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0日,是世界难民日。今天,我们想和大家分享一篇关于难民的文章。
1985年,一位名叫沙尔巴特·古拉的阿富汗难民女孩登上了《国家地理》杂志封面,一时间风靡世界,成为了标志性的难民符号。
值得欣慰的是,如今,她返回祖国阿富汗,并在这个只有17%的女人能够拥有自己房子的地方,成为一栋3000平方英尺住宅的主人,每月还能享受到政府提供的约700美元生活费和医疗津贴。个中故事,几多曲折。
同当年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难民生活相比,现在的一切似乎没什么可抱怨的。然而,46岁的古拉依然不大爱笑,镜头中的她和当年一样,绿眼睛中有一丝恐惧,一丝迷茫。
今天,侠客岛推荐的这篇文章,发自巴基斯坦前线,作者是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前驻巴基斯坦记者王琦。
文章中,除了难民女孩古拉的故事,作者更以自身的亲身经历,讲述了目前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两国数百万难民的现状。
原文较长,侠客岛略有压缩编辑。
两度封面人物
1985年6月号的“阿富汗女孩”封面,被誉为《国家地理》创刊以来最具辨识度的封面。沙尔巴特•古拉深邃的眼眸和冷峻的表情,让其经常与《蒙娜丽莎》相提并论。
1972年,古拉出生在阿富汗东部的一个村庄。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后,古拉与家人和数百万同胞一起,徒步逃到巴基斯坦,在白沙瓦(巴基斯坦西北边境省省会)城郊的难民营扎下根来。
1984年,美国摄影师史蒂文·迈克库里遇见了12岁的古拉,拍下了这张照片。从此,她成了苏联入侵时期阿富汗人的形象代表。
不过,17年后,古拉才第一次见到自己这张名扬世界的肖像照。
1990年代,迈克库里曾几度深入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边界的大山中找寻古拉,但直到2002年才得偿所愿。“我兄弟把那张照片拿给我,我认出了自己,并告诉他:‘没错,这是我的照片。’”
迈克库里又为她拍摄了一组照片,此后,她再次出现在《国家地理》封面上,成为为数不多的两次登上封面的人物之一。
“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
近年间,受美国在阿富汗发动的反恐战争的影响,古拉一家辗转于巴基斯坦和阿富汗,选择住哪儿“视两地安全局势而定”。
为了能在巴基斯坦定居,古拉通过熟人对白沙瓦3名官员进行“打点”,以大约450美元换来一张“身份证明”,但这张假证件令她再次成为焦点。
2016年10月,古拉因涉嫌伪造身份在白沙瓦被捕。
“听说政府要整治非法难民,我担心被抓,就卖掉了房子,可在计划启程返回阿富汗的前两天,他们闯进了我家。”古拉先被关了一周,随后查出患有与其亡夫一样的丙型肝炎,于是又在医院呆了一周,“那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日子。”
接着,当地法院作出将其遣返的裁决,这令她“心碎”——
“阿富汗只是我的出生地,巴基斯坦才是我的家乡,我一直觉得这儿就是我的国家。我早已决定今生今世都呆在巴基斯坦,但他们做了对我来说最坏的事。我生在阿富汗不是我的错。我很沮丧,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离开。”
不过,古拉返乡后,在接受英国广播公司专访时,就当时情况讲述了另一个版本——
“考虑到我的知名度,他们想让我留下,但我拒绝了。我告诉他们,我要回我的国家,你们让我在这儿住了35年,但最后却这样对我,够了!⋯⋯如果将来回去,我也只是去为葬在我家门前的丈夫和女儿祈祷而已。”
当年11月,古拉和4个孩子回到阿富汗,并受到了加尼总统的热烈欢迎。
“这个女人对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而言都是一种象征。”“人权观察”组织研究员,在阿富汗工作超过10年的拜尔说,“巴基斯坦媒体对其连编累牍的炒作,感觉像是在嘲讽阿富汗政府:这个女人不得不逃离自己的国家,栖身在我们这里。而阿富汗政府则高调欢迎她回归,并由此传递出这样的信息:我们可以照顾好自己人。”
患上抑郁症
住在喀布尔,古拉很少出门,可她的大房子里却时常挤满记者、商人、政客或慈善家。
“在阿富汗出名是危险的,况且我们还没有警卫。”古拉已故丈夫的侄子古尔说,“离开生活了30多年的白沙瓦,还被羁押了14天,打击真的很大,自那时起她便患上了抑郁症。”
镜头中的古拉总是裹着厚厚的罩袍,面容比实际年龄大,语气柔弱,眼神闪躲,“我在巴基斯坦Nasir Bagh难民营度过了我的童年时光,我在那儿结婚,生子,即使有许多的起起伏伏,悲欢离合,但那是我的第二故乡。”
古拉不大喜欢喀布尔,这里不仅陌生而且是恐袭重灾区。她想回巴基斯坦,但这显然是阿富汗政府不能接受的,她也想回楠格哈尔省的老家,可那里已经被极端组织“伊斯兰国”霸占了。
“我希望和平回到这个国家,这样人们就不会无家可归,愿上苍修理好这个国家。”
古拉的3个女儿眼下都在家附近的学校读书,不过阿富汗的大环境或许比30多年前还要糟糕。今天,阿富汗只有一半的女孩有机会上学,而且她们中的大多数会在12到15岁间辍学回家。
“妇女为阿富汗妇女”组织执行董事纳黛瑞表示,随着大批难民的回归,阿富汗政府需要安置的难民数量大约在300万人,这一情况让返乡妇女遭受性暴力和性别歧视的风险升高。
