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天平
或许我们都曾幻想过拥有一个“游梦仙枕”回到过去,去见一见历史上第一个被鸭子连累入狱的王爷。穿越剧曾经有过好时光,一脚踩空就掉回清朝的戏码在很多年前就有了更高级的表达。认真“搞笑”《穿越时空的爱恋》却避开了此后见诸大多数穿越剧的“雷区”。
国剧真正意义上的“穿越”从这里开始,但之后的戏码却再也未能胜过这里。我们会感到遗憾吗?不,更多是怀念。
不只是大陆第一部穿越剧
别以为“穿越”只是这几年影视剧的流行态势。早在2000年前后,玩转时空概念的作品就已经在中国影视市场里掀起一股热潮。在某种程度上,比起近些年的“无雷不穿越”,十多年前的穿越剧反而更扎实,也更恳切。
2001年,香港拍摄了一部电视剧《寻秦记》,火遍大江南北。于是乎,人们开始领略到如此高概念包装下的叙事,是可以突破电视荧屏对时空呈现的既定想象的。2002年,大陆出现了第一部穿越剧《穿越时空的爱恋》,真正意义上令人们看到“往前穿越”的叙事可能性,也即,流行剧与历史剧进行类型拼贴后的新产物。
《穿越时空的爱恋》的意义是十分独特的。这种独特性不仅在于开创大陆穿越剧之先河,更在于打破过往历史叙事的框架,令人感知到在“正剧”之外,我们还能如此来谈论历史——而这种谈论紧扣“如何改变历史进程”展开想象,带着诸种变数和新鲜度。本剧成功塑造了张庭和徐峥的另类荧屏形象,在糅合言情、偶像、都市、古装和搞笑等多种元素后,剧情竟然还能圆顺起来,在幽默诙谐之中不乏温情动容,这无疑成为全剧最大的惊喜。
古灵精怪的小玩子,默默守护的朱允炆,以及最终无法改变的历史,都令观众唏嘘不已,只得寄托于故事的落幕——希望穿越到现代的朱允炆能与小玩子再度相遇。
自《穿越时空的爱恋》之后,穿越剧开始作为一种独立的类型剧存在于国剧市场中,也被更多观众所熟悉和喜爱。2010年《古今大战秦俑情》开播,引发新一轮“穿越热”。2011年,《宫锁心玉》《步步惊心》接连推出,收视成绩居高不下,“穿越+宫斗”构成一种流行文化现象,与此前的“言情热”“武侠热”“戏说热”类似。当然,问题也是显见的。过度陷入通俗偶像色彩的追逐,“穿越”之于这些作品的意义,徒留撞车、然后回到过去的戏码,历史叙事的部分早就被抛诸脑后。后来,由于政策的逐步收紧,穿越剧在中国,从迭起的高潮中慢慢走向衰落。
正是因为这般昙花一现的景象,更令人缅怀起国剧曾经经历的“穿越”好时代。作为鼻祖的《穿越时空的爱恋》,经典无法再次复制。大众文化的崛起,一度为国剧市场带来诸多其实不那么糟糕的流行可能。“每种文化形势都会产生特定的精神状态,随之涌现一批与这一精神状态相适应的艺术作品”,穿越剧便是个中的典型代表之一。
曾有人对穿越剧的市场热度进行调查,逾一半比重的观众喜爱穿越剧,只有8%的观众抗拒这一类型。穿越剧可观的市场基础表现出历史叙事的另一种延展方向,当我们对艰深、严肃的“过去”进行回望时,诸如穿越剧这样的载体便能对宏大意义进行放逐,在消解历史的疏离感、深度性和崇高性的同时,能够以简单、可被接受的方式帮助人们“回到过去”。很显然,扁平化的文化价值和时尚化的历史意识,令穿越剧与观众无比亲密起来,一场不可思议的“黄粱大梦”将人们抽离出现实的焦虑,进而产生特定的共情效应。
今天我们再来审视穿越剧,或许留下的更多印象是“槽点”和“雷点”。而十多年过去后重新谈论《穿越时空的爱恋》,我们或许能试着发现这一类型作品尚未被发掘出的更多潜质。
“脑洞”之外
《穿越时空的爱恋》是典型的双女主戏。故事开始在现代,“神偷”小玩子精通历史,小聪明满满,这令身为警官的张楚楚时常拿她没有办法。一场明朝文物展览里,两位性格迥异的女性又开始了一场盛况空前的追逐——为了明朝文物“游梦仙枕”。
此时,百年一遇天文奇观正值发生,于是俩人抓着仙枕双双回到了明朝,一个落在皇宫,一个流落民间,却分别遇上了明朝最重要的两位男人:朱元璋的孙子朱允炆和四儿子朱棣。
现代戏迅速更替成作为叙事主体空间的明朝,而情节动力始终围绕如何“回到现代”前进。看似不可思议的脑洞,为得是贯穿全剧的轻喜剧效果,这种效果源于现代人如何在古代“横行霸道”的反差。例如,刚穿越过去的小玩子一直认为自己很快能回到现代,于是把明朝的一草一木都视作自己作为“神偷”的珍贵宝物:见到厨房打碎的碗,要赶紧揣兜里;看到屋里的陈设,眼睛会直放光。更有令人难忘的生日party——小玩子出其不意地为朱元璋办了场现代的生日宴。
