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度灰》里有个特别出名的场景。如果你读过2011年出版的那部充满爱欲的小说原著,那你肯定已经知道我这里指的是什么了:克里斯汀·格雷(Christian Gery)用拉线扯出阿纳斯塔西娅·斯蒂勒(Anastasia Steele)身体里的卫生棉条。这个瞬间或许是这部声名显赫的大作里得到讨论最多的,但在电影改编里却没有出现。“它甚至没进入讨论范围。”导演山姆·泰勒-约翰逊(Sam Taylor-Johnson)告诉《综艺》(Variety)杂志,他在这篇报道里谈论了电影如何对原始材料做删减处理,以避免NC-17分级。最终的剪辑版里充斥着各种裸体、性、奴役与暴力场景,但没有提到生理期。
对全球大约二十亿女性而言,月经频率约为每月一次,但它几乎没怎么在美国的流行文化里亮过相。待到它真有机会亮相时——如同劳伦·露丝瓦妮(Lauren Rosewarne)在其2012年的著作《流行文化中的生理期》(Periods in Pop Culture)所言——却又屡屡被视为尴尬和羞耻的来源,无论是为了打趣还是戏剧效果;有时它甚至成了邪恶的源头,例如在1976年的恐怖电影《魔女嘉莉》(Carrie)里就是这样。这种描述反映出、且极可能影响到美国人对月经的观感。很多男性对女性生理期感到不适,视之为一种性方面的不便,女性受其影响而倾向于回避此主题——而且还不惜一切代价地隐瞒她们的生理期,遑论被人亲眼目睹经血。归根结底,生理期一旦让人看见,就可能会令女性遭受Instagram的过滤,乃至于可能被炒鱿鱼。单单是月经这个事实,似乎就足以把总统吓得屁滚尿流。
市场上有一种可以取代卫生棉条或者卫生巾的产品,它承诺为经血的漏出——女性向来被教导要对此抱有恐惧——提供解决方案。这种产品就是月经杯,以有弹性的硅胶、塑料或天然橡胶制成,置放于阴道内,它收集而非吸收经血,因此不会有饱和的问题。它的使用时长为12个小时,降低了女性一路小跑去厕所的频率。从外面看,它是不可见的;穿着泳衣时也不会如卫生棉条那样让拉线露出来。而且,由于月经杯可以用很多年,它在价格上就显得更加亲民,而且对环境较为友好。
但月经杯基本没怎么流行起来。一些专家相信这部分源自它们原本打算加以缓和的污名。虽然月经杯或许有助于向外部世界隐瞒生理期,但并未允许女性面对自身有所隐瞒。
就卫生棉条而言,女性可以用长条状的塑料助推器将它们插入阴道,并通过拉拽绳索来移除之。但置入月经杯就不这么简单了,使用者必须用手指把它推进阴道里并将之调整到一个适当的位置。移除月经杯更是门技术活。使用者需要倒掉里面的经血,把它洗干净或者刷干净,然后再重新放进阴道里。呃,不少女性觉得这过于恶心。
月经杯以及其它可重复使用的生理期用品有产生巨大益处的潜能。潜能中最关键的是:冲击美国估值达59亿美元的可抛弃式女性卫生用品产业,它不仅让每个女性在一生当中平均要多花1800美元,也极大地加重了海洋塑料污染危机,导入器(applicator)和别的废弃产品被扔在沙滩上,或者留在死去的野生动物的肚子里。
月经杯使用的推广面临不少与文化或工业无甚关系的阻力。其中之一是未必适用于所有人。虽然月经杯置入以后女性一般不至于觉得体内有个杯子,但还是有一些人抱怨有不适感。另一些人则表示虽然月经杯号称不会漏,但这其实有吹嘘过头的嫌疑。有些人不太愿意在公共卫生间里冲洗月经杯(虽然你只要愿意的话也可以在隔间里把它擦干净了事)。月经杯每个要20到40美元,这对低收入女性而言是一笔不小的一次性购物开销。免费提供的月经杯是有的,但找到它们需要耗费许多时间和精力。而且还要付运费。
此外,习惯的力量也是非常强的。就算一个女性对触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障碍,改变生活习惯也会带来不少压力——尤其是大部分女性自从第一次使用卫生棉条或卫生巾以来已经逐渐习惯了每个月都如此例行公事。有98%的美国女性会同时使用这两者,尽管卫生巾看起来还是用得最多的。
70%的有月经的美国人仍会不时使用卫生棉条,据CNN统计,女性一生中平均会用到11000至16000根卫生棉条。许多——如果还不是大部分的话——女性并不觉得用手把卫生棉条塞进去的体验有多好受。根据女性杂志《琼斯母亲》(Mother Jones)的说法:“在2015年售出的价值11亿美元的卫生棉条里,有88%以上带有塑料的导入器。”这是个颇具美国特色的现象——欧洲和澳大利亚的女性并不怎么用导入器——这可以追溯到美国可抛弃式女性卫生用品产业的开端。
