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周修文
编辑 | 立佳
十九世纪,宾夕法尼亚大学组织过多支探险队在中东远东地区进行科考和发掘,探险队曾到达了阿拉伯半岛上的土耳其、奥斯曼帝国的巴格达、巴士拉和摩苏尔省,也是美国在整个中东地区开展的第一个考古项目。
馆内的埃及收藏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收藏之一,收藏有大量的雕像、木乃伊和浮雕,最知名的还是其收藏的重13吨的拉美西斯二世的花岗岩狮身人面像,非常引人注目。
中国艺术也是宾大博物馆的收藏特色之一。中国展厅设在博物馆建筑最核心的区域——一座圆形的大厅内,藏品大多是在1914-1927年间进入馆藏的。在古代青铜器、陵墓石刻、佛教雕塑和寺观壁画等许多方面,宾大都是海外博物馆中的领先者,曾经引领过北美地区中国艺术的收藏风潮。北美的中国学界甚至发明了“中国圆厅”这个专用名词,专指宾大博物馆主穹顶下收藏着的艺术奇珍。
大厅正面和左侧有两铺巨大的壁画说法图,这是出自山西省洪洞县广胜寺下寺的壁画,与大都会博物馆所藏的巨型药师说法图为同一寺院之物。大厅正中间摆放着据说是慈禧太后最喜欢的水晶球。此外,还馆藏有北响堂大北洞中心柱南龛、左右胁侍菩萨的两具头像,是北朝时期的佛教雕刻,被公认为最精美的响堂山石刻之一。
当然,对于许多参观者而言,“中国圆厅”内最令人激动的展品应该是来自唐太宗昭陵的两匹神马——“拳毛騧”和“飒露紫”,它们是昭陵六骏其中的两匹。一直以来,昭陵六骏以其精湛的石刻技艺和背后唐太宗与心爱战马的事迹闻名中外,代表了唐朝最为顶级的雕刻技术、精妙和生动的艺术手法,令研究者和艺术家都惊叹不已。
1924年到1927年间,梁思成、林徽因曾在宾大建筑系和美术系学习,博物馆距离当时建筑系的系馆只百米之遥,面对流落异乡的国宝,两位先生的复杂心情可想而知。这些精美的中国壁画、雕刻对于后来他们在国内历尽艰辛调查古代文化遗迹,或许一定也起了重要的促成作用吧。
昭陵六骏之“拳毛騧”,高166.4厘米,宽207厘米
“昭陵六骏”分别名为“拳毛騧(guā)”“什(shí)伐赤”“白蹄乌”“特勒骠(biāo)”“青骓(zhuī)”“飒(sà)露紫”,是唐太宗李世民最心爱的六匹战马。唐贞观年间,太宗下诏:“朕所乘戎马,济朕于难者,刊名镌为真形,置之左右。”令画家阎立本画出六骏图形,再由阎立德主持依形复刻于石上,太宗亲撰四言赞语,让书法家欧阳询书写,由殷仲容刻在原石左上角。刻成后,太宗将六匹石骏放置于昭陵北麓北司马门。
“昭陵六骏”卓然不同之处在于,它们不仅以富于生命的形象和赞美文字被镌刻在巨石上与主人相伴千年,它们还曾是隋朝末年黄河流域一连串决定性战役的真实投影,是唐太宗平定四方的盖世武功中形成的另一幅风云画图:
公元618年,唐军初占关中,立足不稳,薛举、薛仁杲父子大军进犯。初战,唐军失利,相峙两月之后,李世民看准战机,以少量兵力正面牵制诱敌,亲率主力直捣敌后,使薛军阵容大乱溃退。李世民身先士卒,催动四蹄蘸雪的“白蹄乌”衔尾进击,昼夜奔驰200余里,迫使薛仁杲投降,此番大战奠定了唐王朝立足关陇的政治经济基础。
昭陵六骏之“白蹄乌”
石刻“白蹄乌”怒目腾空,鬃髭迎风,唐太宗题赠的赞语是:“倚天长剑,追风骏足,耸辔平陇,回鞍安蜀。”
唐初天下未定,宋金刚陷浍州,晋南刘武周迫胁关中,兵锋甚锐。李世民挥戈东进,趋龙门,渡黄河,在鼠雀谷与刘军连打八场硬仗,脍炙人口的秦琼、敬德大战美良川的故事,就产生在这里。李世民二日不食,三日不解甲,跨着黄里沁白的“特勒骠”,杀得刘军失魂落魄,向北逃窜。
昭陵六骏之“特勒骠”
石刻“特勒骠”体形健壮,腹小腿长,唐太宗为它的题赞是:“应策腾空,承声半汉;天险摧敌,乘危济难。”
当时,河南、河北的王世充、窦建德才是最狠最辣的两大敌手。621年,李世民与王世充会战北邙山,李世民乘着“飒露紫”,神威抖擞,挥刃酣战,不料马突然中箭,哀嘶晃摇,危急万状;大将军丘行恭飞骑冲阵,把自己的坐骑让给李世民,手挽“飒露紫”,挥刃砍开一条血路,突阵而出。
昭陵六骏之“飒露紫”
李世民赞“飒露紫”:“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气砻三川,威凌八阵”。六骏雕刻里唯附一人,仿丘行恭拔箭状,颤抖的紫马以头相偎,湿眸沉沉,身材魁梧的丘行恭右手拔箭,左手抚摸着御马,疼爱之情溢于言表。这种救护之情,真乃人马难分,情感深挚。
