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故事》（Last Stories），这个书名便暗示了一切的终结，也给作家威廉·特雷弗（William Trevor）的第12部短篇小说集蒙上一层浓厚的哀思和怀念色彩。2016年底，特雷弗去世，享年88岁。《最后的故事》收录了这位作家人生最后十年写就的十个故事，让你恨不得逐字逐句掰开揉碎，寻找他文字里关于生死的智慧。也许你对这本新书有了特别的期待：在晚年的作品中，特雷弗的关注点有没有改变？死亡在书中的分量会不会更重了？

五十多年来，特雷弗扎根在他的第二故乡英格兰德文郡，用朴实克制的笔触描绘着细腻的人物心理，留下了一批优质而多元的长篇、短篇小说作品，包括《费丽西亚的旅行》《露西·高特的故事》以及《出轨》等。特雷弗的小说中有一个永恒不变的主题：人性的不羁与渴望，以及随之而来的红杏出墙、表里不一、欺骗、嫉妒、罪恶感和羞愧。小说的背景大多在他的家乡爱尔兰，在那里，被孤立、被排挤的边缘人口处心积虑，拼命想爬上更高的阶层，摆脱低下的社会地位。另外，特雷弗小说的主人公大多是各个年龄层的女性，从少女到老妪尽收书中。

在特雷弗大多数的作品中，死亡的阴影挥之不去，本书中这些最后的故事也不例外，一些小说涉及到了丧偶或失去亲人的情节。但是，衰老和死亡绝不是这本书的焦点。特雷弗更加关注“接受丧失的东西”，接受每况日下的境况，接受约束，甚至接受无孔不入的孤独；而且不只是消极地忍受，是平和地接纳，这种态度更为积极。

我们不能说这些晚年的故事有多么振奋人心，但这位契诃夫式的作家对浪漫和冒险的追求并没有完全实现，而是落入了进退维谷的困境，在遗作之中，已经被平静所取代。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角色之外，对金钱的欲求和人们的纵容已从特雷弗的作品中淡出。

《纽约客》杂志刊载了特雷弗新书中的四个故事，《钢琴老师的学生》（The Piano Teacher's Pupil）就是其中之一。伊丽莎白·奈廷格尔老师在书中是一个“安静的美女子”，她五十出头，在几年前结束了和一个已婚男子漫长的情人关系，痛楚悔恨。但最终，特雷弗写到，她“从没有对所爱之人心怀恨意，不管怎样，两人之间拥有过快乐的回忆”。后来，奈廷格尔老师在一个有音乐天赋的孩子指尖的音符里重拾了快乐，于是就算那男孩顺走了她的小饰品她也能坦然接受，因为人生本是有得有失。

明快的记忆和一团乱麻的现实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寓言般的爱情故事《冬季牧歌》（An Idyll in Winter）中，一个年轻女孩爱上了自己的辅导老师，两人在一起的几个月幸福无比，但很快她意识到他们的一时兴起给老师的妻女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这种伤害并不会“礼貌地消失”。女孩明白过来，这段快乐的回忆可能会成为一段被负罪感压垮的情事，最终“缓慢地枯萎，或是趋于平淡”。

《达莉亚咖啡厅》（At the Caffè Daria）是未经发表的两篇小说其中之一，主题不仅有错失的爱情，还有错失的友情，讲述了一个泰然自若但缺几分运气的女人，在孤独中努力保持平静的故事。但她安宁的生活很快就被扰乱了，当年前夫抛弃她、投向她朋友的怀抱，而现在前夫去世了，曾经与这个负心汉相伴多年的女主并没有过多失亲之痛，反而更感孤独，她希望能缝补和昔日旧友的关系。“但我们已经是今天的模样，回不到过去了，”女主说，“死亡什么都不能驱走。”特雷弗没有让这个故事以苦涩告终，在他笔下，两个女人意识到“这一切发生在爱情到来以前，当时的友谊更加美好。”

这本悲伤的告别之作读到一半，看着这些孤独的人们，披头士的《Eleanor Rigby》就开始在我脑中循环：“所有这些孤独的人啊，他们来自哪里？所有这些孤独的人啊，他们终归何处？”到头来，孤独可能是最能够猛烈敲击特雷弗心灵的一种状态了，甚至胜过死亡。

（翻译：马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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