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和《江湖儿女》都是非常优秀的电影，但《影》看一遍足矣，《江湖儿女》可以看两遍，《无双》至少可以看五遍。《无双》多重叙述者的叠加效果比《搏击俱乐部》纯粹的双重人格更有艺术魅力，明明眼前的人物栩栩如生，却又充满不确定性，就像《卡萨布兰卡》中英格丽·褒曼游离的眼神、达·芬奇《蒙娜丽莎》迷人的微笑，完全可以和《巴顿·芬克》的叠加效果媲美。《无双》是庄文强对《无间道》的超越。

 《无双》的叙述类似《螺丝在拧紧》，故事框架生动，内容坚固踏实，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匪帮火拼，爱恨情仇，具有香港犯罪片、动作片的一切好看的特点，但是随着叙述者的转换，真相逐渐坍塌，一切变得不确定起来，到最后，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但真相坍塌只是新生命的开始，当一切变得不确定之后，意义阐释的空间反而更加宽广了。

 就像《螺丝在拧紧》到底有没有鬼，《无双》里面谁是“画家”也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探寻真相是人类一种永恒的欲望，但真相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就像柏拉图《理想国》的洞穴囚徒，人类看到的往往是事实透过火光打在墙壁的影子。有的人满足于墙壁的影子，有的人愿意直面炽热的火光，了解火光那一边的事实。《无双》和《螺丝在拧紧》呈现的是一个探寻过程，而不是最后答案。我也是走在探寻真相的路上。

悬疑，紧张，刺激，观看《无双》，心情就像螺丝在拧紧，没错，就是《螺丝在拧紧》，120年前美国作家亨利·詹姆斯一篇杰出的中篇小说。

《螺丝在拧紧》讲述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一个庄园里发生的故事，一位家庭女教师负责照看两位天使般的小孩，起初一切都很完美，然而女教师却说她在散步时碰到了鬼。整个庄园只有她感觉到鬼的存在，而且认定鬼是冲着两个孩子来的，一场“战争”在教师与幽灵，教师与孩子，幽灵与孩子之间展开。

《螺丝在拧紧》的内容悬疑，情节紧张，故事扣人心弦，但这不是重点，因为同样的生动的悬疑故事很多，但故事的张力、解读的空间如此之大的小说并不多，之所以造成这种艺术效果，主要是亨利·詹姆斯在叙事上的创新。这篇小说存在三个叙述者的视角：“我”在某一次聚会上邂逅道格拉斯，他宣称有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又不愿意当场说出来。故事锁在一只抽屉里，藏了好多年，他要先把钥匙寄给仆人，把那手稿取出寄过来，故事方能重见天日。

（1）两天后手稿寄到。道格拉斯诵读了手稿，“仿佛将作者提笔手书的优美声响，径直传到听者的耳畔。”

（2）但呈现给读者的故事并非来自道格拉斯的转述，而是小说叙述者“我”根据道格拉斯临终前托付的手稿而写的笔录。

（3）手稿上的叙述者“我”，正是亲历庄园奇闻的女教师本人，她已经死去多年。

《螺丝在拧紧》小说叙述者“我”是第一层叙述，道格拉斯是第二层叙述者，手稿中的“我”是第三层叙述者。首先，小说叙述者“我”多大程度上使用了女教师的手稿？多大程度上使用了道格拉斯讲述？带有多少自己的理解？第二，道格拉斯的手稿是否真实？是否对女教师的手稿进行处理？朗诵时是否有增删，他临终前托付给“我”的手稿是否是锁在抽屉里的那份手稿？第三，如果手稿是真实的，女教师的自述对事件的描述多少真实的成分？

《无双》的叙述类似《螺丝在拧紧》，故事框架生动，内容坚固踏实，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匪帮火拼，爱恨情仇，具有香港犯罪片、动作片的一切好看的特点，但是随着叙述者的转换，真相逐渐坍塌，一切变得不确定起来，到最后，所有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但真相坍塌只是新生命的开始，当一切变得不确定之后，意义阐释的空间反而更加宽广了。

下面详细分析一下《无双》的五层叙述。

警界情侣：第一层警方目标直指“画家”

