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戴耳机听，千万别功放”；
“恕我直言，这首歌应该打马赛克”；
“我想抽一根事后烟”...
这是各大音乐app里一些小黄歌下面常见的几种评论。娃儿们通常只有在夜深或无人时才敢把这些歌从“小黑屋”里放出来细品。
其实早在西北的黄土高坡上，人们就已不必隐藏自己对小黄歌的渴求，敞亮地唱出自己的爱情与情欲是他们的日常。于是才有了情歌在信天游中的垄断地位，黄土飞扬间、沟壑纵横处，信天游的歌声无处不在。这片黄土高坡到处流淌着人类最真实且原始的冲动和欲望。
电影《白鹿原》，田小娥与黑娃
最原始的情欲呼啸燎原
“司马光砸缸就一下，
豁出去告诉你我心里话。
黑夜里月牙牙藏起来，
扑通通钻进了哥哥的怀。
云从了风儿影随了身，
哥哥妹妹从此不离分。
圪梁梁光光任你走，
一夜里三次你吃不够。
村东的河水哗哗的响，
妹妹我快活地直喊娘。”
——信天游《王贵与李香香》选段
信天游的词并没有江南小调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感，它虽然直白露骨却毫不下流，诠释着陕北人的敢爱敢做。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陕北情结——一种对大胆示爱、追逐原始冲动、解放天性的向往。
“司马光砸缸就一下，豁出去告诉你我心里话。”
在物质匮乏的黄土高坡上，农耕是他们祖祖辈辈的生计，大多数人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知道的可能也就是“司马光砸缸”这样的“壮举”。但“砸缸”“豁出去”却正中红心地唱出了陕北妹子对爱情的大胆追逐。
《白鹿原》电视剧，田小娥
“黑夜里月牙牙藏起来，扑通通钻进了哥哥的怀。”
在女孩的心中，月亮也有了“月牙牙”般的小女儿情态；不敢多瞧情郎几眼，脸红得像着火般，心也扑通扑通得跳，于是便低着头钻进了他的怀。短短两句就精巧地描绘出了女孩对于爱情既期待又胆怯的羞涩。
“云从了风儿影随了身，哥哥妹妹从此不离分。”
到了关键时刻画风开始转向平静与祥和，正如电视剧里夫妻洞房的画面总是会转向红滴滴扑闪闪的烛光，你是云儿我是风、你是影子我是身，“哥哥”和“妹妹”可以happy ending了。
《兰花花》歌舞剧
“圪梁梁光光任你走，一夜里三次你吃不够。村东的河水哗哗的响，妹妹我快活地直喊娘。”
“圪梁梁”是陕北人民每天都走在脚下的，“村东的河水”也是他们每日生活里的内容，他们将自己的日常唱入信天游，巧妙又生动了对应了下一句的感情。“一夜三次”真是好“快活”，如此大胆露骨的话风除了感叹一句“好带劲！”真的就词穷了。
“圪梁梁光光任你走”、“村东的河水哗哗地响”，伟大的艺术都是源于最平实的生活与最真实的自然。用自己最熟悉的土地、河流比喻最神秘隐私的身体部位，这是只有日日与陕北这片土地为伴庄稼人才能想出的巧思，信天游的比兴实在叫人称叹叫绝。
《白鹿原》电影，田小娥与黑娃
因此民间从来不缺关于情色的艺术，信天游里的情色更是信天而游、扶摇而浪，既袒露了歌者的心迹又不失情色的香艳。
对着歌就数完了“一辈子”
信天游的涉猎领域很广泛，对于爱情、性的歌颂更是有多种花样，每种花样都让人暗暗叫好。
“（男）要吃砂糖化成水，
要吃冰糖嘴对嘴。
（女）一碗凉水一张纸，
谁坏良心谁先死。
（男）井子里绞水桶桶里倒，
妹妹的心事我知道。
（女）墙头上跑马还嫌低，
面对面睡觉还想你。
（男）阳世上跟你交朋友，
阴曹地府咱俩配夫妻。”
——《对歌》选段
陕北有个规矩是就是对歌，男女对歌更有趣味，他们一抬一呛、一唱一和将男人和女人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全勾了出来。
李娜，《信天游》专辑
“要吃砂糖化成水，要吃冰糖嘴对嘴。”
陕北人的物质生活单调，糖就是他们心目中最美好最甘甜的东西，情人的嘴唇就跟能甜出水的糖一样可口，要是能和心上人亲嘴儿那真是要成仙儿啦。
至于“谁坏良心谁先死”这样孩子气的话语让人听来觉得实在可笑，但却又让人真真儿得感受到了那简单、任性、爱情至上的少女情怀。
《白鹿原》电视剧，田小娥
这段对歌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最后两句。
“墙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觉还想你。”