2014年网剧《太子妃升职记》大热,女主在后宫风生水起地办起快递物流令人“叹为观止”,可这样的戏码早就出现在了十多年前的电视荧屏之上,并非太过稀奇之设计。“光腿小猴子”、鸡尾酒、生日蛋糕和舞台上的干冰效果……小玩子靠着现代人的脑洞,唬得皇帝一家团团转,被封“仙仙郡主”的她旋即在明朝皇室站稳了脚跟。
在情感线部分,小玩子为了回到现代,必须要从朱允炆手中取回仙枕,从起初的利用到之后的相爱,这条线索也大为颠覆了过去古装题材中的帝王情感戏。信马由缰的女主角,温柔呆萌的男主角,似乎把性别关系翻转了过来,这样的情感设定在近些年伴随社会性别观念的进步不断释放出来,但在十多年前的《穿越时空的爱恋》里,这无疑构成了本剧创新的一大手笔。
而另一边的张楚楚则是又一番景象。因时空穿越而失忆的她,误将朱棣视为二十一世纪的男友。旧时“妻妾成群”的规训,在张楚楚这样一位现代独立女性身上完全不能成立。于是,这一部分的情节铺展就有了鸡飞狗跳以外的虐恋之感。用现在的目光来审视,故事里的朱棣和张楚楚就是“霸道总裁”遇上“高冷御姐”的“势均力敌”的爱情,这在如今看来同样很新潮。张楚楚在明朝说道:“牙刷和男人不能与别人共用”,还是难以调和的观念落差,沉浮之间倒也成就了另一段情缘。
当然,历史还是历史。朱允炆和朱棣终将面临皇位之争,逆境中的爱情能否改变两位现代人和两位古代人的命运?结果是已知的,无法改变。两段感情走向何方,这又构成牵引全剧后半段的关键悬念。
在今天看来,穿越剧的套路难免捉襟见肘。在中国的文化传统里,往前“穿”似乎更匹配本土的文化想象。但同样是宫廷背景下,除了制造“关系”和“误会”,《穿越时空的爱恋》提供了一种更为纯粹和理想的爱情想象——这种想象是关乎社会命运和个体选择的,相比之后一度大热的穿越剧,这种思量多少会更为深邃一些。
认真的“搞笑”不会“雷”
“搞笑”等同于“雷”吗?
在今天的国剧市场,恐怕多少会令人心生如此疑虑。当行业内充斥各式各样毫无逻辑的脑洞为博眼球时,“会心一笑”的状态越来越罕见。在回顾过去的国产电视剧历史时,我们总能发现太多堪称经典的喜剧作品,而这些作品通常也跟宏大意义无关,主要用以抚慰每个阶段现实生活的焦虑。
“雷”是因为缺乏意义。今天的穿越剧之所以渐成雷区,顶层设计与民间气候的互动是具有一致性的。当穿越的功用仅仅停留在为现代爱情寻求套上古装背景的合法性时,“穿越”的概念惊喜也一并消失殆尽了。
反观《穿越时空的爱恋》,它之所以能时常被人想起,跟这部剧认真“搞笑”的诚意分不开。虽是戏说历史,不跳出历史框架来讲述这段新故事仍是剧作的坚实基础。穿越剧看似简便可行,但如何将新的人物和元素嵌套进既有历史逻辑中,则成为一大难题。
作为古装喜剧的《穿越时空的爱恋》,在这一点上有破有立。既有诸如朱元璋二皇子大呼“儿臣是历史上第一个被鸭子连累入狱的王爷”这样无伤大雅的“边缘突破”,也有对史料记载中的明朝权谋斗争大体清晰、明确地反观。例如,朱棣和朱允炆在历史上的“反目”家喻户晓,而在《穿越时空的爱恋》中,身为主角担当的小玩子,便成了兄弟反目的关键人物。这是根据历史结果往前倒推的一种演绎,细究逻辑或许难以自洽,但在整体流行质地的定调下,倒也无妨。
剧中最经典的喜剧段落之一是小玩子带领一众人折腾起烤鸭事业。二皇子跟着她一起玩物丧志,倒也基本符合人们对历史上的朱爽的认知——虽是前太子驾薨后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由于整日游手好闲,注定与皇位无缘。剧中一家名为“天下第一鸭”的小店,陆续聚合了几近全部的皇家人。小玩子带领位高权重的皇帝和王爷吹鸭子、烧炭火,一只令人念念不忘的烤鸭便“小题大做”了多集。跟不少朋友聊起本剧给人留下的深刻记忆,不止一人谈起“对北京烤鸭的惦记从这里开始”,其影响可见一斑。即便是如此“无厘头”的段落,每每被人念及,脑海中浮现的第一印象总也与“雷”无关吧。
批评穿越剧的声音从未停歇。其核心观点大多围绕“合情合理”的戏说不可能在高度通俗流行化的“穿越”结构中得以体现。对于这样的质询,曾经盛极一时的《穿越时空的爱恋》用颇具烟火气的呈现给予了一种回应。
最起码,认真的“搞笑”不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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