《无双》的第一层叙述是电影最表层的叙述，核心故事是警界情侣联手，侦查国际伪钞大案，男警官勇闯虎穴殉职，女警官发誓报仇。

据警方掌握的信息，一个以 “画家”为首的国际伪钞集团，在全球各地进行疯狂交易获利，并制造了多起大案（以“画家” 团伙成员李问从泰国被引渡回香港为时间基点）：

● 两年前2月，加拿大7名中央银行护卫在公路上被杀，专用油墨被抢劫；

●  同年6月，金三角马林游击队将军被袭，造成82死157伤；

●  一年前年的9月，屯门染厂（伪钞窝点）被纵火焚烧，“画家” 集团成员的吴鑫（鑫叔，澳门人）被杀；

●  几个小时之后，在尖沙咀酒店，加拿大骑警李永哲（香港女督察何蔚蓝的男友）、画商骆文（阮文的未婚夫）被杀，同时 “画家” 团伙的沈四海（“四仔”，越南华侨）、王波（“Bobby”，越南华侨）、林丽华（“华女”，澳门人）死亡，现场只有阮文被何蔚蓝督察送进医院。

警方称，这个犯罪团伙有6名成员，其中4人已经死亡，只有“画家”和李问还活着。“画家”身份神秘，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他的资料，唯一的图片是加拿大公路配电塔监控拍到的一个戴面罩人物的模糊背影。

一年前，加拿大骑警李永哲（王耀庆饰）追踪加拿大油墨抢劫案件来到香港（李永哲掌握了鑫叔用假美钞在加拿大购买了古董钟的线索），与香港警察局新界分局何局长的女儿何蔚蓝督察（周家怡饰）一起办案。何蔚蓝第一次见到李永哲时曾经向他借打火机，而且借故不还，其实是趁机在打火机内装置追踪器，跟踪李永哲办案。何蔚蓝的理由是作为加拿大警察李永哲不能越境执法，当然她的小算盘是想借此立功。

李永哲假扮天地教马主教，通过台湾教罗森（鑫叔的老客户）在游艇上试图与“画家”见面，何蔚蓝追踪而来，在凶险的环境下，李永哲英雄救美，二人渐生感情。在游艇上，何蔚蓝从李永哲口中第一次得知“画家”的说法。李永哲和何蔚蓝见到了“画家” 团伙的手下Bobby、四仔和华女，但没有见到“画家”本人，华女扔给李永哲一部电话，叫他等电话。后来，李永哲赴尖沙咀酒店，在与 “画家”交易伪钞的过程中被杀。

李永哲临行时将打火机送给何蔚蓝，里面藏了一张的纸条：“想跟你约会，今晚等你收工。”李永哲一去不复返，何蔚蓝将打火机随身携带，这个细节在电影里反复出现。何蔚蓝认定男友被“画家”所杀，发誓追凶，但对“画家”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她希望从泰国引渡回港的李问口中了解事实真相。

电影就从何蔚蓝去泰国引渡李问开始。李问写信求救，但无钱寄信，于是发挥造假特长，画了一张假邮票。何蔚蓝拨弄着李永哲留下的打火机，等待办理引渡手续……

喋血双雄（熊）：第二层李问讲述的故事

国宝级的画家阮文来到香港警察局，几个跨国企业的老板做担保，香港太平绅士亲自出马，要求保释李问。为了逼李问开口，何蔚蓝不惜制造尖沙咀酒店凶杀案的假现场，本来不完全是假，但被保释李问的人抓住了把柄。何局长（何蔚蓝的父亲）承诺，只要李问讲出“画家”的信息，就可以释放他，于是李问讲了一个“匪帮双雄（熊）”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心狠手辣的吴复生和善良懦弱的李问形成鲜明对比，周润发和郭富城将两个形象的对手戏演绎得淋漓尽致。他们总是成双成对出现（这是很关键的设计，就像《搏击俱乐部》），时而冲突，时而配合，时而亲如兄弟，时而视同仇人，吴复生总是在诱导，李问一直试图反抗，双方冲突非常激烈，但总以妥协告终，最后双方决裂，拔枪相向，吴复生被李问射杀，但又神奇地复活……

电影《搏击俱乐部》片段

电影《无双》片段

1985年，李问和女友阮文（张静初饰）是寓居加拿大温哥华的一对落魄画家，他们都爱好艺术，但十年也没有卖出一幅画。李问善于复制，是模仿大师，但缺乏创意；阮文善于创造，是女中“梵高”，最终被画商骆文发现。阮文为了男友李问，坚持两个人的画一起销售，否则不愿意骆文代理她的作品。李问为了不拖累阮文，选择离开。他烧掉自己的作品《四季》，加了入“画家”吴复生的伪钞团伙。李问走的路子是搞艺术-画假画-做伪钞堕落三部曲，而阮文是最终从艺术爱好者变成国宝级的画家。

