赫嘎启,他从丽江带来一位东巴、一位马倌和一位羊倌,四户人家在俄亚建起最早的村寨。后来一些纳西、藏、白、汉等民族的人家陆续从外地迁来,渐渐融合为俄亚的纳西族。威赫嘎启被尊称为“木瓜”。最后一代木瓜1950年代作为统战对象去了县城,现在他的大儿子还住在村里,房子则被改建成乡里的粮库。
有学者认为,俄亚实际上是作为“兵站”被木氏土司的军队开发起来的。俄亚地处金沙江、无量河峡谷,是丽江木氏土司进兵埕蕃、永宁、蒗蕖、盐源等地的要道。根据传说和口述历史,俄亚的纳西族应该是四五百年前,明孝宗(1488-1506年)至神宗(1573-1620年)在位时土司军队驻守俄亚后逐渐发展起来的。这段时间,正是丽江木氏土司向周边扩张领地势头最猛的时期。随着木氏势力的衰减,这些无力退回丽江的部队只好在原地定居下来,军事首领演化为头人,一直维持到20世纪中期。
洛克在《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中也有过这样的描述:“整个贡嘎岭山脉和无量河曾经被纳西首领统治,具体时间是明朝万历年间(1573-1619年)。那儿有许多纳西村庄,统称为俄亚,村子的居民都是过去防守那些区域的纳西士兵的后裔。”
由于自然环境极度封闭,俄亚至今仍保留着许多纳西族的古老遗俗。这里的纳西族有一夫一妻制,但同时还并存着多夫共妻、一夫多妻、“安达”(情人)婚等多种婚姻形式。
安达婚在过去是俄亚纳西族最基本的婚姻形式,安达是纳西话“朋友” 或“亲密伙伴”的意思,男女朋友白天在各自家里生活,夜晚则在村外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住在一起,第二天鸡叫后又悄悄返回村里。凡是已经举行过成人礼的男女,婚前和婚后都可以自由与异性交往,建立安达关系。一般由男子主动约会女子,或用眼神暗示,或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约会。女子以回眸或羞涩一笑的方式告知对方已接受约会。夜半时分,等睡在火塘边的老人熟睡后,男子从房顶的烟囱口往下丢一个小石子,女子便悄悄地走出去与男子约会。约会地点一般是男子的房间,也可以是稻田、苞谷地或河边、山上。有的则强行建立安达关系,男子求助好伙伴帮忙,强行拉走女子,如果女子处在半推半就的态度,便断定她同意同宿。但如果女子发出喊叫,对方就立即放手。
在俄亚几个世纪的变迁中,安达婚已经被削弱了,仅仅是青年时代的婚姻形式,成年以后则开始伙婚,并建立家庭。伙婚又分一妻多夫或一夫多妻,比较流行兄弟共妻和姐妹共夫。村子里有近一半的家庭都是伙婚,基本都是兄弟共妻,俄亚人普遍认为伙婚的家庭好,不会分家,人和财产不会流失,大家庭才能富起来。
其实俄亚的伙婚(兄弟共妻和姐妹共夫)习俗,也是当地人顺应环境、尊重环境的自觉选择。由于自然资源的匮乏,当地有限的土地只能养活一定数量的人。在目前最为普遍的共妻家庭中,可以看到两兄弟共妻的,或者三人共妻甚至更多人共妻的,一般只生养3个孩子。而如果按每个男人娶一个妻子,那么两兄弟两个家庭,会有6个孩子。这样人口将快速增加,超出土地的承受力。另外这样也将形成更多的家庭,意味着要更多的住房,在当地木材是建房最重要的材料,这对当地的森林将造成破坏。事实上,俄亚许多村庄,多年来一直保持着人口出生与死亡的平衡,自然生态也保护得很好。在这看似离奇的婚俗中,可以解读出俄亚对于环境责任的自觉承担。
阿甲走在我的前面,不时地回头提醒我该以怎样的姿势走过脚下的险路。我是在俄亚大村里认识阿甲的,他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收购一些老货,大多是纳西人传统的饰物,然后带到山外去卖。
阿甲很热情,因为经常外出,他普通话说得不错。他邀请我去他家做客。阿甲家在俄碧,到俄亚大村有一天的路程。
到了家里,阿甲拉过正在火塘边忙着的一个女子来到我面前,向我介绍说这是他的妻子。阿甲的妻子叫咪咪,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笑着将我领到火塘边坐下,又忙着为我倒酒。咪咪同时也是阿甲的哥哥降初的妻子,她为这对兄弟生了4个孩子。
咪咪很满足这个家现在的样子,孩子们都在上学,丈夫们都很勤劳。降初在家里负责农活,阿甲在外面做点小生意,他们很辛苦,但都是为这个家能够更好。咪咪是个很可爱的女人,她说她会一样地去爱两个丈夫,三人结婚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过不愉快。咪咪和阿甲、降初之间,更像是情人关系。
那天晚上,咪咪换上了阿甲为她买的那件偏襟短褂,她这是在告诉丈夫们,今晚她希望和阿甲住在一起。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