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最后一天，廊坊，天朗气清。

“今年的空气好多了。”出租车司机李清友看着街面上的洒水车说，“有时五分钟之内能看见五辆。”水雾散去，留下一路湿痕。

李清友认为，空气质量好转，除了市政绿化和净化外，最大的功臣之一是“煤改气”。去年，他所在的廊坊市广阳区北旺村就用上了天然气采暖，“比煤干净”。

他想起四年前的雾霾攻城。那年冬天，全国各大城市PM2.5指数爆表，白天能见度不足几十米，中小学停课，航班停飞，高速公路封闭……全国平均雾霾天数创下52年之最。北京儿童医院曾在一天内接收了7000多位患儿，呼吸道疾病比率创下5年内的新高。

“蓝天保卫战”由此打响。2013年中国政府发布《大气污染防治行动计划》，提出加快“煤改气”、“煤改电”工程建设。今年2月，环保部发布《2017年京津冀及周边地区大气污染防治行动工作方案》；5月，财政部发布《关于开展中央财政支持北方地区冬季清洁取暖试点工作的通知》；8月，环保部发布《京津冀及周边地区2017-2018年秋冬季大气污染综合治理攻坚行动方案》（下称《攻坚行动方案》）。中国“煤改气”至此进入超快车道。

“京津冀及周边地区”共计2+26个城市，位于大气污染传输通道，被列为污染治理重点地区，也被列为北方冬季清洁取暖规划首批实施范围。《攻坚行动方案》要求，10月底前，“2+26”城市完成“煤改气”、“煤改电”用户300万户以上；北京、天津、廊坊、保定10月底前完成“禁煤区”建设，散煤彻底“清零”；由中央财政支持的12个冬季清洁取暖试点城市在10月底取得实质性进展。

在这轮以“散煤治理”为核心的行动中，燃气公司快速嗅到了商机。

“全国每年有6亿-8亿吨散煤用量，治理之后，重点地区的‘煤改气’市场就有1000亿立方米左右的天然气消费潜力。”新奥能源（02688.HK）副总裁张宇迎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这为公司拓展农村居民燃气市场和工商业用户改造市场带来了巨大空间。

当然，这块“大蛋糕”吃到嘴里并不容易。与城市燃气市场相比，农村燃气市场面临更大的安全压力、成本压力和协调压力。仅天然气设施设备安装一项，农村用户平均安装成本比城镇用户高出4-10倍。

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表示，随着一二线城市燃气市场逐渐饱和，华北地区煤改气市场将成为未来天然气终端市场最主要的增长点之一，“与其以后进入，不如现在趁着国家的优惠政策赶紧布局”。

为了鼓励燃气公司参与“煤改气”，政府对企业实行三年的补贴政策，以及低息贷款。

中国燃气（00384.HK）是本轮农村“煤改气”市场的较早抢滩者之一。安信国际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8月，中国燃气在华北已累计签约210万户乡镇气代煤用户，全年完成煤改气接驳数量将不少于100万户。

安信国际的一份报告显示，为保障施工进度，中国燃气目前在华北地区的施工人数已达5万人。

此外，中国燃气与全国200余家燃气设备厂家签订了直供协议，并在保定自建了燃气具生产基地。安信国际认为，中国燃气在材料及施工方面具有价格优势，未来三年核心净利润复合增长率为23%。

港华燃气（01083.HK）也是受益者之一。今年上半年，该公司管道燃气和相关产品销售业务之营业额较去年同期上升22%，“主要由于集团积极推广以天然气替代煤，并取得理想成果”。

智通财经分析，因为与京津冀“煤改气”区域重叠度极高，看好新奥能源和北京燃气蓝天（06828.HK）的业绩增长。

不过，今年上半年新奥能源的供气量虽然同比上涨41.8%，收入同比增长37%，毛利率却下降了5.8%，至18.08%。

毛利率下降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新奥能源管道气销气量增速过快，导致毛利率较高的接驳费收入占比从去年同期的18.5%，下降到期内13.5%。能源贸易收入增速超过100%，但该分布毛利率只有1.2%，导致整体毛利率被摊薄。

