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是不是一门科学？这是一个老问题。我（指本文作者Felix Martin，宏观经济学家）觉得经济学是科学，但并不是非常有用的科学。人们之所以一直提出这个问题，自然有其道理。物理学家发现控制能量和运动的普遍规律，因此可以精准无误地告诉我们如何把人送上月球。相比之下，经济学家就“逊色”不少——虽然我们创立了各种金融规则，但经济学家尚且无法就导致上一次经济危机的原因达成一致，更不用说告诉人们如何才能预防下一次经济危机的到来。真正的科学总是不断取得发展，而经济学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

主流经济学在过去数十年里一直试图借鉴自然科学的研究手段。如今自重的经济学家选择用数学模型解释自己的理论，而不是指望单靠语言就能说服所有人。研究人员用先进的统计学技术验证假说，解决了很多实证性问题。如果条件允许，他们还会设计和完成实验。少数走在行业前端的“先锋派”研究团队甚至可以看成是一个“实验室”。不管这些进步是经济学早就该进行的方法论改革的象征，还是经济学长期以来自卑感的体现，它们肯定对经济学曾经的核心领域——经济学思想史——造成致命打击。

如果你对经济学感兴趣，琳达·岳（Linda Yueh）的《伟大的经济学家：他们的观点如何帮助今天的我们》（The Great Economists: How Their Ideas Can Help Us Today）一书定能吸引你的眼球。如书名所言，这本书认为研究历史上伟大经济学家的思想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这听起来像是逆历史潮流之举。从科学角度来看，已经故去的伟大经济学家的理论似乎有点落后。我们真的有办法为他们的经济学思想重新找到一席之地吗？如果真的要做这件事，恐怕没有人能比琳达·岳更有资格。作为牛津大学的老师和伦敦商学院的教授，她精通各种经济学理论；作为BBC前任首席经济记者和Bloomberg TV的经济学编导，她有着显赫的名气和出众的沟通能力。

不过，琳达·岳选择的挑战远比看上去要困难得多。拳王阿里巅峰时期实力惊人，很多挑战者吓得在比赛开始之前就当众认输。概览历史上伟大的经济学家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热议经典话题，它像阿里一样吓退了众多研究者。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罗伯特·海尔布罗纳（Robert Heilbroner）写出了《世俗哲学家——伟大经济思想家的生平、时代和观点》（The Worldly Philosophers: The Lives, Times and Ideas of the Great Economic Thinkers）。

二十五年前，我第一次读到这本出版于1953年的畅销著作。任何一个来自说英语国家的经济学家给本科生推荐书目时都会将此书列在第一位。我怀疑很多本科生上完课后能记住的也就只有这本书的部分内容。当然这是有原因的：海尔布罗纳是哈佛大学政治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的学生，毕业后当上了纽约社会研究新学院（New School for Social Research in New York）的教授。他是个才华横溢的作家，能够很好地掌控题材，善于用质朴通俗的语言阐述抽象概念。《世俗哲学家》一书之所以能长期保持如此巨大的影响力，根本原因还是它从历史角度出发，用清晰而引人注目的方式分析了经济学的本质。

这本书的核心观点认为，经济学只是试图理解、评估和掌控资本主义的学科。资本主义出现于中世纪晚期的欧洲，它通过对市场和资金的运营实现以史无前例的方式组织社会。

资产阶级革命爆发前，社会不需要一门专门解释为什么生产、分配和交换以现有模式开展的学科。在海尔布罗纳看来，这是因为：“一切规律都显而易见，体现在庄园、教堂和城市的方方面面。谁还会浪费时间去探究供需、成本、价值背后的抽象规律？亚当·斯密可能是早年间伟大的道德哲学家，但他永远不是伟大的经济学家。因为当时没有任何对象可供他研究。”

***

从表面来看，琳达·岳的书采用了和《世俗哲学家》一样的论述模式。她也用一系列独立章节介绍历史上著名的经济学思想家（两人的书都提到六位著名思想家——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卡尔·马克思、阿尔弗雷德·马歇尔、约翰·梅凯德·凯恩斯和约瑟夫·熊彼特）。同样，她也想要通过研究这些人的理论总结出适用于当代社会经济发展的指导思想。不过琳达·岳和海尔布罗纳著作其实只是表面上相似，因为海尔布罗纳支持的经济学理念得不到当今大多数经济学家的认可。