现代的卫生棉条可以追溯到1930年代中期,当时丹碧斯(Tampax)公司开始出售其具有专利权的导入器。这解放了美国女性,令她们能自由地外出活动,而以前来了月经却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或者一连很多天都不舒服(她们那时的选项包括月经带、餐巾纸,以及围裙)。然而美国社会那时在很多方面仍然被清教徒式的谦卑与贞操观所主导着,时至今日依然如此。阿什利·菲特尔斯(Ashley Fetters)在《大西洋月刊》上撰文讲述了自己使用卫生棉条的真切历史,其中提到说很多男人担心卫生棉条会在年轻女孩以及女人当中鼓励“令人忧虑的自慰行为”(dreaded self-touching)——亦即她们可能会透过插入卫生棉条来获得快感。如此一来,导入器诞生了。
如今,塑料导入器已经高度普及,它甚至有个昵称:泽西沙滩的哨子(Jersey beach whistles)。“非常不幸,塑料制的卫生棉条导入器在我们的沙滩上随处可见。”来自非盈利环保组织“清洁海洋行动”(Clean Ocean Action)的阿什利·麦卡锡(Ashley McCarthy)说,该组织每两年会前往新泽西州的海滩做清扫工作。她表示,最近一次清扫从70余处海滩上检出了4080个卫生棉条导入器——这与2015年相比又增长了18.88个百分点。远古脊椎动物研究专家达伦·耐什(Darren Naish)告诉我,他“根本无法在塑料废物堆上站住脚”,这些垃圾堆在耐什所处的英格兰南部的自然保护区里也并不少见。“塑料导入器有时候也太多了点,”他说,“我确定了一个收集点,每次清理完海滩都会算一下成果,清理一段长度为30米的海滩大约要耗费4小时,其间我捡到了不止200个导入器。”
耐什说,他在清理海滩的过程中还经常发现染血的卫生巾,这是毫不奇怪的,因为有太多的可抛弃式生理期用品为合成材料制成,无法有效地进行生物降解(在美国,卫生棉条和卫生巾生产厂商并不需要列出其产品成分)。这意味着每个女性平均每年会扔掉大约250到300磅(113-136公斤,换算成一辈子就是62415磅或28310公斤)的“卫生巾、卫生棉条和导入器”并形成堆积如山的垃圾——更坏的是扔到下水道里。这些被水冲走的东西会一直流到海里,成为细小的塑料碎屑,这是野生动物的天敌,而90%的瓶装水里也会有其存在。
可抛弃产品以往被视为是美国繁荣的象征,如今它处于稳步失宠的过程中。我们亲眼见到了塑料袋、塑料吸管和泡沫塑料杯的衰落;并见证了可重复使用的水杯和手提袋的兴起。
是时候让月经杯来个爆炸式的增长了,而且也的确有迹象表明它们正变得更受欢迎。根据市场研究机构ReportLinker的调查,2016年度的全球月经杯市场估值约为9.95亿美元,预期在2023年时会达到14亿美元。而全球卫生棉市场也再度呈现出高速增长趋势,预期到2025年估值将达到63亿美元。其中的46亿美元预期将来自导入器零件。
导入器在美国如此火爆的根本理由,或许与月经杯市场迟迟打不开的理由是类似的。“各个国家都有一些持保守态度的社会团体,他们对月经杯的接受度是极为有限的,这会影响到市场的扩张速度。”来自ReportLinker的调查报告如是说。事实上,研究者在试图向贫穷国家的女性推广月经杯时就遭逢到了这样的态度,那里的卫生用品不易取得,这种状况转而又“对职业参与和投入构成了阻碍”。一项研究显示,巴基斯坦的工人“由于月经因素每个月会少掉3天的工作量”。
如此一来,北美目前就是月经杯市场的第一贡献者,且由于“在较大程度上意识到”它所带来的好处,而将于未来的好些年头当中继续保有这一地位。这些好处不单包含省钱——一个30美元的月经杯可以用十年,虽然大部分用户报告称每隔2至4年就会更换——并且可以缓和女性在生理期中的烦忧。《太平洋标准》(Pacific Standard)杂志援引一项2011年的月经杯临床实验结果,指出经常使用卫生棉条的用户报告称“相较于她们平时的月经管理手段而言,用了月经杯之后更有满足感”。试用过月经杯的人当中有91%表示会向朋友推荐此产品。来自友人的推荐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有研究者在2010年发现,在尼泊尔的女性当中,如果有朋友使用了月经杯,那么该名女性使用月经杯的几率将会有18.6%的提升。
“女性的身体——包括她们的月经在内——在我们的社会中长期以来被用作一种为其从属地位作辩护的理由,”露丝瓦妮对我说道,我们讨论了一番流行文化对生理期的负面描述。但女性可以透过分享有关其生理期的正面体验来对抗它。因此请允许我这样说:我认为生理期是有趣而健康的,一点也不恶心,如果你还拿不定主意的话,我自己就是月经杯的忠实粉丝。我很高兴自己没有污染海洋。我很高兴每年可以因此省下50美元。我还很高兴这令我可以更亲近自己的身体。如果有更多美国女性愿意出来谈论这些事情,那不仅能让海里少掉很多塑料垃圾,还能为我们节省不少钱。我们可以改变社会对月经的看法,令女性从不必要的悲伤中解脱出来。如果我们足够幸运的话,也许下一部《五十度灰》电影里的火爆镜头中就会有月经杯的身影了。
(翻译:林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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