在伪钞团伙，“复印机”李问的天分得到施展，“画家”集团印制的美钞比真的美元还真。在李问向警方的描述中，他胆小懦弱，生性善良，富有同情心，而“画家”吴复生则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李问一直试图阻止吴复生杀人，吴复生不断怂恿甚至强迫李问杀人。

在加拿大公路上抢劫油墨时，吴复生因为一位护卫向他开枪，就杀了所有护卫，并且炸毁了油墨车。疯狂射击中将要抢的伪钞专用油墨罐也打坏了，而李问则在枪林弹雨中不知所措，尤其是吴复生引爆的炸弹时，被吓瑟瑟发抖。

在金三角激战中，吴复生双枪迎战游击队，尤其是将军乘坐汽车逃跑时，吴复生飞身而出，在汽车前面开枪击中轮胎，让将军车毁人亡，报了杀父之仇，而李问除了在吴复生催逼之下引爆炸弹之外，在整个战斗中一直是惊恐地躲在角落的观众，但他有一个英雄之举，就是不顾安危救出了被大火所困的吴秀清。李问请医生为吴秀清整了容（李问没有交代是整成阮文的脸），吴复生为她买了假护照，写的是“阮文”的名字。

因为鑫叔用假美钞在加拿大购买了古董钟，引来了警方的追踪，违反了伪钞团伙的“行规”，吴复生清理门户，开枪将鑫叔杀死，并且纵火焚烧屯门染厂，毁尸灭迹。李问为鑫叔求情，质疑“行规”的合理性，被吴复生打倒在地，晕死过去。

在尖沙咀酒店，吴复生要李问拿枪杀害前来交易伪钞的李永哲，李问迟迟不敢拿枪，关键时刻吴复生从背后开枪打死了李永哲。吴复生还将李问的女友阮文和她的新未婚夫画商骆文绑架到了尖沙咀酒店。为了让李问重新追回阮文，吴复生要李问亲手枪杀骆文，“杀了他，阮小姐就是你的”。李问不愿杀人，突然将枪口转向吴复生。而吴复生量定胆小怕事的李问不敢向大哥开枪，所以开枪打死了骆文。

 

（香港尖沙咀酒店枪杀案）

在这个版本中，吴复生、Bobby、四仔、华女都向阮文的未婚夫骆文开了枪，打光了所有子弹（简直丧心病狂，Bobby、四仔、华女对骆文为什么那么仇恨啊，可见李问的讲述不一定真实）。李问为保护阮文抱住了她滚到了一边。当吴复生、Bobby、四仔、华女换完弹时，吴秀清忽然从背后拿着刀刺向华女，混乱之中，华女的枪不由自主四处扫射，Bobby、四仔中弹身亡、华女也被秀清刺死，吴复生受伤，当他再次拿枪指着李问时， 李问为保护阮文枪杀了吴复生。

尖沙咀酒店事件后，李问和吴秀清逃到泰国，住在吴复生给他买的度假酒店。李问在看报纸发现鑫叔全家被灭门，认为“画家”吴复生没死。下个星期阮文将举行骆文追悼会，李问担心吴复生杀害阮文，准备在购买机票回香港时，被吴复生报警陷害，关进了泰国的监狱。

李问的讲述构成电影的主体，除了喋血双雄（熊）的故事，还详细铺陈伪钞制造流程，满足观众的猎奇心理，摩尔纹，浮水印，制版，凹版印刷，无酸纸，变色油漆……据说为了真实还原，剧组还真的将美钞印了出来，在杀青后统一销毁。

雌雄大盗：第三层“吴复生”谎言暴露之后

从穷困潦倒的画家到被迫加入伪钞集团，李问靠一个精彩故事获得保释，然后在所住的酒店杀掉看守的警察逃跑。何蔚蓝督察发现自己被李问骗了，所谓“画家”吴复生应该是李问根据香港警察局新界分局的车长吴志辉形象编造的，就在三天前，吴志辉开车将引渡回港的李问从机场接回警察局。警方向李问通报的案情本来是逼迫李问交代“画家”真相，反而向李问交了底，甚至成为李问编造谎言的材料。到这里，《无双》的故事框架类似《非常嫌疑犯》。