二是因为新奥能源对于工商业接驳费用给予折扣，平均接驳费从去年上半年126元/方立方米下降至期内93元/立方米，直接降低了毛利率。

接驳费为天然气管道进入新建小区内的安装费。

燃气接驳业务在管道燃气公司的收入占比并不高，但是由于其业务的毛利率远高于天然气销售业务，因此，接驳费收入占管道燃气企业营业利润的大部分。

去年，燃气接驳费占新奥能源营业利润的一半。

今年上半年，北京燃气蓝天的天然气销量较去年同期增长逾四倍，主要业务增长来源于城市燃气业务。

“今年北京市农村煤改气、燃煤锅炉改造全部完成后，新增的用气量大约在10亿立方米。”北京燃气集团董事会办公室副主任吕淼表示，这一用气量对今年北京的供气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目前，北京市天然气供热比例已达97%，北京燃气服务的居民用户占北京市燃气用户比例超过九成。

为了拓展新市场，2017年北京燃气在辽宁、山东、安徽、浙江、湖北、贵州、四川及海南等省开疆拓土。这些地区大部分为“煤改气”政策推行的地区。

农村市场给燃气公司带来了新挑战。“传统的运营模式、销售模式、消费模式、价格模式都需要重新调整。”吕淼对界面新闻表示。

在城市，一个小区可能只需要1名燃气管理运营人员，在一个村庄需要2-3名管理运营人员。“为了节省成本，燃气公司必须采取新的运营模式，比如采取网上运营、远程调控等”。

此外，城市居民在使用天然气后，不会再转用其他能源，可是“如果村民觉得天然气贵，就会从后院直接拉来秸秆、散煤。怎么办”？

“农村市场（的天然气）价格未来究竟是管制，还是随行就市，还是是持续优惠？这是个新问题。”吕淼说。

此外，“煤改气”市场还面临民用气量不足等问题。“上游气源单位核定的居民气量占比较低，燃气企业需要采购大量的非居气量和LNG进行保供。”张宇迎称，这些气源价格高于居民气量门站价格，导致“煤改气”用户购销气价倒挂，给燃气企业带来了很大的经营压力。

中国燃气提供的数据显示，在其所供气的城市，民用天然气2.4元/立方米；工业用气2.45元/立方米；商业用气2.6元/立方米。

近几个月来液化天然气（LNG）涨势迅猛，11月3日的全国标杆价格为4915元/吨，两个月前仅为3600元/吨。涨幅高达36.5%。

“政府补贴会让燃气公司的亏损收窄。”上述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称。

由于LNG比管道燃气价格有优势，“煤改气”带动了LNG点供市场的火热。

隆众资讯为界面新闻提供的数据显示，2016年-2017年，“煤改气”带动中国LNG市场供应量增加了30%。北方市场90%以上的LNG点供项目在城燃管道覆盖范围之外，在“煤改气”和天然气“村村通”工程中影响显著。

与管道天然气相比，依靠交通工具运输的LNG更加灵活，“点供”适用于天然气管网不能到达，或天然气管网要价太高、服务不好的用户市场。

不过，在很多城市LNG“点供”仍为“非法”身份。

“点供与城市燃气实施的‘特许经营权’存在天然冲突，随着LNG点供市场大面积铺开，这一冲突愈演愈烈。”中国城市燃气协会企业管理部主任冯颖表示。

燃气特许经营制度因不能广泛适应当前天然气下游市场开拓的需要，正在遭到行业的广泛诟病。许多城市燃气公司也加入到了点供的行列。

北京燃气便是其中之一。考虑到农村煤改气工作点多、面广、距离远的特点，对于主管道到不了的偏远地区，采用LNG“点供”。2016年，北京燃气对延庆区17个村的“煤改气”采取了该种方式。

冯颖认为，对于北京燃气而言，保证供应既是政治任务，也是抢占市场的需要。“在市场为王的时代，谁拥有市场和用户，谁就拥有了未来”。

“李清友们”便是燃气公司的市场和未来。“管道铺设和燃气设备都免费，还给我们补贴2000元的燃气费，用着挺好。”他说。

“2+26”城市涉及“煤改气”、“煤改电”的300多万用户中，河北省高达180万户。去年，该省发布《关于加快实施保定廊坊禁煤区电代煤和气代煤的指导意见》，煤改气用户按燃气设备购置安装投资的70%给予补贴，每户最高补贴金额不超过2700元；给予建设村内入户管线户均4000元投资补助；给予采暖用气1元/立方米的气价补贴，每户每年最高补贴气量1200立方米，补贴政策及标准暂定3年。

