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上旬，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收到一份请愿，内容是关于孟买地铁最近一期工程的——其长度为33.5公里，正在建设当中。

请愿声称，修建这条地铁会“破坏掉两座拜火教寺庙的能量圈”，进而“削弱它们的灵力”并释放出“黑暗力量”。这份有1.1万人签名的请愿以这样的话结尾：寺庙乃是“神与人类之间……活生生的中介”，若“圣火遭到玷污，自然决不会饶过那些应当为此负责的人”。

孟买地铁三期工程将会穿越城南一些年代久远、装修豪华大气的居民区——且无疑会波及到附近的两座拜火教寺庙以及一处据称能带来神恩的泉水。在孟买全城约1800万居民中，拜火教徒或帕西人（Parsi，这个词就是波斯的转写，在印度语境中用来称呼来自古代波斯地区的移民及其后裔，而拜火教的起源也正是在波斯——译注）社群日渐萎缩，目前已不足4.5万人（全印度范围内也只有5.6万人）。但他们的社会影响力并不低——不少人逐渐开始觉得孟买地铁集团（MMRC）总经理阿什维尼·比德（Ashwini Bhide）就是个丧门星。

反对地铁的不止有帕西人当中的祭司们。工程受到环保分子与文化遗产保育人士的抨击——在这座印度教徒人口占大多数的城市里，呼声最高的大概要数板球运动员。

孟买急需新建地铁来补强其捉襟见肘的公共交通系统。目前主要的客流量由殖民时代建成的通勤铁路网络来承担，每日运送旅客达到700万人次——人流量为当初设计容量的7倍。11月29日，普拉巴德维（Prabhadevi）车站附近的人行天桥发生踩踏事件，导致22人丧生，这座车站设施简陋，但却要服务附近一整片商业区，该区是在下帕雷尔（Lower Parel）的旧商圈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前两期地铁工程相对而言没碰到什么大的争议。一期工程由孟买大都市区发展局主管，印企信实基建（Reliance Infrastructure）、法企威立雅集团（Veolia）与马哈拉施特拉邦政府联合负责建设，为一条东西向的高架铁道，长度11.5公里，2013年投入运营。二期工程全长40公里，为城郊的高架铁道，目前工期已经过半。

三期工程是唯一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地下铁”——也唯有这条铁道才穿过了孟买南部地区，那里的地皮比较金贵，而居民也不太能容忍地铁工程的扰动，毕竟富人们出行一般不坐地铁。话说回来，这期工程的规格并不低：印度政府与马哈拉施特拉邦政府共同投资36亿美元，并有来自日本国际合作署的贷款，更与来自印度国内、中国以及土耳其的基建巨头签有大额合同。

比德坚称，地铁不会伤到帕西人的寺庙。在政府高层的斡旋下，地铁运营方与包含两名先前参与发起请愿的祭司在内的帕西人代表团进行了会谈，比德在会上指出，政府的先期调研表明工程是安全的。

“我们已经向他们作出解释，地铁隧道完全不会碰到他们的圣所，”她说道，“即便是作为仪式用水来源的泉水，也处于安全距离允许的范围内。此外，泉眼整个是嵌在泥土层里的，隧道则是从更下方的玄武岩中间穿过，两者之间设有巨大的缓冲装置。”

斐洛·科特沃（Firoz Kotwal）在瓦迪亚神庙（Wadia Atash Behram，所谓Atash Behram是拜火教最高级的神庙名称，意为“胜利之火”——译注）做了几十年的住持，他也对上述说法表示认可。“地铁运营方的解释有一定说服力，它的确对寺庙无甚危害，政府领导也以个人身份向我们担保其安全性。因此反对呼声是站不住脚的，”科特沃说。“地铁不会对拜火教及其仪式造成伤害。”

科特沃还表示，请愿里提到的“神秘能量圈”在6世纪时的拜火教经典文本中并无依据，而是来自19世纪的某个异端学说。但即便如此，这种指责总归还是比较棘手。“一旦涉及宗教问题，政府也感到焦头烂额。”