电影《非常嫌疑犯》片段

现在，何蔚蓝认为“画家”就是李问本人，杀害加拿大中央银行护卫、大战金三角马林游击队将军、杀害鑫叔及其全家、枪杀何督警的男友李永哲、画商骆文的都可能是李问（电影的闪回必须看成是何蔚蓝的推断，不一定就是最后真相）。吴复生和李问的人格和行为就合二为一，李问的形象得到深化，他既有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一面，也有胆小犹豫、懦弱善良的一面。现在，吴秀清形象逐渐高大起来，从小配角变成与李问并驾齐驱的人物，一位不愿做替身、为爱赴死的的情圣。

吴秀清就是在香港警察局新界分局保释李问的画家阮文，但她是假的阮文，其真实身份是金三角马林游击队将军的手下一名伪钞专家。吴秀清在李问（前面叙述中吴复生所做的事情其实都是李问干的）大战将军中被火烧毁容。李问救出吴秀清并将她整容成自己心中的女神阮文的形象，并且以“阮文”的名字给她买了护照（李问接受审讯时没有说整容成阮文，其实买“阮文”假护照也不应该说，何蔚蓝如果聪明一点，应该起疑了）。

在向金三角将军复仇前，制造假钞的各个环节都已经成功，李问/吴复生觉得“是时候找她（阮文）了”。后来李问/吴复生果然去了阮文的画展，此前李问/吴复生闯入阮文房间（还钥匙是编造），看到杂志封面有阮文画展的海报。李问/吴复生买下了阮文所有作品，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阮文和画商骆文即将结婚的消息，估计此时李问内心是崩溃的（这是由周润发演绎的，摇着头，非常遗憾，无可奈何，尤其离开时的背影，手里拿着购买阮文作品的清单之类）。

此时内心崩溃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吴秀清。吴秀清此前并不知道阮文和李问之间的故事，对李问的救命之恩，吴秀清心存感激，产生爱慕之情。但吴秀清在画展上看到真阮文照片时，终于明白了真相，歇斯底里地发作了。她应该是追踪李问而去的，李问试图劝走秀清时，阮文在楼上看到了他们，但似乎并不认识的样子（如果李问和阮文真的交往长达十年，这是不可思议的）。

李问讲述的版本中，吴秀清发作的原因是李问将吴秀清的名字改为阮文，实际情况是李问将吴秀清的容貌整成阮文。愤怒之下，吴秀清将阮文和她的未婚夫骆文绑架到尖沙咀酒店，要李问在真阮文和假阮文做出选择，“你要我变成她，你先解决她……”（李问讲述的版本是吴复生绑架的，他的台词是“杀了他，阮小姐就是你的”，有没有折射李问内心深处的某种想法？）

李问不愿意吴秀清杀害阮文，拿枪指着秀清（逼她放下枪），四仔（沈四海）、Bobby（王波）拿枪指着李问（可能因为李问杀害自家兄弟鑫叔引起众怒，这时又要杀自己人，所以起义了，也有可能Bobby和四仔对秀清有意思，秀清也不简单啊），华女（林丽华）则拿枪指着Bobby和四仔（估计华女是暗恋李问），李问质问“兄弟一场，拿枪指我”，混乱之中，秀清开枪打死骆文，华女打死Bobby和四仔，李问生因为穿了防弹衣，大难不死，华女又想杀害秀清（情敌？也因为秀清是引发内部火拼的始作俑者），被李问捅死（部下毕竟不如情人，哪怕她是假的）。

电影《无双》片段

在发生吴秀清绑架阮文和内部火拼这样重大的事件之后，幸存的李问和吴秀清这对“雌雄大盗”躲到了在泰国的一个度假酒店。在李问向何蔚蓝讲述的版本中，他是因为鑫叔全家被灭门，他认为是吴复生还活着，为了保护阮文而打算离开泰国。如果吴复生是虚构人物，而李问就是“画家”的话，那么鑫叔全家就是李问杀的。

在李问内心深处，这个度假酒店应该是他“跟阮小姐画一辈子的画” 的地方（他人格的另一半“吴复生”给他酒店钥匙时说的话），吴秀清毕竟是假阮文，报纸上有阮文将下个星期为骆文举行追悼会的消息，吴秀清为了不让李问萌生了寻找阮文的念头，把报纸藏了起来。