“虽然古拉回到阿富汗受到了热烈欢迎,但其他成千上万的阿富汗妇女却在没有家庭、没有住处、没有工作、缺乏完全稳定生活的情况下被强行遣返。”
难民营
2015年8月之前,记者几乎每周都会去伊斯兰堡市郊的超市,顺便在路边捎两公斤现挤的的骆驼奶。而牵着骆驼在路边等候生意的,基本是衣衫褴褛的难民。
超市北面,彼时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难民营。据首都发展局统计,那里住着20000到25000人,主要来自阿富汗,以及巴阿边境的联邦直辖部落区。
和世界上不少贫民窟的情况类似,由于缺乏管理,无序生长,这座难民营也成了“警察禁地”,以及恐怖分子、偷车团伙、毒贩、小偷和儿童卖淫者的“安全港”。
当地媒体报道,营地居民大多是塔利班的“无声支持者”,后者甚至还设立了非正式的法庭。由于塔利班一向认为脊髓灰质炎疫苗会导致儿童丧失生育能力,是“西方迫害伊斯兰教的阴谋”,该法庭曾禁止脊灰疫苗进入难民营,并下令对任何企图在营地内开展接种工作的人员格杀勿论。
2015年7月30日,伊斯兰堡首都发展局一纸令下,该难民营属非法占用私人土地,居民均为非法移民,对首都安全构成严重威胁,将予以永久关停和驱离。
不堪重负
巴方藉遣返古拉这一最著名的阿富汗难民,展示了其根治难民问题的决心。
上世纪70、80年代苏联入侵及“9·11事件”后美国发动的战争,令阿富汗成为世界上最大的难民来源国。联合国难民署统计,自2002年以来,其协助返乡的阿富汗难民超过400万人。
巴基斯坦和阿富汗有着绵延2000多公里的边境线,由于界限模糊,疏于管理,大批像古拉这样的阿富汗难民翻山越岭涌入巴基斯坦。
联合国难民署2016年的数据显示,巴境内有约140万记录在册的阿富汗难民,另有100万左右未经登记的非法居留者,是全球接纳难民数量最多的国家。
2016年起,巴方开始收紧难民政策。今年4月,巴外交部长阿西夫在接受国民议会质询时表示,巴阿双方已就今后3-4年内遣返所有阿难民达成一致,每年将有30-50万阿难民被遣返。
巴基斯坦如此“不近人情”,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首先,阿富汗难民的持续涌入,尤其是近年来国际社会对阿难民的援助整体减少,让巴基斯坦不堪重负。
巴政府边境问题顾问简·阿查克扎伊说:“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因为外国人在你的国家生活就为其提供额外资源,巴基斯坦已经这么义务做了几十年,现在希望能从这种困境中解脱出来。”
第二,阿查克扎伊表示,巴政府怀疑阿富汗难民和难民营为恐怖分子提供了庇护,因此将他们遣返是必要的,这也是巴基斯坦国家安全议题的一部分。
第三,美国指责巴基斯坦反恐不力,威胁切断安全援助,而巴试图将巴美和巴阿关系同阿富汗在巴难民问题挂钩。
美巴近期关系恶化,口水仗不断。1月,美国国务院以巴基斯坦未能采取“坚决行动”打击武装人员为由,宣布暂停对巴基斯坦安全援助。紧接着,巴基斯坦内阁决定在一个月内遣返境内的阿富汗难民。
德意志新闻社认为,巴基斯坦过去多次宣布遣返境内阿富汗难民,以应对美方压力或暴力事件激增的情况,这一决定可能是受到美方压力后作出的“应激反应”。
巴商业委员会创始人主席马利克称,美入侵阿富汗后大量阿难民涌入巴境内,致使恐袭数量和规模明显增加,干扰巴正常经济和贸易活动,经济发展无法按计划进行,而美对阿政策中几乎没有提及巴基斯坦国家发展和经济成本,这不合逻辑。
“我也不想赖在这儿”
“我今年50岁,在巴基斯坦生活了35年,阿富汗是我的国家,我也愿意叶落归根,但要是那边有和平的话我还赖在这儿干嘛。”塔斯乌尔说出了很多阿富汗难民的无奈。
6月,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宣布,在“斋月”期间停火一段时间,停火对象不包括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和“基地”组织。
16日,当人们在古拉的家乡楠格哈尔省首府,欢庆阿政府与塔利班停火时,一辆载有爆炸物的汽车发生爆炸,造成至少26人死亡、54人受伤。“伊斯兰国”宣称负责。17日,楠格哈尔省再遭自杀式爆炸袭击,至少18人死亡,45人受伤。
狼烟四起,哀嚎遍地,源源不断的难民潮更令阿富汗政府左支右绌,难承其重。
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协调办公室的报告显示,返回阿富汗的难民60%为儿童,数万名5岁以下儿童急需医疗和营养品援助。同时,随着阿境内武装冲突的持续升级,数十万难民目前生存处境将更加艰难。
为妥善处理难民问题,巴基斯坦与阿富汗两国政府联合成立特别小组,鼓励难民自愿登记遣返。巴政府在境内设置两处自愿遣返中心,每名自愿遣返的难民在返回阿富汗境内后,还将获得联合国难民署发放的200美元补助。
而为安置返乡难民,阿富汗政府正着手在全国29个省的61个城镇建立庇护所。阿难民与遣返部媒体顾问哈菲兹说:“这些庇护所需要健康服务、教育服务、公路、电力供应等一系列配套措施,我们急需国际社会的援助。”
目前有分析指出,解决阿难民问题的根源在于改善其民生,但是美国新阿富汗政策明显倾斜于反恐,而非民生。这意味着,缓解阿难民危机,或许只能更多依赖国际社会了。
来源:侠客岛
原标题:【岛读】过两天,有个特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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