自古不见方相思，所以才有了“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日此夜难为情”，才有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样流传千年的相思名句。然而，和信天游里这两句比起来，这些古诗词统统都弱爆了。因为，信天游重新诠释了相思的最高境界——“面对面睡觉还想你”。如何缓解这种级别的相思，大概就只有“要死就死在你手里”了。
“阳世上跟你交朋友，阴曹地府咱俩配夫妻。”
“哥哥”大概没有进行九年义务教育，誓言实在土得掉渣，但却真是让我这听歌的人心头一颤。他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儿就是“阴曹地府咱俩配夫妻”。死了也要在一起，这种俗气与真挚的交合让局外人也深深的为之动情。
电影《白鹿原》，田小娥与黑娃
信天游的直白与粗糙并不会让人觉得低俗与没品，它浓浓的黄土味也并没有让它只局限于它的地缘，反而打动了无数陕北之外的人们，抚慰了一个个曾荒凉贫瘠的心灵。它不同于欲擒故纵、欲说还休的忸怩做作，更让人感受到了来自真实天性的呼唤。
《信天游》，杨立舟
情之所至汇成信天游
信天游之所以能够有那么旺盛的生命力，至今被人传唱称赞，因为它承载了无数人的真切情谊。每一首信天游都是情到深处才唱，每一个情歌背后都有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
火华社社长和甄嬛曾经共同主演的《血色浪漫》里有一段关于陕北知青的插曲。物质贫瘠的黄土高原，在信天游的渲染下，反而多了几分悲壮的浪漫。知青们在这样的环境下必定要搞搞事情才不会让这段岁月索然无味啦。
电视剧《血色浪漫》，钟跃民听信天游
刘烨主演的钟跃民可以说是大写的浪漫不羁爱自由。那种让他一生难忘的电击感就是在夜色的掩护下、黄土坡的谷草堆中产生的。
离别之际，当他心上的姑娘秦岭站在对面的山梁上为他唱起的《走西口》，钟跃民的心真是柔肠百转，他舍不得离开这个姑娘。
“哥哥你要走西口，
小妹妹实在地难留。
提起走西口呀，
小妹妹泪花花流...”
——《走西口》选段
《走西口》曾被无数经受别离之痛的情人放声唱过，在信天游的凄婉声中，钟跃民狂奔夜路几十里，终于能够拉到心上人的手。两个难舍难分的人忘情地吻着然后倒在一旁的谷草堆中，巨大的电流穿过他们的身体然后砰然爆炸...
电视剧《血色浪漫》，秦岭唱《走西口》
在信天游的歌声中，无数男女被触动被击发，这可能是他们一生中最难忘的经历。信天游里的情意不是无病呻吟，它是实实在在的会击中你泪点又或是High点的电流。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其实信天游的情色是苦涩哀伤的。不同的地理环境造就不同的风土民情，黄土高坡贫瘠的物质环境造就了陕北人民粗糙直爽的性格。因为只有这样的性格他们才能在这片荒芜的黄土坡上活下去，他们的心中其实也充满了柔情与感伤。
杨立舟的陕北风情画
“梁梁上柳梢湾湾上柴，
咱那达达碰见那达达来，
一把搂住细腰腰，
好象老山羊疼羔羔。
脚步抬高把气憋定，
怀揣上馍馍把狗哄定。
白脸脸雀长翅膀，
吃你的口口比肉香。
白布衫衫怀敞开，
白格生生的奶奶露出来。
哎哟哟，我两个手手揣奶奶呀哎嗨哟，
红格当当嘴唇白格生生牙，
亲口口说下些疼人话。”
——《吃你的口口比肉香》选段
听到如此赤裸又火辣的信天游，你不要以为那里的人民性生活十分的美好。因为恶劣的地理环境，这里的人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有口馍馍吃、娶上婆姨、生个娃。然而事实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娶媳妇是件难事儿。很多人单身一辈子，到头来都没有尝过男欢女爱的滋味儿。
生活苦啊，他们的心里更苦啊，孤身行走在寂寞的山川沟壑间，他们将自己的苦楚唱成了信天游。许多唱信天游的高手都是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汉，越是渴望什么他们就越唱什么，只有纵声唱出来才能派遣寂寞，聊以自慰。
电视剧《白鹿原》，二豆
所以信天游中冒出的小游魂不仅是情欲中烧的更是寂寞凄苦的。
最伟大的艺术不一定非是阳春白雪，反而那些野蛮生长、与人们朝夕相伴的更让人为之疯狂和落泪。承载着陕北人民七情六欲、悲欢离合的信天游，你可以说它不是艺术，但你不能说它不是一个有力量的生命，又有谁能说生命不是最伟大的呢？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