李问还是看到了报纸，但在准备买票离开泰国时被抓。前面“画家”吴复生报警陷害已经否定，那么李问是否像鑫叔一样没有遵守所谓“行规”，使用了假美钞？我觉得最大可能是吴秀清使用的手段。李问被抓时，现场吴秀清表情特别复杂，爱恨藏于沉着冷静的面孔之下，这是很难演的，张静初演得很到位。李问在围观人群中看到吴秀清时无可奈何的表情也呼应了这一点。李问讲述的版本中，李问看到吴复生一脸微笑站在街头（周润发的演绎极为震撼，寓杀气于微笑之中），拿着阮文画展的海报时是歇斯底里、异常愤怒的。从吴秀清的视角来看，李问编造的吴复生这个人是不存在，那么前面李问所说的保护阮文之类都是借口，真实的目的是想回到阮文身边，这是吴秀清所不能容忍的。她情愿李问入狱，留在泰国，也不愿意他去香港寻找阮文。吴秀清敢作敢为，敢爱敢恨，从她绑架阮文的事件来看，她报警也一点不突兀。

香港警方引渡之前，李问在泰国的监狱给吴秀清写信求救（刚把信送出去就有香港警方引渡，这么凑巧，谁通报的？他的关系网络也不简单）。本来李问以为吴秀清不会来的，但还是来了，以画家阮文的身份保释李问。在泰国监狱，李问并无生命危险。但是在香港，他可能是死路一条。这是吴秀清说不愿意的。另外，李问在信中有一张吴秀清的肖像画，可能也重新燃起了她对李问的复杂感情。

在审讯室旁听李问讲述“画家”故事时，吴秀清知道很多意外的信息，例如李问说他与阮文在加拿大温哥华的有十多年的交往。何蔚蓝只想知道杀害自己男友的“画家”是谁，对这个故事听得很不耐烦，而吴秀清却听得津津有味，这是替身在听真身（情敌）的故事。

在审讯室中，吴秀清和李问还有一段精彩的对话：

吴秀清：看来那个画家对你影响挺大。如果不是他（她），我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看起来，你是永远都摆脱不了他（她）了，我们注定是个悲剧。【秀清说的画家是指阮文，而何蔚蓝以为是吴复生。】

李问：不会，我保证。【李问可能两层含义包括了，摆脱“画家”和画家，但事实上他两者都保证不了。】

吴秀清：干嘛要向我保证啊？在你的故事里，我只不过是个配角。【这个时候，秀清发出一声冷笑。她指的是李问心里的女主角是阮文，而把自己当配角 。】

李问：你是我最爱的人，我在信里说得很清楚了。【一方面是李问有求于秀清，另一方面也许是实话，在现实生活中，他还是爱秀清的，但不是秀清心目的爱，后面，秀清还会继续进行确证。】  

李问从香港警察局保释出来后，杀死所住酒店看守的警察，准备和秀清坐快艇逃出香港。但是秀清不愿意做阮文的影子，与其做假阮文，不如和李问死在一起。在李问获释之际，吴秀清（假阮文）和何蔚蓝督察有一段对话：

何蔚蓝：我倒是不明白，要不是李问，你未婚夫不用死，你今天来救他，就因为你们曾在一起？还是你一直就没有忘记李问？那你把你的未婚夫当成什么？替身？

吴秀清：你说什么替身啊？你那个加拿大警官死了，你找的下一个也是替身吗？

何蔚蓝：他只有一个，不会有下一个。

吴秀清：别那么肯定。

何督察对李永哲的深情，尤其是“替身”这个关键词，触动她敏感的神经。她对李问是否爱自己无法把握（“别那么肯定”），希望得到确认。在保释后所住的酒店，吴秀清拿着李问给她画的肖像画，追问一直萦绕在她脑海的“替身”问题，然而追问的结果——“那熟识的绰约身影哟,却不是她”（张承志《黑骏马》）。

吴秀清：说起来，你只见过秀清两次，是怎么把我记得这么清楚的？【期待一个深情的回答，刚刚何蔚蓝式的深情】

李问：天分吧，要不然怎么做这一行？【竟然是冷冰冰的职业特点，毫无感情，我竟然是自作多情】

吴秀清：只是天分这么简单吗？【再给一次机会】

李问：不然是什么？【竟然没听懂】

吴秀清：那你刚才抱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我还是她（阮文）？【直白说了吧】

李问：我刚刚抱的是你【总算说对了半句】，其实我们这种人，怎么可能得到最好的？能找个代替的，上天已经对我们不错了，大家起码，得到一点安慰。【哪壶不开提哪壶，找不到最好的（阮文），只好把我当代替的，还是一种安慰！】我告诉你，有时候假的会比真的好，只要我们尽量爱得真一点，不就行了？【就算假的比真的好上一千倍，那也是假的啊】

