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何润萱
编辑 / 柏小莲
捡到花泽类
晚上十点,柴智屏刚参加完公司艺人赖雅妍的生日聚会,走到居酒屋门口透气。就在这十分钟里,一个男生她从面前走过,那一秒她觉得对方“长相非常特别”,当下跟工作人员说:“你们去跟他要电话。”
尽管在柴智屏后来的叙述中,22岁的官鸿在那天晚上只穿着一条破短裤、披着一件简单的外套,撑着一把破伞,头发还乱糟糟的,这依然没有降低她对这位新人的好感。“我跟他讲,这得有多深的缘分啊。我刚好挑了你家附近的居酒屋,你刚好在我出来的10分钟里从我面前经过,刚好我一眼看到你。”她用了三个“刚好”。
在柴智屏重制的新《流星花园》里,她挑了官鸿演花泽类。
缘分似乎常常是柴智屏挑选人的动因。2001年,周渝民当时在陪朋友试镜,躲在一边聊电话,柴智屏忽然看到他身上一种“关于忧郁最好的诠释”,于是有了那个温柔和气的类。F4的其他成员被发掘的经历也类似:言承旭是因为“有种神秘的气质,笑起来天真无邪”,朱孝天是偶遇的烧烤店服务生,ABC吴建豪是在健身房被同事发现的。总之都是感性选择,柴智屏的想法很简单,“一看,就觉得是了”。
这种直觉也许来自于她在电视台工作多年的经验。在制作出风靡万千少女的《流星花园》之前,柴智屏已经做了十多年综艺节目,从《钻石舞台》到《超级星期天》,接触了各类艺人。最早的时候她跟张玲瑜还在《钻石舞台》搭挡饰演过“双冬姐妹花”。琼瑶女郎刘雪华是她的固定牌搭子,十几年前的周二或周三晚是她们的麻将之夜,狂热到收工后买个面包就直接消失。她和刘雪华好到做了对方宠物猩猩“丫丫”的干妈,还曾经在某一个深夜赶去为生病的猩猩催眠“治疗”。
“经纪公司在签所有艺人的时候,不是对每个艺人都非常有感觉的对不对?那有一些经纪公司的心态是谁知道会不会火呢?签了再说。”但柴智屏不一样,她只签那些感觉对的人。“感觉”是柴氏造星方法论的核心,也是使得她多年在娱乐圈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毕竟,柴智屏一双眼睛无可替代。
如何雕琢新人亦是一门技术活。除了通用的服装妆发那些,柴智屏对自家艺人的要求更细致。譬如官鸿体型偏瘦导致有些驼背,她一眼看出来是背部肌肉不够,特意安排了营养健身课,一个月之内官鸿果然成功增重。而为了培养四个人的平衡感和气质,柴智屏还给他们安排了小提琴、茶道、华尔兹、滑雪等课程的培训。
这种训练甚至包括了耐力和专注力,“有一次让我们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客厅里面,很慢很慢地走路,就是那种走一圈大概走10米20米,我们要走半个小时的那种。”在饰演美作的梁靖康眼里,柴智屏像是“一位得道高僧”。
对女孩,柴智屏会更“照顾”一些。她曾经把陈妍希和赖雅妍叫到自己家里,在上完基本的表演课之后,让两位女演员换上宽松的衣服躺在床上,然后开始帮她们按摩。这个行为让赖雅妍大吃一惊,“你们可以想象一个老板级的人物,平常就是决策很大事件的人,居然叫我躺在她的床上帮我按摩。”
这只是因为柴智屏注意到曾经当过模特的赖雅妍腰部比较用力、表演不够放松,研究之后做出的一种尝试。如果说柴智屏有什么不同于其他人之处,那大概是她在偶像这件事上尽力做到了极致。
为了留住青春
2017年11月,新《流星花园》的四位男主角登上《时尚芭莎》封面出道,新人上封面在芭莎历史上是首次。有人说这是柴智屏与她的美男子们新传奇的开始。也有人认为,她的作品已经跟不上时代,因为现代的独立女性也许更偏好《最完美的离婚》和《东京女子图鉴》,落后于女性意识的作品是无法获得她们欢心的。
对于柴智屏来说,这种理解更像是一种对她作品的误读,因为她定位的受众从来都不是25岁以上的独立女性。“她们都忙着谈恋爱和工作,如果你不做这个行业,你会有那么多时间看吗?”