家住廊坊市广阳区万庄镇的赵明辉没有李清友幸运，家里还没有通气，燃气补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赵明辉经营着一家小诊所，门前的墙角处堆放着去年用剩的煤块，用塑料布半掩着。

李清友算过一笔账。他家近两百平方米的大平房，24小时取暖的天然气费用约50元/日，取暖季4个月，大约6000元。“超出2000元的燃气费，自己掏。”

据界面新闻记者了解，河北民用天然气售价约2.4元/立方米。如果使用散煤，一个供暖季需要4吨-5吨的使用量，每吨价格700元左右，总价约3000元。

“三年后补贴取消，燃气费开支不小。”上述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表示，有些村民担心烧天然气费用贵，白天不烧晚上烧，“这样费用和烧煤就差不多。”

白领李晓茹更看重环保。她家住北京市通州区辛店村，实行的是“煤改电”。“全天烧电比烧煤贵近一倍，但是清洁，值了。”但她也表示，村民经济来源有限，补贴取消后很可能“散煤复燃”。

与电采暖相比，赵明辉比较担心燃气采暖的安全。他指了指大门顶上裸露在外的通气管道，“看着危险。前一阵，听说有个村子燃气爆炸。”

中国油气产业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刘毅军表示，“现在的老旧小区燃气改造多采用外爬管，技术成熟，经得起检验。”与之前埋在地下的城市燃气管道相比，外爬管出现漏点更容易查找。

新奥燃气工作人员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为了保障农村用户的用气安全，除了提供24小时客服电话，还配备了专职人员驻村入户普及安全知识，定期巡检。

与价格和安全相比，赵明辉更关心何时通气，“过几天还不来气，我只能用煤了。”他笑了一下。

就在赵明辉为通气犯愁的时候，国家环保部部长李干杰一行来到了位于北京的中石油总部，专程了解京津冀及周边地区“2＋26”城市“煤改气”保障需求情况。

《石油商报》最新数据显示，今年供暖季中国天然气供应总缺口为105亿立方米，同比增加20%。

近年，在经济“新常态”和替代能源价格下跌双重影响下，中国天然气消费增速放缓，一度降至3%。今年，“煤改气”政策的推动和气价比改善，拉动了天然气消费需求的快速增长。1-8月，国内天然气消费量同比增长17.8%，超出市场预期。

“三桶油”是国内天然气的主要供应商。前三季度，中石油（601857.SH）可销售天然气产量同比增长4.5%；中石化（600028.SH）同比上升21%；中海油（600583.SH）同比上升2.2%。

国内的天然气和LNG进口量也在持续增加。今年上半年，中国LNG进口量达到1591.94万吨，同比增长38%。不过，因为价格倒挂，中石油前三季度销售进口天然气和LNG净亏损169亿元，同比增亏64.2亿元。

此外，为了冬季保供，中石油采取了“保民用，限工业”措施。10月中下旬，河北、河南、山东、山西等多地出现限气。山东省淄博市下发文件指出，除少数五家企业协助政府处置危险废物及市政污泥外，其余的水泥砖瓦窑企业承担保民生任务，冬季错峰生产。

山西省多个城市也有类似问题。9月底，山西省相关部门下发通知，要求实施“煤改气”的地市要先落实气源，以供定改，不要盲目下达改造任务。

储气调峰能力有限也是突出问题。中宇资讯监测，中国主要储气库存量约381.21亿立方米，截至2016年底，有效工作量为64亿立方米。若平均分配到每个地区，带来的应急效果甚微。

“储气能力不足是硬伤，短时间内可能很难解决。”上述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

诸多困境下，“煤改气”的推进注定艰难。11月4日，环保部在官网通报“2+26”城市大气污染防治强化督查情况，指出部分地区散煤治理进展缓慢，仍有地方尚未完成“电代煤、气代煤”任务，仍有部分地方存在使用燃煤大灶现象。

当天，环保部发布预警提示，11月4日至8日，京津冀地区将出现一次区域性重污染天气过程，建议“2+26”城市于4日零时同步启动橙色预警，区域联动应急，共同应对。

“如果环境效益不能有效提高，未来中国的经济效益将不可持续，代价也将不可承受。”刘毅军表示。

廊坊采访那天，工作结束已近傍晚，喷雾车、洒水车开始了又一轮的作业。

“总体来说，这个城市越来越美了，你说是吧？”出租车司机李清友说。

（本文李清友、赵明辉、李晓茹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