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4月22日晚，当位于尼加拉瓜的人们打开Facebook关注国内示威游行和骚乱的视频直播时，他们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尼加拉瓜电视台第6频道记者安赫尔·加翁那(Angel Gahona)正持手机进行拍摄报道，随着一声枪响栽倒在地，直播中的话音戛然而止。画面在一片黑暗和嘈杂中不断晃动，哭喊声此起彼伏，有人大声呼叫安赫尔的名字，有人叫来了救护车。但加翁那未能逃过一劫：在抵达医院之前，他就离开了人世。

加翁那的死疑团重重。人们所能知道的是，在为电视台工作的同时，他还是尼加拉瓜布鲁菲尔德(Bluefields)本地独立媒体El Meridiano的首席记者，他去世前这次Facebook直播便是为该媒体拍摄。

他的同事、尼加拉瓜电视台第15频道记者伊蕾娅娜·拉卡优·奥蒂斯(Ileana Lacayo Ortiz)认为凶手是尼加拉瓜警方。“只有警察和抗议者携带了武器，”她说。

但一个YouTube视频显示，在加翁那做最后播报时，他镜头前空荡的银行门口右边藏匿了几名着装可疑的男子，很有可能是趁乱混入人群的暴力犯罪分子。视频作者认为，并不是警方杀害了加翁那，而是躲在暗处的犯罪分子害怕被媒体曝光，因而狠下毒手。

在加翁那去世不久后，这场席卷尼加拉瓜全国、甚至引起全球关注的大动乱逐渐平息下来。总统丹尼埃尔·奥尔特加(Daniel Ortega)发表电视讲话，承诺废除令民怨沸腾的新社会福利政策。该政策将增加全国职工薪金中的退休金扣款，并减少5%的福利。奥尔特加声称这笔收入将用来投资社会安全系统的建设。

但奥尔特加的承诺来得太迟了。包括加翁那在内，尼加拉瓜全国已有约25人在这场动乱中丧生，另有43人失踪，逾百人受伤。这几天在首都马那瓜，示威者向警方投石、在街道上纵火，警方则投放催泪瓦斯，并使用橡胶子弹镇压人群，场面一度失控。尼加拉瓜军队也派遣官兵到示威活动规模最大的几个城市维持秩序。邻国哥斯达黎加外交部针对这一情况向国民发出通知，建议国民近期不要前往尼加拉瓜。但在哥斯达黎加的尼加拉瓜人也对此表示不满，并在尼大使馆门前进行抗议。

“我们上街游行是想让奥尔特加和他老婆下台，这和社会安全问题差了十万八千里。有人死了，有人伤了，他甚至还没为他自己对人民的压迫和杀戮道歉，”示威者毛莉·赫尔南德斯(Mauri Hernandez)表示。

也许，事情本不需要走到这一步。奥尔特加于4月16日宣布新福利政策，仅仅两天后尼加拉瓜各大城市便开始爆发示威游行。4月21日，在示威爆发的第四天，奥尔特加首次发表公开讲话，表示该政策在三个月后才将正式施行，并愿意和私有企业主开启谈判。“如果在谈话中，我们能找到更好的方法进行改革，这一法案可以修改或被新方案取代，”奥尔特加说。这是奥尔特加的第一次让步。

然而私有企业联盟并不买账，尼加拉瓜的重要商业游说组织COSEP发表声明说，在奥尔特加停止警方暴力和政府的压迫行为之前，他们不会和政府展开对话。

虽然奥尔特加愿意和商业领袖谈判，但他并未对其他可能被此政策波及的国民伸出橄榄枝。在公开讲话中，他甚至还谴责了领导一部分示威的尼加拉瓜大学生：“这些孩子根本不知道谁在控制他们……学生们的示威里混进了黑社会，他们在游行里随意犯罪。”他的妻子、副总统罗萨里奥·穆里奥(Rosario Murillo)说，示威者正在破坏尼加拉瓜政府构筑的和平，把他们比作“需要鲜血来滋养他们自己的政治诉求的吸血鬼”。

这些言论加剧了政府和抗议者的对立，越来越多愤怒的人们走上街头。在全国范围内的骚乱中，死伤人数一路飙升：在奥尔特加发表演讲的当天，已有五人在示威冲突中丧生。第二天，这个数字蹿升至25人。

尼加拉瓜居民多信奉天主教。作为首位来自拉丁美洲的罗马天主教教皇，方济各也在梵蒂冈发表了声明，希望尼加拉瓜政府“和人民和平、负责任地解决隔阂”。联合国人权办公室、美国国务院也公开谴责了尼加拉瓜的暴力行为。“我们谴责警方和其他势力对正在行使他们的……自由言论和集会权的平民运用武力、暴力，”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海瑟·纳尔特(Heather Nauert)说。

此时，奥尔特加终于做出了最后让步。“在2018年4月16日做出的、引起这一情况的行政决定，已经被撤回、取消、搁置，”奥特加在电视讲话中说。

今年72岁的奥尔特加是该国政坛的风云人物，且极具争议。他在18岁那年就加入左派武装桑地诺民族解放阵线，参与推翻了尼加拉瓜军事独裁者安东尼奥·索摩萨·德巴耶尔(Antonio Somoza Debayle)的政权。1984年，奥尔特加当选总统，执政至1990年；1990年、1996年和2001年，他三次竞选总统均失利，2006年再次竞选获胜，2011年和2016年又两次赢得连任。本届任期至2022年1月结束。

而随着奥尔特加在尼加拉瓜的统治时间越来越长，许多人也指出他的政权越来越接近独裁，尤其是在他选择自己的妻子担任副总统之后。

在骚乱中死去的25人中，恐怕记者加翁那是被纪念最多的人之一。他的新闻界同行纷纷在社交网络上发帖悼念。尼加拉瓜Confidencial周刊记者维尔弗雷多·米兰达(Wilfredo Miranda)发出了一条看似新闻消息的推特：

这是我的同行安赫尔·加翁那。他去世的那一刻还在Facebook上做直播报道。他在布鲁菲尔德报道警方和平民的冲突。在他被杀前那一刻，他说：‘警察来了，我们要找个地方藏藏。’他倒在了街上。

尼加拉瓜电视台第六频道也在他们的推特上公告了加翁那的逝世。“尼加拉瓜电视台第六频道记者，安赫尔·加翁那，在他仍在直播报道时被枪杀了。那发子弹打在他的背上。这些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