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以来爆发的俄罗斯前“双面间谍”中毒案仍在持续发酵。

14日，英国首相特蕾莎·梅宣布将驱逐23名俄罗斯驻英外交官。随后，美英德法四国于15日联合发布了对俄罗斯的谴责声明。就在俄罗斯大选的前一天，17日，俄罗斯外交部也宣布将报复性地驱逐同等数量的英国外交官。至此，不只英俄双边关系降至十年来的最低点，俄罗斯与北约的紧张局势也似乎已经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俄罗斯前间谍被下毒，这件事为何引起英国政府如此激烈的反应？四国联合声明意味着什么？英国正与欧盟艰难进行的脱欧谈判将如何影响到联合行动？英俄外交危机又是否会影响到俄罗斯大选？驱逐外交官之后，接下来事态会如何发展？

界面新闻就以上问题专访了欧盟外交问题专家托尼·范·德托（Tony van der Togt）。范·德托是荷兰国际关系研究所（Clingendael Institute）的高级研究员，研究领域为欧盟/北约与俄罗斯的关系。此前他多年供职于荷兰外交部，创建了荷兰驻哈萨克斯坦大使馆，后担任荷兰外交部东欧-中亚司司长（2005-2008）以及荷兰驻圣彼得堡领事馆总领事（2008-2011）。

英国为何立场强硬

从12日向俄罗斯驻英大使发布最后通牒到14日的议会发言，特蕾莎·梅异常激烈的措辞和英国政府的强硬立场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特蕾莎·梅甚至议会质询环节用“卑鄙无耻”来形容俄罗斯：“一旦有证据证明，俄罗斯会威胁到英国或英国居民的财产和生命，我们还将立刻冻结它的国家资产。这样的人，或者他们的钱，在我们国家里将无处容身。”

目前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前“双面间谍”斯克里帕尔（Sergei Skripal）其实并不是第一个在英国遭毒手的俄罗斯间谍。为何英国此番会反应如此激烈？

范·德托认为，除了此次事件引发公共安全恐慌之外，也由于英国从更早之前的间谍谋杀案中吸取了教训。回过头来看2006年利特维年科案的发生，英方或许认为，那时候的表态不够强硬，而这是导致此类谋杀案一再发生的部分原因。在利特维年科案之后，陆续又有俄罗斯人在英国被谋杀。这些案子现在都将被重启调查。

2006年，俄罗斯间谍亚历山大·利特维年科（Alexander Litvinenko）在获得英国国籍不久后便中毒身亡。此后，2012年，俄罗斯商人亚历山大·佩列皮奇内（Alexander Perepilichnyy）在英国韦布里奇市晨跑时死亡；2013年3月，俄寡头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Boris Berezovsky）被发现死在其位于英国伯克郡温莎镇附近寓所的浴室。这三起事件发生时，英国情报部门都曾怀疑与俄罗斯有关，但未能提供确凿证据。

范·德托分析，英国政府过去并不愿意直接与俄罗斯对抗，主要是考虑到经济因素。许多的俄罗斯超级富豪（oligarch）在英国拥有巨额资产，其中最为人知的要属切尔西足球俱乐部的俄籍老板阿布拉莫维奇，以及阿森纳的老板乌斯曼诺夫。而过去这十年间也有越来越多的俄罗斯社群在英国发展起来，有时候伦敦甚至因此被戏称为“伦敦格勒”（“Londongrad”）。此外，俄罗斯近年在国际上对待不适用于自身的国际规则时流露出的蔑视和野蛮，也让英国感觉到，需要采取更强硬的行动。

四国联合声明如何解读

英、美、法、德四国领导人于3月15日发布联合声明称，斯克里帕尔中毒案是俄罗斯对英国主权的侵犯，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在欧洲头一次发生出于攻击性目的使用神经毒剂的事件。它违反了《禁止化学武器公约》。四国在声明中认为，俄罗斯“未能回应英国政府提出的合理要求”、“澄清相关事实”，因此，除了英国的评估“没有合理的替代解释”，也就是说，俄罗斯需要为此次“袭击”负责。

在范·德托看来，联合声明是几国团结（solidarity）的好征兆。他认为，当俄罗斯涉嫌需要为发生在国外的化学武器伤人事件负责的时候，几个西方大国联合起来直接对抗它，这不仅有利于现在由于各种因素分崩离析的“西方”找回一点盟友的感觉，也有利于在全世界范围内反对化学武器的滥用。

然而，范·德托也表示，这种团结是否能最终导向实际的制裁，目前还不好说。英国需要用强有力的证据向它的盟友们证明，事件的发生确确实实是俄罗斯的责任。为了能够拥有这样的证据，英国需要通过向“禁止化学武器组织”（OPCW）提交材料、再由“禁止化学武器组织”来展开调查。当前的四国联合声明更多是常规状态下的北约盟友声援，而如果一旦被“禁止化学武器组织”证实了俄罗斯确有罪责，英国则有足够的理由向盟友要求更多的支持和更强的制裁。

“禁止化学武器组织”是为执行《禁止化学武器公约》而创立的国际组织。在接受到来自英国的投诉后将立案调查。如果俄罗斯阻止调查，理论上，“禁止化学武器组织”可以把案子交给联合国安理会处理，在那里俄罗斯有否决权；“禁止化学武器组织”也有权把问题带到联合国大会。由于案件尚在处理之中，“禁止化学武器组织”婉拒了界面新闻关于斯克里帕尔中毒案的采访请求。

会否影响俄罗斯大选

范·德托指出，对于英国的指控，俄罗斯否认得非常迅速且干脆，有很多故意散播的错误信息和对指控的反驳从莫斯科而来。“就像它们在MH-17中所做的那样，莫斯科拒绝承担任何责任。这反应出的第一点是，俄罗斯已经完全不再在乎跟西方国家保持好的关系了。”范·德托表示。

这种强硬表态的另一个功用，在范·德托看来，是给俄罗斯民众制造了一种印象，那就是，“俄罗斯越来越强大，已经成为一个可以完全依据它自己的对错标准来处理国家事务的全球领导”。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强硬的回应、包括驱逐同等数量的外交官，可以向俄罗斯的选民们显示，普京是一个强大的领导，而俄罗斯是一个被“西方敌人”包围起来的国家，这些“敌人”想要攻击俄罗斯、削弱俄罗斯。

这次的间谍事件将帮助普京赢得更多国内的民意。但从大选的角度来说，范·德托并不认为普京需要制造这样的事件才能赢得选举。“他的支持已经很牢固了。”范·德托表示。

如何影响英国脱欧进程

范·德托认为，脱欧谈判确实让英国在向欧盟盟友求助时变得更加困难。不只是让开口请求变得尴尬，更在于当实际制裁行动需要被采取的时候。英国现在仍然是欧盟成员国，也可以基于欧盟的协议向其他成员国求助，正如法国总统在巴黎恐袭时采取的行动那样。

范·德托也指出，这次事件也可能迫使伦敦重新考虑退欧之后在安全方面的措施，也许它们会希望加强跟欧盟的安全合作。否则，英国只能在北约的框架下来进行这些合作，这是有很多不便的。

（界面驻欧记者王磬发自荷兰阿姆斯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