吴秀清：尽量？怎么尽量？【不由得怀疑人生了】

李问：这次我们已经露了脸，也是时候换一张了。到时候，你要我变成什么样，我就变成什么样，好吗？【我要的真的，你却要弄成假的】

吴秀清：好，特别好。【哀莫大于心死，无法交流，好，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时电影响起了史琪特·戴维丝演唱的经典歌曲《The end of the world》：

太阳为何依然照耀

海浪为何拍打着岩岸

难道它们不知道这是世界尽头吗

因为你不再爱我了

鸟儿为何依然歌唱

星星为何在天上闪耀

难道它们不知道……

吴秀清离开酒店时留下一个打火机，里面藏了一张写有快艇船号139379的纸条，向警方透露自己的去向（与李永哲留给何蔚蓝的打火机呼应，她内心是羡慕李永哲和何蔚蓝的真挚爱情）。吴秀清登上快艇，将李问为自己画的肖像画扔进海里，开着快艇在香港海面兜圈，一直没离开香港海域，“我们就像这条船，一直在打转，永远也不可能前进了”，这是两人关系的写照。

“你昨晚说的特别对，其实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就是我们在一起，这就行了”，经过一晚的思考，吴秀清想通了，不再纠结真假，“这可能是我们最好的结果，我不是阮文吗？”

在警方追捕船只和直升机赶到时引爆快艇，一代情圣和一代枭雄，同归于尽，葬身大海。这是比张艺谋的《影》好看得多的替身和真身的故事。

“盖茨比”：第四层真阮文讲述的故事

 李问从杀死看守警察逃脱，香港警方才知道，前来保释李问的画家阮文是假的。在香港尖沙咀酒店混战中，画家阮文的未婚夫骆文被杀，幸存的阮文一直在西北画画，没有离开过。

李问和吴秀清死了，唯一知道李问情况的就是阮文。根据李问的讲述，他和阮文有长达十年的交往。然而，阮文向何蔚蓝讲述的情况是，李问从来都不是阮文的男友，只是住在隔壁的一个邋里邋遢的小人物。

“我和这位阮文小姐，在温哥华认识的，我们刚刚出道，可是没有人买我们的画……”这是李问的臆想，没有所谓交往，只有一厢情愿。不排除李问曾经有过做艺术家的想法，不过他做伪钞之前的主要工作似乎是画假画，模仿丟勒的《骑士、死神和魔鬼》几可乱真。

李问从来就没有画过《四季》，也没有焚烧《四季》，所谓《四季》是李问/吴复生在抢劫油墨之前，擅闯阮文房间，私拆阮文信件（有点变态），看到阮文画展的海报《再见四季》，编造了一个阮文在个人画展中推销李问《四季》的故事。

根据李问的讲述，他像“了不起的盖茨比”， 盖茨比因为家境贫寒，被迫离开情人黛茜，也是干的违法犯禁的买卖（估计是靠贩卖禁酒），发达之后不惜豪掷千金，举办盛大的晚会，试图引起黛茜的注意，重新赢得佳人的芳心。李问也一样，父亲死了，沦为社会底层，靠制造伪钞发达之后，为了赢得阮文的开心，买下她所有的绘画。盖茨比成功了，黛茜重新审视昔日恋人，而李问则很失败，阮文在画展见到他时都没认出这位隔壁的旧邻居。如果没有车祸的意外事件发生的话，盖茨比差一点就要把黛茜重新夺回来，而李问则在与吴秀清扭打时，听到了阮文即将结婚的消息。

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片段

盖茨比和黛茜以前还有真挚的爱情，而李问与阮文的交往则是一种臆想，买下阮文所有的画试图引起注意让她感动，这是暴发户对昔日单相思的一种心理补偿。尽管有钱了，李问依然自惭形秽，备受煎熬，“一个贼买的，（她）能有多感动？”李问并没有真的想（没底气）把阮文追到手，所以整了一个假的阮文，这估计是盖茨比也会叹为观止的惊人之举。这位可怜的凡人后来向吴秀清坦白了他的爱情观，“其实我们这种人，怎么可能得到最好的？能找个代替的，上天已经对我们不错了，大家起码，得到一点安慰。我告诉你，有时候假的会比真的好，只要我们尽量爱得真一点，不就行了？”

李问对阮文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爱（因为得不到，所以柏拉图），阮文是白富美的象征，代表地位，才华，容貌，财富。李问爱不爱吴秀清？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不是吴秀清要的那种爱。如果吴秀清知道阮文和李问根本就没有交往过，还会绑架她吗？