她顺手拿记者举了个例子,“你要去看戏,恐怕采访完都11-12点了,(假如)你没有吃饭的时候还要搞一个宵夜。你可能一边吃饭,一边打开一个韩剧看一集,生活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她定义的偶像剧主力族群是15岁到25岁的未婚女性,这些人时间和想象力都相对丰沛。
柴智屏本人其实也并不属于这一类人,25岁之前她的生活基本上被综艺节目的工作填满,一个礼拜只休一天。但这不妨碍她对于青春的留恋。
工作多年,她仍然习惯性地站在少年的立场思考问题,比如在谈话中提到对《小时代》的态度。“我不觉得它肤浅。我会回想我自己小时候,在15岁的时候是怎么样。我觉得大人都不了解我,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进入我的世界。他们只会讲我们早就已经知道,但是不想听的事情。”这个被成年社会批判为虚荣浮华的系列一度获得了来自青少年粉丝的狂热好评。
柴智屏自称是叛逆少女,小的时候曾因为妈妈态度不温柔拒绝吃药,招来一顿打。但在度过了六年严格的教会中学生活之后,柴智屏大学过得很潇洒,舞台剧、美术馆、电影、夜游、京戏,只要不上课她什么都去玩。这或许是她愿意站在青春里的原因。
但站在年轻人那边并不总是安全的。2010年是互联网的一个节点,这一年乐视和优酷上市,搜狐试图与新浪展开微博之战。浪潮之中柴智屏察觉到各种电视剧在走向成熟,《杜拉拉升职记》、《婚姻保卫战》、《美人心计》,从现代到古装,大家对于青春这件事似乎不太关注了。2012年,柴智屏解散了专拍偶像剧的公司,重心转向电影和艺人经纪。
让她重新确认年轻人对于偶像剧需求的,是和九把刀合作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这部成本仅为5000万台币(1000万人民币)的青春片,在大陆收获7580万票房,并以1亿7746万新台币成为台湾当年票房冠军。
偶像剧是一个基于现实世界的梦幻投影,而随着时代推移,这个投影的形态也随之变迁。道明寺的那句“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已经不管用,人们在期待更高的浪漫阈值。为了更准确地击中当代的少女心,柴智屏经常和90后编剧聊天,问她们如果跟道明寺这样的人对话会有怎样的反应,处于某种恋爱之下会如何行动。
16年前,柴智屏也做了类似的事情,在选择最初的F4时,她到街边的店里问小妹:你们觉得是颜值重要还是演技重要?小妹毫不犹豫地说,颜值最重要,她听了。她觉得,跟年轻人相处的过程让自己非常快乐。
“如果今天用年轻人的角度看成人,反而觉得成人是很世故,很功利主义。我觉得年轻的时候是很美好的,我很想要把那个美好拉得很长。”
美好总是易逝的,在外界看来就是这些年柴智屏在不断地启用新人。从言承旭、贺军翔、王传一、柯震东到王大陆,这些曾经的少年花期都没有太长。
2016年王大陆与柴智屏打解约官司,律师称王大陆三年仅赚了不到25万人民币,想解约却需支付600万。柴智屏后来对外解释了这件事,600万是王大陆的爸爸王台庆为感谢公司帮儿子拍《排球甜心》,并非主动索要高价。
但这种出走在柴智屏麾下的女艺人身上也发生过。艺人姜雨辰曾在一档谈话节目中称,好友李晟曾与柴智屏有15年合约,前五年几乎没有接过正式角色,最后不得不到环球公司担任前台,拿到《新还珠格格》的角色之后很快与柴智屏解约,签了何琇琼的“上海创翊”。另一位艺人颖儿则在与柴智屏解约时表示她对自己“没有具体的打造”。
