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这个地方,我们不会有车,所以鞋子和包就成为身份的象征……我们要在地铁站台、公交车站等车,要走很多路,那么鞋子就是你炫耀的资本。”一位剧装设计师这么说。在肥皂剧《欲望都市》热播、将鞋匠布拉尼克推上时尚神坛之后,鞋子,尤其是昂贵的奢侈鞋品,对于纽约这座城市的女性来说更重要了。“买一双超过400美元的鞋,曾经是特权阶层女性的权利,如今进化成任何一个渴望成为《欲望都市》剧中凯莉的普通女人的入门仪式。它是喝大都会鸡尾酒、吃木兰花烘培坊杯子蛋糕的高阶版。”
《欲望都市》的横空出世以及它所产生的涟漪效应,让大众产生了一种印象:女人都爱鞋子。鞋子被讲述为一个有关爱情或女权的故事,买鞋行为演变为一种反抗,“一种个人自主权的宣言”。然而,电视剧里这种表面的、浅薄的“赋权”修辞,掩藏了其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保守——衡量一个女性成功与否的标准,归根结底还是她能否嫁出去,能否用一双鞋拴住一个男人,并从这个男人的信用卡里刷出更多双名贵漂亮的鞋。
在《足下风光:鞋子的故事,它如何改变了我们》一书中,作者雷切尔·博格斯泰为我们呈现了一部关于鞋子的社会史,同时也是一部以鞋子为符号和标志的流行文化史。经出版社授权,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从该书中节选了与《欲望都市》及其带动的女鞋风潮相关的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鞋子和单身女郎》(节选)
文 | [美] 雷切尔·博格斯泰 译 | 李孟苏 等
格林兄弟的著名童话《小精灵和老鞋匠》(The Elves and the Shoemaker)讲了一个穷困而善良的鞋匠的故事。老鞋匠的生意潦倒,陷入困境,这时一队会魔法的小精灵帮他渡过了难关。每到深夜,鞋匠和妻子熟睡后,小精灵们就出现在他的作坊里,把他仅能买得起的寒碜皮料做成漂亮的鞋子,第二天早上便卖出好价钱。最后,两位好心人用他们赚到的钱为小精灵们做了衣服,小精灵们自此消失不见,留下鞋匠经营兴旺发达的生意,再也没有遭受过穷苦的折磨。
进入新千年,高端鞋履设计师们体验到了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令人迷醉的成功。今天的小精灵不会施魔法,却更富有好莱坞精神:作家坎迪斯·布什奈尔(Candace Bushnell)、制片人丹伦·斯达(Darren Star)、演员萨拉·杰西卡·帕克(Sarah Jessica Parker)、导演迈克尔·帕特里克·金(Michael Patrick King)联手,为HBO原创了一部肥皂剧《欲望都市》(Sex and the City)。这部连续剧从1998年播放到2004年,将一位鞋匠——马诺洛·布拉尼克——推上了时尚神坛。
20世纪90年代末到21世纪初,有着一头银发、地中海式橄榄色肤色、穿着剪裁得体定制套装的布拉尼克当之无愧被封为高端鞋履的守护神,地位至高无上,无人可撼动。娜奥米·坎贝尔(Naomi Campbell)称他为“高跟鞋教父”,安娜·温特为他2003年举办的设计草图展写了前言,文中说她“不穿别人做的鞋,除了他的”。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坎迪斯·布什奈尔在《纽约观察家报》(New York Observer)撰写专栏之际,像她这样的上东区女性已经完全接受了布拉尼克。“纽约可能有成千上万名这样的女人,”布什奈尔曾经写道,她指的是一个单身、自己赚钱买花戴的女性群体,她正是其中一员,经济独立,不停地寻求爱情。“谁都认识很多这样的女人,谁都承认她们了不起。她们出门旅行,她们交税,她们愿意花400美元买一双马诺洛·布拉尼克的绑带凉鞋。”电视剧《欲望都市》根据布什奈尔的专栏结集改编,其实并没有向这类女性介绍布拉尼克的鞋,倒不如说电视剧向普通观众推介了这类女人,一群买起奢侈品鞋子来毫不手软的女人。