白云深处，何蔚蓝在见到阮文时，她正在画画。对抓到“画家”一事她已经很淡然了，“人都死了，抓到谁都跟我没关系”。阮文叙述这一部分很短，但补充的信息极为关键，构成了一部中国版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另外，如果阮文的叙述是真实的，李问和阮文完全没有交往，那么在真实世界里，在画家团伙里面，吴秀清的地位就会更高，是理所当然的二号人物，尤其是鑫叔死后。吴秀清绑架阮文和她的未婚夫，当然不是她一个人能干的，Bobby和四仔应该是主要帮手，为什么李问拿枪指着秀清时，四仔和Bobby竟然拿枪指着大哥？可见吴秀清在画家团伙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然而警方对这一情况并不了解，所以造成了案件侦查方向的失误。比如在尖沙咀酒店枪击案中，警方认定现场有犯罪团伙有6名成员，这其实是正确的，这可以通过现场的勘察，DNA检测得出结论，然而警方不知道泰国人吴秀清也在现场，秀清使用的是阮文的名字，是阮文的脸，很有迷惑性，再加上何蔚蓝先入为主，把吴秀清当成了“画家”。不知道90年代的科技水平如何？如果能够通过DNA检测出性别，年龄等信息，就不至于，出现判断失误。

谁是“画家”：第五层最恐怖的存在是不存在

电影结束，李问就是“画家” 似乎已成定论，然而细细思考却疑窦丛生。

所谓“画家”只是何蔚蓝从李永哲口中得知“画家”的一个说法，李永哲追踪加拿大公路油墨车被劫案疑凶来港，是想独自立功，把罪犯引诱到加拿大进行抓捕，并不想让香港警方知道太多信息。当他通过鑫叔的老客户湾教罗森的介绍到游艇与劫案疑凶见面时，何蔚蓝通过打火机追踪而来，意外地出现在凶险的现场，他无意之间向何蔚蓝说到了“画家”这个人，至于画家是谁，李永哲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罗森在游艇上对假扮成天地教马主教的李永哲说：“画家这人无色不欢，女人若到位，事情就好办了。”显然，罗森对“画家”是不了解的，把Bobby、四仔之类马仔当成画家。李永哲对此很不满意，他所了解的“画家是一个很谨慎的人，不轻易跟陌生人做生意”，所以他威胁罗森，如果敢骗他，别怪天地教的人不客气。

电影《无双》李永哲片段

如果说，李永哲都不知道画家是谁，何蔚蓝就更加茫然了。所以香港警察局才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向李问通报案情相当于自爆家底，让李问知道，除了加拿大公路配电塔监控拍到一个戴面罩人物的模糊背影外，警方对“画家”一无所知，警方还认定“画家”和李问是两个不同的人，为李问编造故事提供了方便。而且让假的画家阮文（吴秀清）旁听，也是失策，她为李问编造故事也提供了暗示材料。即便真的阮文也不应该让她在李问旁边，否则很容易串供。这一点，做警察的可以做出专业分析。但是从人物塑造来看，确实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由于李永哲所说“画家”信息的缺失，加上何蔚蓝自以为是的理解，再经李问胡编乱造的误导，“画家”是谁这个问题就由栩栩如生变得模棱两可了。李问就是“画家”，这只是假阮文暴露之后何蔚蓝的一个推论。从人物形象塑造来看，这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把李问塑造成了《搏击俱乐部》杰克+泰勒一样的人物。但很牛逼的想法未必就是真实的。李问可能就是李问+吴复生，但李永哲所说的“画家”未必就是李问。 

伪造美钞是需要大量资金和资源，显然不是电影里面四五个人能够搞定的，电影也说这应该是一个国际伪钞集团，并且提供了一些线索，比如伪钞在全世界各地批发销售，似乎是有非常成熟的网络。李问/吴复生说自己三代做伪钞（假设这是真的吧，编故事也有部分真实材料。）不过父亲被将军派人杀害（时间是李问杀死将军的7年前）后穷困潦倒，他是否能够接盘父亲以前的资源？在温哥华唐人街，李问和鑫叔住在阮文隔壁，邋里邋遢，一副穷酸样，也许还处在画假画的阶段，看来不像是有资本做伪钞的人。