跟单纯这种特质一样,偶像也有保鲜期,所以即便身为天王的郭富城也需要靠电影转型。转型就意味着从某种轨道上脱离。如果这样看待,柴智屏和艺人之间的解约魔咒似乎有其内在逻辑。因为这种脱离有点类似亲子关系:一旦偶像想要新的成长,“原生家庭”就会动荡。现代的大型娱乐公司通过制度和结构尽量地避免动荡,但柴智屏的公司无疑是以她个人为核心的。一旦个人意志发生冲突,分崩离析就在所难免。
“我们的工作是在这个人起步的时候给他一个很好的训练、概念,让他知道怎么样的男生是会比较容易被观众接受。但是你有没有办法按照这个路线越走越好?因为人会有负面思想,他有一天会说干嘛每次让我留这种头发?我偏不要。(也许)观众就不喜欢你了,就觉得这个没有兴趣。”柴智屏自己也知道,她只能帮忙艺人迈出第一步,至于如何让观众一直喜欢自己,是他们漫长的个人功课。
这些问题离刚成为新F4的男孩们还太远,毕竟眼下他们的任务是演好这部出道大戏。除了梁靖康出演过2016年郑恺和郭碧婷主演的一部古装武侠剧《国士无双黄飞鸿》,官鸿演过一部芒果TV的青春奇幻网剧,其他成员的主流表演经历几乎为零。
演道明寺的王鹤棣印象最深的是柴智屏经常唠叨他们不要吃辣、多喝水,这点让他觉得很暖心。成员吴希泽则直接把柴智屏视作一个托底的人,“看到柴姐就觉得好像看到了光一样。”显然,他们毫无保留地信任柴智屏。
女王的B面
人们有时候会把创作者跟他的作品进行潜意识地关联,比如琼瑶,在大众看来,她本人的爱情也差不多是一卷都市言情小说。而身为偶像剧教母,柴智屏的生活不免也会被添上一些粉红色的想象。小S曾经在节目里试图扒开柴智屏的恋爱史,她态度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的确和某个男明星恋爱过,但随着数月之后对方离开台湾,恋情也戛然而止。
除了和明星恋爱过这点,她的生活其实全无偶像剧的影子,以至于有人说她活成了一部《东京女子图鉴》。毕业不久柴智屏开始在中华电视台工作,一个人承担策划、外联、剪辑等事。当艺人来上节目,她会询问对方是否对环节熟悉,是否会唱某首歌,是否对陌生环境感觉紧张。而当节目播出之后,她又会亲自给艺人打电话,告诉对方节目反响非常好,邀请他下次继续来录节目。这种关怀甚至包揽到艺人的亲属,一次柴智屏上《康熙来了》,小S在节目里透露,柴智屏曾经送过一块名贵的手表给自己妈妈,理由是觉得表和美丽的S妈妈很配。
高情商不代表柴智屏不严格。这种严格甚至贯穿到了她的生活之中。柴智屏不吃猪肉,一般都会再三叮嘱身边人,但一回在片场还是有个工作人员把排骨饭错给了她,柴智屏立即跟手下的主管说了这件事,最后员工被调去别的组,外界传出她随便炒人的新闻。虽然是小事,但她觉得这就是对工作不用心。“有人觉得我像女魔头,我对工作确实比较严格,我希望他们表现得很好。但我不觉得我是女魔头,因为我不太会骂人,我可能比较着急。”柴智屏说。
女王如此,又让人们联想起另一个极端:穿Prada的女魔头。事实上,某次去日本南青山逛街,她的确创下了那间Prada门店开店以来的单日消费纪录。
但女王也有B面。
2008年上一档访谈节目,惯买名品大牌的柴智屏只是穿了一身黑色皮衣,戴了一串长长的项链,长发披肩。她说这样打扮是因为自己长得凶,希望看起来更温柔一些。而界面采访当天,她也只是穿了一件蓝白拼色的简单毛衣配仔裤,进屋的时候神情竟然也是怯怯的,直到熟悉了才开始表情生动。
很难想象,身为著名制作人,柴智屏却不敢对看中的男主角自我介绍。寻找F4的时候,她见到一个不错的男生,但是身边没有同事,挣扎了很久后瑟缩上前,用《恶作剧之吻》里袁湘琴递情书的姿态奉上名片,低着头干巴巴说:你好,我是柴智屏,你要不要演戏?这种事她一般都甩给同事来做。
