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雪莱(Mary Shelley)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诗人珀西·比希·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的第二任妻子。尽管玛丽的名字常跟在才华横溢的丈夫之后被提及,她却并非一位躲在成功男人背后默默无闻的女人。玛丽在十九岁就创作出了长篇小说《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这部作品被认为是世界上第一部科幻小说。自1816年首次出版以来,《弗兰肯斯坦》已被翻译成100多种语言,并在各个时代不断被改编为舞台剧和电影。“弗兰肯斯坦”一词甚至被收入各大英文字典,意为作茧自缚之人或毁掉自身创造者的怪物,这部小说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弗兰肯斯坦》的诞生得益于一场鬼故事比赛。1816年6月,在一个风雨肆虐的寒冷夜晚,五位年轻人——诗人拜伦、拜伦的医生波利多里、雪莱、玛丽以及玛丽同父异母的妹妹克莱尔——相聚在瑞士日内瓦湖南岸的一座别墅里,刚刚为大家朗读完恐怖故事集的拜伦一时兴起,提议来一场比赛:每人写一个鬼故事。《弗兰肯斯坦》就是玛丽的“参赛作品”,一个关于科学怪人的故事:年轻的科学家维克多·弗兰肯斯坦一直孜孜不倦地探索生命的奥秘,他从解剖室和停尸间收集人体的不同部分,拼凑出一个庞大的躯体,并利用电击赋予了它生命。这个成活的无名怪物虽有内在的柔情,却因丑陋的外表被弗兰肯斯坦抛弃,被世人嫌恶,最终心灰意冷,对自己的创造者展开了残忍的报复。
实际上,弗兰肯斯坦并非完全出自玛丽想象力的虚构故事。如果你了解玛丽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就不难发现,其中揉杂了不少她个人的经历与想法。玛丽不仅将内心对生育的恐惧焦虑投射在这个故事里,也借无名怪物之口倾诉着自己对父亲既依恋又怨恨的复杂情感。
母女两代人的生育悲剧催生弗兰肯斯坦
在《弗兰肯斯坦》出版15年后,玛丽·雪莱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1816年的一个夜晚,在举行鬼故事比赛的那栋别墅里,结束了谈话的玛丽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当中,她看见了一个男人,她在日记中写道:“(这个男人)跪在他放在一起的一堆东西后面,我看见一个丑恶的人的幻影大踏步走了出来,然后,开动某个强大的发动机,显现出生命的迹象,它的动作不利索,只有一半生命一样。”这个男人吓坏了,逃回了床上,“但是他没睡着,眼睛还睁着,一个可怕的东西站在他床边,眼皮张开,用一双黄色的、水汪汪的但是带着试探的眼睛看着他。”这个惊悚的梦境直接催生了玛丽创作《弗兰肯斯坦》的想法。
值得注意的是,玛丽在1815年还做过另一个关于生命奇迹的梦。当时十七岁的她在与已婚的雪莱私奔之后,诞下一名女婴,但孩子还未满月就夭折了。孩子的死亡让玛丽痛苦不已,她深陷抑郁之中,有一天梦见女儿死而复生了:“我的小宝宝又活过来了,她只是有点冷,我们在火前搓热她,她活过来了。这时候我醒了,发现没有宝宝。一整天我的脑子都空荡荡的,精神萎靡不振。”这两个梦境之间的巧合引起了读者们对作者心理动机的推测。
艾伦·莫尔斯是美国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先驱者。在1976年出版的《文学女性》中,他指出《弗兰肯斯坦》的创作源泉是“年轻的玛丽·雪莱经历未婚先孕和婴儿产后夭折的悲剧经验”。玛丽年纪轻轻就经历了巨大人生变故,她在日记中自问:她是否能成为一个母亲,抚养另一个生命?她能在那些她所爱的人当中创造生命而不是死亡吗?玛丽对生育的恐惧不安显而易见,加之她自己的母亲也是因生育而死,这不仅为她蒙上了负罪感,也加深了她对生育的焦虑。