此后,布拉尼克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字。“马诺洛”,鞋子有了这个朗朗上口的昵称,简短的称呼不仅彰显了鞋子的品牌,也传递出穿鞋女人身份地位的所有信息(比如,售货员一眼就能看出进店来的某位女士愿意花钱——因为,她穿着马诺洛)。买一双超过400美元的鞋,曾经是特权阶层女性的权利,如今进化成任何一个渴望成为《欲望都市》剧中凯莉的普通女人的入门仪式。它是喝大都会鸡尾酒、吃木兰花烘培坊(Magnolia Bakery)杯子蛋糕的高阶版。
《欲望都市》故事开始时,女主人公们已经跨过了二字头的年龄,没有婚姻、孩子,也没有白色栅栏围起来的房子。这几个女人是作家艾丽卡·钟(Erica Jong)、海伦·格蕾·布朗(Helen Gurley Brown)的派生物,她们关注事业发展,沉湎于鱼水之欢,而免了婚姻誓言——抑或说一夫一妻制的约束。凯莉·布拉德肖是新一代的行为榜样,因为在电视剧开始的时候她已经33岁了——按传统的浮华城(Tinseltown,指好莱坞)标准,她几乎过了女一号的黄金期——而她还是单身,过着来去无牵挂的生活。
凯莉是著名的性专栏作家、派对女郎,是虚构的社交名流,更是那类如鱼得水的纽约客,穿梭于画廊和餐馆开幕典礼,边工作边享乐,寻找专栏灵感的同时也在找寻钻石王老五。剧组服装师帕翠西娅·菲尔德(Patricia Field)将高级时装和街头潮流搭配在一起,令人拍案叫绝,凯莉穿着这样的服装,简直随心所欲。她不用负什么责任,既无家庭拖后腿,也没嗷嗷待哺的孩子,因而可以把收入用来买性感的高跟鞋。尽管98集电视剧都是围绕着凯莉寻觅意中人(比如大先生)展开情节,但在大多数女性观众看来,凯莉就是时髦、风趣、满怀后女权主义自由精神的楷模。
电视剧向生活在曼哈顿区之外的人描画了数不清的时髦设计师店铺、高级酒吧,当然,还有扣人心弦的单身女郎故事,哦,它们被拍成了撩人的伪旅游风光片。然而,在纽约本地居民看来,这着实是脱离现实的粉饰。“在纽约我认识的人中没谁看《欲望都市》,”英国移民丽贝卡·米德(Rebecca Mead)2001年在英国《卫报》的一篇报道中说,“观众只喜欢肥皂剧的某些内容,引起她们共鸣的剧情就是女主角们关心的问题——什么都没有脚上的鞋更重要。”实际上,这个特殊阶层的女性的嗜鞋癖,最早在坎迪斯·布什奈尔的专栏里有所描述,然后在HBO的电视剧中为了取得喜剧效果做了夸张,带有明显的纽约中心论。
据获奖剧装设计师苏蒂拉特·拉拉柏(Suttirat Larlarb)观察:“在纽约这个地方,我们不会有车,所以鞋子和包就成为身份的象征。反之,在洛杉矶,车显示了你的地位。在纽约,我们要在地铁站台、公交车站等车,要走很多路,那么鞋子就是你炫耀的资本。这甚至是无意识的选择。”花几百美元买双鞋——有时要穿着它们风里来雨里去——很大程度上就像开辆宝马车:一旦车钥匙打了第一次火,车就贬值了。在不识货的人看来,贵的鞋子只是看着漂亮而已,尽管价签和鞋子之间开始有了情感上的联系。
“女人的鞋子权”于2003年8月17日首播。此时,《欲望都市》已经大红大紫,所谓“鞋子情结”——这一观念不分年龄、种族、阶层、婚姻状态,让女人从买鞋、穿鞋中获得了别样的快感——被广而告之,并被嵌入文化版图。“《欲望都市》向一个从来没有对鞋子痴迷过的女性群体鼓吹了鞋子迷恋,”一位在高级百货公司工作了14年的销售顾问言之凿凿,他观察到,在剧集越来越受欢迎的同时,顾客的倾向也发生了变化。
随着凯莉鞋子藏品的增加,有若干调查报告研究了这所谓的女人与鞋子之间的关系,更强化了一个观点,即“每个女人心中多少都藏着一个伊梅尔达·马科斯”——正如时装技术学院博物馆馆长瓦莱丽·斯蒂尔(Valerie Steele)所指——或者说,如果这位前菲律宾第一夫人,曾经的灰姑娘,没有以这样那样的手段等到水晶鞋,也不会对一个男人施加魔法般的诱惑。