“我是那种小时候去喝喜酒,都没有办法抬头看人家眼神的人。”2004年她到大陆拍《天空之城》,制片人让来试镜的男生脱掉上衣展示肌肉,柴智屏又低头,“我没有办法看,一定会脸红。”用她自己的话说,她是那种跟一个陌生人待在电梯里都会觉得别扭的人。
除此之外,她应该还算得上是一个富有天真的人,她看少女漫《狐妖小红娘》和《一人之下》,平时看迪士尼的动画会哭。
年轻的男孩们很容易就发现了她身上的那个小女孩。官鸿注意到,培训的时候,如果有音乐响起,柴智屏会旁若无人地跳起舞来。吴希泽发现她从不掩饰对帅哥的好感,“我们有时候拍一些比较耍帅的剧,英雄救美之类,柴姐在旁边就说哇,好帅哦。”他觉得这点很可爱。柴智屏甚至会向他们“求助,”分享自己来到上海之后因为气候不适的生活细节,这点让男孩感觉她也是需要依靠的。
他不是第一个如此信任她的男孩。柴智屏从不干涉女儿高隽雅的恋爱,即使遇到她不喜欢的男孩,也只是说一句,“这样对他不好,你身为他的好朋友,要劝他把坏习惯改掉。”以至于女儿分手了,男孩还打电话来问她该怎么办,柴智屏觉得好笑又天真得可爱。
有两种矛盾的气质交织在柴智屏身上,她有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柴女王,运筹帷幄地把看中的贫穷而美貌的男孩捧红,有时又是一个需要依赖的小女人。当然,外人永远无法知道这个小女孩的人格里,有没有那么一点点裹着温柔外壳的女利主义。
柴智屏几乎没有拍过剩女的题材,在谈到这个话题时,她的看法跟多数人不太一样,认为剩女的原因可能是女性的“傲慢”,“觉得自己都对,觉得自己比别的男生好,觉得这个男生比较笨,他听不懂我讲的话,这都是傲慢。”老派的她认为男孩总是比女孩晚熟,所以有时候可能需要女孩先设身处地地为对方体贴一段时间。
但另一方面她又很现代,从不指点女儿的感情,“没有对错,因为我说的都是我自己的人生。你就当每一次的恋爱是一个练习,你去练习怎么样跟一个男生相处,每个男生个性都不一样。最主要的是修正你自己,不需要修正别人。”
中学一年级的时候,女儿跟她聊天时说高中毕业前不会谈恋爱,柴智屏不信,于是两人打赌,谁输了罚款。最后,果然是女儿输了。这好像是偶像剧教母对少女心的又一个深刻洞察,“现在小孩子都那么早熟,谈恋爱可能就是中学。但是他们谈的恋爱是那种纯纯的爱,顶多是牵手的那种。但是她自己知道她在谈恋爱。”
就像偶像剧总是来自于真实世界的投射,虚拟总是与现实有着微妙的勾连。在乙女恋爱游戏《恋与制作人》里,女主角是一家综艺节目制作公司的老板,与她对应的是四个从职业到个性都完全不同的男主角:霸道总裁李泽言、腹黑科学家许墨、超级巨星周棋洛、会飞的特警白起。除了感情线,女主角的日常任务就是用这四个男主角制作综艺节目,玩家根据节目得分获得星级评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柴智屏就像是这个游戏在真实世界里的玩家:她寻找中意的准偶像(并且有时候也是四个),花钱为他们“升级”,用作品捧红他们。偶尔她也遇到柯震东这样中意的SSR(指游戏里等级最高的卡牌),但更多的是那些花期不长的少年,他们像是游戏里被流逝掉的低等级羁绊(指游戏里不同角色的卡牌),只留下一地碎片。
唯一不同的是,柴智屏可能比游戏里的女性用户都要理性,她清楚地知道这个让女孩子们发挥控制欲和支配欲的热门游戏仅仅是虚拟,并不是真正的人生。因为真正的人生,不会像游戏那样可以存档重来,也不会存在可以支配一切的玩家,包括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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