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90度的北极点是个很小的点,小到破冰船驾驶舱已经到达北极点,船尾甲板上还没到。在高精度的GPS仪器帮助下,巨大的核动力破冰船寻找北极点是一个缓慢谨慎精巧的操作,感觉像塔吊准确地吊起一个篮子那种难度。
就为了这个小小的点,巨大的俄罗斯核动力破冰船“50年胜利号”从北纬69度俄罗斯摩尔曼斯克港出发,一路向北,经法兰克约瑟夫地群岛,历时五天后到达北极点,此行需要向北跨过21个纬度,地球每一个纬度约111公里,当然航线并不是一路笔直向北,据说往返全程大约消耗掉500克核燃料。这是人类乘坐破冰船的第136次到达北极点,迄今总共约有25000人次到达过北极点。
我是作为“开眼极之美”北极探险队的一员去北极点的,这一趟行程并没有什么险,是比较成熟的旅游产品。出发前我就知道这将是一场冰海的邮轮之旅,甚至想到了可能的枯燥。行程中有一半的航行是在破冰,满目白晃晃的冰原,极昼的季节连光线变化都不多,核动力船马力强劲,非常平稳,船舱温暖干燥,平均时速20到30公里。没有网络。当然会有令人兴奋的北极熊和海象以及各种海鸟出现。更多的时候我每天无事可做,就在甲板上晃悠,低头看着像掰饼干一样轻松的破冰过程,我反复端详冰的各种形状体积明暗和质感,乐此不疲。地理上极端的地方和很多事情也很像吧,除了那一刹那的灿烂顶点,大多是冗长的荒凉和单调。
回国后我发现到北极点之旅“后劲”比较大,是一个生理和心理综合感受的缓释胶囊。 在我的旅行体验中,没有哪次像北极一样反复萦绕,包括仅五个小时的时差我倒了足足半个月,我意识到这个满目荒凉单调的航行强化了某种体验,没有网络,没有黑夜,身居斗室,只有冰原和碎冰滚动播放,以及北极风吹在身体上的物理记忆,一个绝对极端的地理环境,像是某种修行。回来才反应过来,有些机缘就像和那头浮冰上的北极熊的邂逅一样离奇,回国很多天后,想起那个“睡过站”的熊,不能释怀,在微博上发了九张图并写了段感受,几天转发竟达到五万多次以及三千多万阅读,匪夷所思,大概有些体验确有离奇的传染性。
这两张图,就是微博上被热转的那个帖:破冰船轻声靠近时它还在团在冰上睡觉,整个视野的海面上就这么一块冰一只熊,像寓言一样。一船人安静地看了几分钟,它突然就醒了,看到眼前这个巨大的核动力破冰船楞了好半天,打了个滚,趴在冰上观察我们,在空气中闻个不停,探头探脑,充分评估对方,然后就攀附着冰准备下水逃跑。大雾又起来了,船也转向离开,雾里看到它还在扒在冰壁上琢磨怎么下水。后来船上的极地专家们讨论,幸亏是把它惊醒了,因为冰是在往南漂,再漂到孤立无援的巴伦支大海里就可能是绝路,它现在醒了赶紧往回游一个多小时才能回到法兰士约瑟夫岛。回到船舱,我想着这一幕很久都还感动不已,尽管这不算好的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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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轶庶,知名摄影师。其作品在国内外广泛展出和报道,曾出版《可能》《Borderless》个人作品集,部分作品收藏于美国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SFMO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