鞋子,在女性群体中通常充当了不那么正式的友情源泉,如今也得到了正式认可。换句话说,不管女人是不是早就用鞋子作为交谈的开场白(就像这句话,“我好喜欢你的鞋子!”),抑或将其视为感情融洽的纽带,《欲望都市》的横空出世,以及它所产生的涟漪效应,均让大众产生了一种印象:女人都爱鞋子,她们的共同点就是都有这一个人化的偏好。
有趣的是,尽管《欲望都市》以漫画般的直白让女人与鞋子日渐密切、强化的关系引起了众人的关注,但一个不容忽视的群体却在讨论中被挤到越来越边缘的境地:那就是男性。奢侈品牌鞋子,按某种说法它们出现在20世纪90年代末和21世纪初期,逐渐被涂抹成女人纵容、溺爱自己的道具:女人们都很垂涎的这种东西,对其伴侣并没有吸引力,却取悦了女人自己。在所有涉及高跟鞋、性别、男性角度的女性审美等讨论中,男人逐渐被排挤出去,成为一头雾水的、视买鞋为怪异的女性“运动”的观察者,如果胆敢翻侧目便会遭到围攻,他只要交出信用卡就好。
用来描述女人珍爱鞋子这种情感的语言,通常都倾向于将之讲成爱的故事:“如果你想知道是什么让时髦女郎心旌荡漾,只需看看她们脚上的鞋。”安妮-玛丽亚·施洛(Anne-Marie Schiro)写道,她报道了1998年奢侈品牌鞋子专卖店大量涌入曼哈顿中城的现象,其中提到,马诺洛·布拉尼克的专卖店从西55街的小门脸搬进了西54街的一幢五层排屋。“鞋子是不那么低调的欲望载体,导致很多女人把逻辑扔进风中,愉快地屈从了诱惑。这方面鞋子的能量甚至超过了服装。”把鞋子一词换为摇滚明星或者王子,这种情感仍然成立。
在电视剧里,买鞋行为演变为一种反抗行为,一种个人自主权的宣言。这给本已激烈的高跟鞋讨论又火上浇油:眼花缭乱的鞋子成了女权的配饰,或别的什么愚蠢的、不可理喻的东西,它是不是被这个男性主宰的世界强加给的女性?瓦莱丽·斯蒂尔认为,高跟鞋从本质上来说既不能“赋予权力也不能取消权力”,但是看看女人如何花掉辛苦挣来的钱也能瞧出端倪,她们恣纵己意,像长久以来男人惯常做的那样。“美国人普遍倾向于认为把钱花在时尚产品上是种浪费,而把钱用于别的消费品,比如手表、摄像机、家庭影院设备等等,则要让人愉悦得多。不知为什么,买这些东西就不是浪费,其实你不过也只是玩它们。”她接着说:“如今有一种观念认为,女人有权为自己花钱;同时,很多女人也清楚地说出她们想拥有好鞋,她们与鞋子之间关系特别。”
然而,一些批评者认为,电视剧用表面的“赋权”修辞掩藏了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保守:追根溯源,衡量女人成功与否看的还是她找没找到丈夫。第一部《欲望都市》电影让讨论更加复杂化。在凯莉和大先生出价买下一套新的大公寓后,决定去一处不提供非必要服务的市政厅举行结婚典礼,将关系合法确定下来。但在即将成为新娘之际,这个男人却突然失去控制,疏远了凯莉。大先生有过两次失败的婚姻,长年患有誓言恐惧症,想到婚礼的繁琐更是害怕,又畏惧改变,于是丢下凯莉落荒而逃。在影片剧情发展中,凯莉试图忘掉大先生,直到一双马诺洛——“蓝色的”浅口高跟鞋,她准备用它们来搭配定制的薇薇安·维斯特伍德(Vivienne Westwood)婚纱——让他们破镜重圆。大先生再次求婚,将一只鞋套在凯莉的脚上,结果便搞定了,这再一次提出了疑问:穿高跟鞋的终极目的是否为了套住丈夫?
这双镶有水晶方形装饰扣的蓝色丝缎浅口鞋挽救了凯莉和大先生的关系,当然他们也不会有损于马诺洛·布拉尼克的形象。布拉尼克称那双“傻气的鞋”——他经常用这个饱含喜爱情感的说法来戏称自己的设计作品——售价895美元(注:电影中这双鞋售价525美元),使得2008年成为公司“最好的年景”。
正文部分节选自《足下风光:鞋子的故事,它如何改变了我们》([美] 雷切尔·博格斯泰 著,李孟苏 等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17年11月版),较原文有删节,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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