鏖兵八个月,王世充不支,窦建德忙率十万大军奔赴救援。李世民临机转戈,围洛打援,虎牢关大战,李世民骑上“青骓”,率领精锐大军左驰右掣,打跨了窦建德和十几万大军,并在牛口渚俘获了窦建德,而青骓也身中五箭。
昭陵六骏之“青骓”
石刻“青骓”呈疾驰之状,显示出飞奔陷阵的情景,马身中了五箭,均在冲锋时被迎面射中,唐太宗给它的赞语是:“足轻电影,神发天机,策兹飞练,定我戎衣。”前三句形容马的矫捷轻快,后一句道出这一战役的关键性意义。
洛阳城外、虎牢关前,鏖战连连,所伤骏马又何止一匹“青骓”。在数场激烈的战斗中,李世民的另一匹爱马“什伐赤”身中数箭依然向前冲锋。虎牢关大捷,使唐朝初年的统一战争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而在这一重大战役中,李世民出生入死,“什伐赤”“青骓”伤亡。
昭陵六骏之“什伐赤”
石刻“什伐赤”凌空飞奔,臀插五箭,马往前突,迎飞的利镞斜扎体后,显示着马驰的神速与争斗的惨烈。唐太宗赞语:“瀍涧未静,斧钺申威,朱汗骋足,青旌凯归”。
公元622年,李世民率领唐军与刘黑闼在今河北曲周一带作战。刘军主力渡河时,唐军从上游决坝,趁机掩杀,夺得胜利。这次战争中,黄皮黑嘴、身布连环旋毛的“拳毛騧”身中九箭 (前中六箭,背中三箭),战死在两军阵前。自这场战争后,唐王朝统一中国的大业便宣告完成了。
昭陵六骏之“拳毛騧”
石刻“拳毛騧”一马身带九箭,其筋力的坚韧不言自明。唐太宗盛赞:“月精按辔,天马行空,弧矢载戢,氛埃廓清”。
昭陵的石刻复制品
“昭陵六骏”不仅仅是六幅艺术性极强的唐代石雕,更六匹慷慨以赴的神骏英物,熔龙虎雄姿、壮夫意气于一躯,“森然风云姿,飒爽毛骨开”,以它们的生命集拢住飞蝗式的箭镞,即使负伤带箭,仍然是通体洋溢着从万里阵云里提摄出来的英武,彼此递进着将李世民送上了帝王交椅。
千年来,六骏静静地矗立在昭陵,陪伴着主人,它们见证了一个国家的盛世巅峰;而当清末民初,乱世来临时,它们又被人无情地拔起,“飒露紫”“拳毛騧”二骏最终流落海外,离群索居。
“昭陵六骏”中,“拳毛騧”“飒露紫”藏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而“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青骓”则收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中。碑林博物馆的关于二骏的说明牌还引发过一段公案。
1978年,中美建交后,陕西省接待了一个美国汉代考察访问代表团,该团团长是著名的华裔历史学家余英时先生。在参观完碑林博物馆后,代表团中80多岁的宾夕法尼亚大学老教授德克·卜德心情非常糟,彼时的说明牌上赫然写着:“1914年飒露紫、拳毛騧两骏被美帝国主义分子毕士博盗去,现藏于美国费城宾大博物馆。”
卜德教授对宾大参与盗取二骏的说法,非常不满。因为据他所知,宾大博物馆是从一名叫卢芹斋的中国古董商手中花巨资买入,没有参与任何盗取活动。考察行将结束,卜德教授郑重其事地交给在场的陕西省文化局副局长张禹良一份宾大博物馆与卢芹斋交易发票的复印件。不过碑林当时并没有修改说明牌,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美国大使馆与陕西省对外办公室交涉,这才改成现在比较中性的说法。
1972年,尼克松访华前夕曾向社会名流询问:送什么礼物给中国最好?当时居美的杨振宁提议将“两骏”送回,使“六骏”团聚。辛亥革命的元老于右任也曾多次奔走,极力想促成六骏团聚。然而,这一愿望至今仍然未能实现。
1986年,时任陕西省考古研究院院长的石兴邦与哈佛大学华裔考古学家张光直教授大力促成二骏回归,彼时宾大博物馆的戴逊馆长甚至同意可以采取互赠的方式,美方把二骏交还中国,中方向美方赠送两件其他文物。尽管参与者付出了极大努力,但由于各种原因,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2017年,陕西省昭陵博物馆发表了题为《昭陵“二骏”,中国等你回家》的文章,认为极为珍贵的文物,只有在其原本的环境中,才能最大限度的体现出其在历史、文化以及艺术等方面的价值,从而更好地传播:
到底是谁把“飒露紫”“拳毛騧”二骏从昭陵上搬下来,又千里迢迢运到美国,一直以来各种说法莫衷一是,毕士博盗取、赵鹤舫盗卖、甚至袁世凯、陆建章都牵涉其中。2001年,供职于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的周秀琴女士在香港《东方》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太宗皇帝和他的六匹战马》的文章,揭开了二骏被贩卖到美国的历史真相。
1912年,法国人保尔·马龙花了一大笔钱,通过在北京的法国人蒙塞尔·格鲁桑,派了一个叫格兰兹的人前往陕西,想尽办法将石刻运走。1913年5月的一天,一干盗贼正偷偷地把砸下来的“飒露紫”和“拳毛騧”运下山时,被闻风赶来的当地村民拦住。情急之下,二骏被推下山崖,后来残碎的石骏被陕西政府没收。
1907年拍摄的“昭陵六骏”
二骏落到陕西督军陆建章手中,此时,刚刚当上大总统的袁世凯正在筹建自己的“袁家花园”。二公子袁克文给陆建章递话说:“老头子搞了一处园子,想找几块有意思的石头装点一下。”一听这话,陆建章立刻把二骏贴上封条,送到了北京。
可二骏并没有进入袁府,而是被中间人转手卖给了卢芹斋。虽然这位神秘的中间人史料中并无记载,但琉璃厂却一直有延古斋的赵鹤舫在其中牵线搭桥的传闻。据说,赵鹤舫与袁克文相识,是赵鹤舫撺掇袁克文以筹建“袁家花园”为名,向陆建章要那两匹石骏。二骏尚未送入袁家花园,袁世凯83天的皇帝梦就宣告破裂,袁家诸人无暇顾及其他,于是赵鹤舫便将其转手卖给了卢芹斋。
1916年2月,宾大博物馆高110米的圆形无柱穹顶展厅落成。独具慧眼的博物馆馆长乔治·B·戈登决定举办一个中国艺术大展,作为展厅的揭幕展。戈登向世界各大古董商发出了邀请函,大古董商卢芹斋也收到了邀请。
1918年,戈登馆长见到二骏,并给卢芹斋写信:“上星期六,您的助手带我参观了大都会仓库并见到了两匹石骏。我十分高兴能见到这著名的雕刻,得知它们在美国已有一段时间。我会从博物馆角度提出一个最佳方案,与我的同仁商讨购买的可能性。”
此后的一个月,戈登一方面着手把二骏借到博物馆展览,一方面不遗余力地游说宾大博物馆董事会买下这两件艺术品。他在给董事长哈里森的一封信中写道:“这些浮雕自七世纪以来,一直出现于历史记载,证明中国人视其为艺术领域内的优秀作品。它们是非宗教、纯世俗艺术品,对我馆佛教雕刻收藏能起到完美的平衡作用。因为中国早期雕刻是宗教的天下,六骏因而成为稀世之宝。这些石刻实为独特的不朽之作。”
戈登的确是一位学养深厚的学者,他一眼便发现了二骏的非凡之处。而作为中国文物专家,卢芹斋更加明白它们的价值。一场旷日持久的讨价还价由此拉开序幕。
卢芹斋
卢芹斋开价15万美元,这在当时绝对是一个天价,戈登和哈里森四处筹款,直到1920年底,博物馆收到一位名叫艾尔德里奇·约翰逊的慈善家的慷慨捐助。最终,经过还价,宾大博物馆以12万5千美元的价格,买到了昭陵二骏。长达三年的购买事宜,最终落下帷幕。为此,博物馆还专门在二骏陈列柜的下方挂上了“艾尔德里奇·约翰逊先生捐赠”的铜牌。
1927年,卢芹斋在致哈里森的信中写道:“1915年,前袁世凯大总统下令将它们正式移置北京。数月后,两骏通过他人售于我们。”卢芹斋强调说:“这桩买卖是绝对合法的,这些石骏是由中国最高领导出售给我们的。”
由此可见,宾大博物馆以及时任博物馆远东艺术方面的馆长助理毕士博与二骏盗取并无关系,也无怪乎当初美方对于碑林博物馆说明牌一事如此难以释怀。
虽然,一直以来,让“二骏”回归的呼声很高,但最终能否回归,一些业内人士依然持谨慎态度。宾大博物馆有董事会,宾夕法尼亚大学还有校董事会,二骏的去留需要通过馆董和校董投票决定。馆董和校董加起来有几十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想法和立场,想让他们一致通过二骏回归,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声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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