1999年版《世俗哲学家》的后记是一篇名为《世俗哲学终结？》（The End of the Worldly Philosophy?）的文章。在这篇后记里，海尔布罗纳提出经济学几乎完成了自身转变，具备了新的内核和作用。他写道：“新的经济学是一门科学，它不再仅仅关注资本主义。”

《伟大的经济学家》体现了经济学的剧变，展现了经济学孕育出新研究手段和研究对象的整体过程。在琳达·岳和大部分当代经济学家看来，经济学的意义不是重塑资本主义的历史思维导图，而是通过对社会开展科学研究而发现客观经济规律。

因此，琳达·岳探索经济学历史的基本方法也和海尔布罗纳差别很大。她没有努力去理解伟大经济学家们生活的时代，也没有分析他们的理论在掌控现代经济各种规范的塑造过程中发挥的作用。相反，她总是先解释基本经济学原理，或者提出适用于当代困境的经济学规律。这样一来，读者可以直观地感受到伟大经济学们思想对现代社会的帮助。

比如说，她在一章中用十九世纪英国经济学家大卫·李嘉图的观点解释了当前人们很关注的问题：“贸易逆差影响大吗？”李嘉图是第一个正式提出比较优势理论的人——如果一个国家专门制造某种它善于生产的产品并允许产品自由对外输出，那么所有国家都将受益。琳达·岳表示在美国走向贸易保护主义的今天，比较优势理论背后隐藏的真理比任何时刻都值得我们关注。

为了解答“我们是否有重蹈上世纪三十年代经济危机覆辙危险”的问题，她在另一章中概述了二十世纪上半叶最伟大美国经济学家欧文·费雪（Irving Fisher）的生平和著作。费雪最知名的贡献就是写出了《大萧条的债务通缩理论》（The Debt-Deflation Theory of Great Depressions）。在这本书中，他解释了为什么经济衰退诱发的价格下跌会提升人们实际负担债务的规模，导致进一步通货紧缩和债务负担加剧，最终形成恶性循环。因此他支持通货再膨胀的货币政策，希望借此解决债务危机。过去十年中，现代国家的央行行长应对经济危机时都曾借鉴费雪的理论。

琳达·岳承认，如今的人们经常就伟大经济学家理论的有效性提出质疑，她也担心自己会给持续不断的争论火上浇油。不过，她还是认为这些理论代表着我们对经济运行规律认识的巨大进步。借用牛顿的话说，现代经济学家是站在历史上伟大经济学家们的肩膀上继续开拓进取。

研究经济学思想史和经济学史的意义何在？《伟大的经济学家》的论述模式给出一种全新的解读。在琳达·岳看来，经济学思想史的主要作用是教学工具——一种无害的化妆品，能为经济学的教学工作提供必要的科学色彩。这就好像讲授物理学时要提到波义耳定律，讲授生物学时要介绍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一样。不过要强调的是，经济学肯定是一门科学。

***

如我所说，我不认为“经济学是否是一门科学”这个问题很有价值。不得不承认，在某些人看来它是科学，在某些人看来它不是科学。正因如此，琳达·岳和海尔布罗纳研究经济学思想史的不同方式才各有优点。

话虽这么说，但如果一定要我为刚刚进入经济学领域的学生推荐一种研究方式，那我推荐海尔布罗纳的经典思路。在我看来，2008年经济危机爆发后西方经济的确面临的严峻挑战。不过这是正常现象。目前所有的经济困难都体现在海尔布罗纳笔下每一位世俗哲学家——从亚当·斯密到熊彼特——的作品主题之中：资本主义是不是管理社会的终极可持续之道？

现代化、科学化的经济学取得了显著成绩。如果你对当代经济学政策有兴趣，想要寻找一本条理清晰、通俗详实的入门读物，琳达·岳紧跟时代步伐的《伟大的哲学家》肯定能让你受益匪浅。但如果你想知道资本主义能否战胜目前的危机，以及如果资本主义败下阵来何者才能代替它，海尔布罗纳对伟大思想家的研究更适合你。他的作品没有当代偏见和既得利益者视角，客观地分析了资本主义存在的问题。

（翻译：Nashville Predato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