莫尔斯认为,玛丽是借助小说这一形式,将她对生育的恐惧和浪漫主义文学常见的“乱伦、杀婴和弑亲”等主题结合起来,因而产生了“婴儿室里的魅影”。可以说,《弗兰肯斯坦》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关于孕育生命的故事,小说的副标题“现代普罗米修斯”就证明了这一点。普罗米修斯原是希腊神话中叛逆天神的巨人,由于盗取火种帮助人类而受到惩罚。玛丽则对奥维德在《变形记》中对普罗米修斯的阐释更加感兴趣:他运用黏土和动物的肢体造人,并用盗来的“一星天堂之火”赋予他们生命,“于是大地变形为泱泱众生”。在玛丽眼中,费劲周折利用科学方法造出怪物的弗兰肯斯坦,就是创造生命的现代普罗米修斯。在小说里,她利用这一情节设置满足自己对生命奇迹的幻想,消解幼年丧母和女儿早夭的内心痛苦。
借怪物之口道出对于父亲的复杂情感
小说里的怪物是弗兰肯斯坦借助科学的力量用尸体创造出来的,它没有母亲。某种程度上,弗兰肯斯坦就是它的父亲,但面对这个巨大又丑陋的生物,弗兰肯斯坦的第一反应是恐惧和拒绝。这个新生的怪物既没有母亲的呵护,也没有父亲的怜惜,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他慌忙地逃走了。躲藏在山里的时候,怪物遇到了隐居在此的一户人家,通过从墙缝里偷听,他学会了说话,甚至学会了阅读,偶然在柴火堆里发现的几本书——普鲁塔克的《名人传》、弥尔顿的《失乐园》和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让他认识了人类的情感、文明和道德。然而,怪物不小心被人发现,再一次因为丑陋的外表被驱逐,他心中对创造者的怨恨喷涌而出。
对于怪物的痛苦,玛丽感同身受。玛丽的父亲威廉·葛德文是英国当时著名的政治家、哲学家,母亲玛丽·沃尔斯通克拉福特是一位女权主义者。在玛丽出生后11天,她的母亲就去世了,母亲的早逝让玛丽对父亲产生了更为强烈的情感依赖。但威廉并没有做好成为一个单身父亲的准备,在玛丽4岁时,他娶了第二任妻子。
厚此薄彼、差别待遇的继母让玛丽喜欢不起来,她也痛恨跟别人分享父亲的爱,威廉本就不多的注意力被继母和兄弟姐妹瓜分而去,她渴求父亲的关心而不得,孤独感强烈。玛丽曾说:“在我还是婴孩时,没有父亲关注我,也没有母亲以微笑和呵护祝福我。”和她笔下的怪物一样,她从小缺乏爱和陪伴,恐惧和怨恨油然而生。阅读成为了玛丽的一个出口,除了日常使用父亲的图书馆,家中来访文人的谈话是她学习的另一个途径。她跟怪物一样,从“偷听”中汲取精神养分。
进入青春期的玛丽与继母的矛盾激化,父亲也视她为问题少女,家庭能够提供给玛丽的情感支撑越来越弱。16岁时与雪莱私奔则彻底击垮了她与父亲的关系,威廉怒言自己的女儿在犯罪,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拒绝原谅她。父亲对她情感上的遗弃既让她伤心,也让她焦虑不安。可以说,玛丽对父亲的态度是纠结矛盾的,她对父亲既有着强烈的依恋,渴望得到他的关心和肯定,又对他情感上的疏离和冷漠怨恨不已。
“造物主啊,我能请求您,从我的凡体泥胎;再给我造人吗,我能恳求您;从黑暗中拯救我吗?”这是《弗兰肯斯坦》的题词,玛丽引用了《失乐园》中的一句诗,来表达怪物对创造者弗兰肯斯坦的恳求和诘问。在这句题词的次页上,赫然写着“献给威廉·葛德文”。玛丽借怪物之口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不是别人,是你——既是母亲又是父亲的人,是你对我情感上的抛弃使我成为了不幸的人。”
(本文写作参考了多萝西·胡布勒和托马斯·胡布勒合著的 《怪物:玛丽·雪莱与弗兰肯斯坦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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