来自拜火教圣地（位于附近古吉拉特邦的乌德瓦达）的高级祭司、印度国家少数民族委员会当中的帕西人代表达斯杜·库什德·达斯杜（Dastur Khurshed Dastur）也认为，这次请愿有杞人忧天之嫌。“这件事完全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凭空捣鼓出来的，”他说，“如何能对付一群自我中心、固执己见、跑出来只是为了表达恐惧和妄想的人？”

《帕西人时报》（The Parsi Times）也花了不少篇幅来澄清其眼中关于那座有187年历史的寺庙的“不实信息”，包括指出地铁运营方确认过该寺庙的建筑结构强度较吉尔加翁区（Girgaon，一个有些拥挤的、以零售店为主的商区）的大部分建筑而言已属上乘。（地铁运营方检查了该区348栋建筑，其中85栋被查出有“严重”或“极为严重”的结构问题。）

然而请愿发起者们却不买帐。“那精神的完整性怎么办呢？”参与连署的哈诺兹·米斯特里（Hanoz Mistry）问道，“一座神庙乃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而不单单是供奉在大殿里的那团圣火。就此而言根本没有安全区一说。”

“就算工程师能担保各方面的安全性与结构稳定性，有人会愿意承受在一座核反应堆下面建地铁的风险吗？圣火（Atash Padshah）比核反应堆要精巧得多，维持其平衡殊为不易，而且它在精神上是至高无上的。”

帕西人代表团提出了一项妥协方案：改变地铁线路走向，让它只从神庙地基旁边经过。

这还只是地铁遇到的麻烦中的一小部分而已。修地铁挖的大坑会影响到“自由广场”（Azad Maidan）公共绿地上的20个板球场，这些地方对板球迷们来讲也无异于某种“圣地”，公众的歇斯底里情绪因此而愈发严重。

在当地颇有影响力的马哈拉施特拉板球协会抱怨称，此举会让数以千计的老少球员们无处打球。他们还提到，孟买警方在政府总部附近新征了一块地来安置示威人群，这群人最近刚被逐出以往常用的集会场所，理由也是地铁工程需要。

比德认为板球选手弄错了事实。“20公顷绿地里只有3.5公顷会受影响，且时间也仅限于施工期间。本邦的板球协会已经迁走了其中一部分，比赛时间也会随之顺延。”

另外，地铁运营征用了亚雷奶制品市场（Aarey Milk Colony）里面的25公顷绿化带来做车库，这同样引发了争端，由于此举会影响到3130棵树，国家绿地委员会对此提出了异议。近来，施工方在某“遗产密集区”——该地有不少用大石头砌成的商用建筑——下面打洞时未充分做好土壤测试，再度受到诟病。8月份的时候，区内某图书馆有一块100公斤重的屋檐板坠落，该图书馆是新哥特式风格建筑，有119年历史，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可的文化遗产。

抗议者以这些意外为由对地铁运营提出了谴责，到10月份，孟买高级法院要求地铁停工两个月，以腾出时间来修复受损建筑。但与此同时，其它一些建筑又出现了开裂问题。

这些现象跟地铁施工打洞究竟有多大关系很难说清：加尔各答的土质比较软，印度第一条地铁正是为此拖了很久才完工，但孟买整座城是建在玄武岩上的，地铁大约从地下25米处穿过。

然而，由于《信息公开法》的要求，地铁运营方不得不频繁地回应各种质询，几乎难以脱身。

不管这些抗议和危险究竟有多少真凭实据，短视或许才是最大的敌人。若没有地铁，“未来几年内城市发展可能会停滞，”比德说道。差不多可以肯定的是，三期工程将冒着各方争议继续推进：土建工作完成度目前为14%，3台打洞机已经进入地下，另外6台也已准备就绪。

地铁预计2021年开通，能量圈与黑暗力量可能会令这个时间点推后一些，但地铁面对的真问题显然不是要不要开通，而是什么时候能开通：毕竟这是字面意义上的“事关大体”，孟买170万上班族仍在翘首盼望。

（翻译：林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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