难道他只是一个配角，背后还有真正的主角？《无双》有几个成双成对的关键词，真和假，黑和白，主角和配角，唯一和替身。在李问讲述的故事里，吴复生是主角，谎言揭开之后何蔚蓝推测李问是主角，可是从李问披露的信息来看，鑫叔有时候也讲了一些主角才能讲的话。从李问和何蔚蓝、假阮文的对话来看，又透露似乎有一个更加厉害的人物存在，这个人极为谨慎，稍有信息泄露就会杀人灭口，香港警察局新界分局那一段想象的爆炸场面，也许不仅仅是李问故弄玄虚吓唬何蔚蓝、转移警方破案方向的小动作，极有可能是会真实发生的，未来《无双》像《无间道》一样拍续集也许是一个重要的暗示。假设李问不是“画家”，谁才是背后让人闻之丧胆的狠角色？谁才是这个舞台上的真正主角？

在李问的讲述中，吴复生是“画家”，他是李问根据香港警察局新界分局的车长吴志辉形象编造的，那么吴志辉真的“画家”团伙毫无关系吗？从一个枪林弹雨的盖世枭雄，到一个被扑倒在地的憨厚老司机，演员周润发的角色转换非常自然，真实世界的角色转换难道存在什么障碍吗？做一个大胆的猜测，即便吴志辉不是“画家”，也不排除他是“画家”团伙在警察局的一个内鬼。电影有一个细节，李问在酒店杀死看守警察逃跑，何局长给案件现场勘查的警察打电话时，吴志辉就坐在何局长旁边喝水。当何局长说刚刚查出真阮文一直在西北画画，昨天保释李问的画家是假阮文之后。一脸茫然的吴志辉转向了何局长，咽下含在口中一口水，表情极富张力，解释空间很大，也许这会和想象的警局爆炸场面一样，成为一个经典镜头。

另外鑫叔是不是“画家”？李问的讲述中有一个细节，他问鑫叔：“画家跟你都姓吴，你们是不是亲戚啊？”电影结尾，当李问对隔壁女画家阮文魂不守舍时，鑫叔像训小兄弟一样训李问，“拼命干活吧，赚到钱你怕没有女人？记住，你和世界上所有人一样，是观众，主角没你的份”。这一番“主角”理论成了李问的人生哲学，“不但要当主角，还要当阮小姐的男主角”。在加拿大抢劫油墨时，由于李问/吴复生拔枪乱射，结果只剩下两罐油墨可用，鑫叔责怪这种不理性行为，“死性不改，怎么做大事”， 即便是李问选择性的描述，鑫叔这些话都是很有分量的。鑫叔是李问父亲的手下，也有广泛的人脉圈子，不排除最开结成“画家”团伙时，鑫叔才是老大。

在李问叙述中，除了吴复生这个虚构的人物之外，鑫叔在画家团伙的地位也不比李问低。但鑫叔有一个弱点或者说把柄被李问抓住了，就是他在澳门有一位美丽的妻子和4个可爱的女儿，李问不但偷听鑫叔打电话，而且使用了一个诡计，看到了鑫叔“五朵金花”的照片。李问不甘于当观众，他要当主角（注意鑫叔说过的话，“你和世界上所有人一样，是观众，主角没你的份”）。 李问借所谓行规干掉鑫叔上位，引起Bobby和四仔不满，所以才有尖沙咀酒店火拼中枪指李问的情形。李问干掉鑫叔之后竟然杀掉鑫叔家的五朵金花，简直和古代易代之际，新皇帝杀掉老皇帝全家一样残酷无情。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李问叙述的鑫叔未必是真实的鑫叔。

有没有可能，白云深处，与世无争，一脸无辜、生死淡然的阮文才是舞台的主角，真正的“画家”？最恐怖的存在是不存在（布莱恩·辛格导演的《非常嫌疑犯》，最高明的人是看不见的人（奥里奥尔·保罗导演《看不见的客人》）。《非常嫌疑犯》中“凯撒·索兹”和《无双》中“画家”，都是一个传说（或许是故意制造的），开始警方怀疑一直前警察、犯罪团伙头目基顿，没想到一个跛脚的可怜虫金特才是令人闻之丧胆的凯撒。

电影《非常嫌疑犯》片段

假定阮文是“画家”，她把李问推到前台，自己是背后的大魔王。李问在前台打打杀杀，阮文在后面挥洒云烟。没有人知道阮文是“画家”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只有李问明白那是一个十分恐怖的存在。她社会上拥有众多资源，有一点怀疑杀人灭口。比如吴志辉也是她的手下，安排在警局的内鬼。跨国企业的老板，香港太平绅士都是她的手下。

在何蔚蓝审问时，李问恐惧地说，会死很多人的，情愿回去坐牢，也不愿意说出“画家”的事。当吴秀清说 “你只要把画家说出来，你就可以走了”时，李问仍然不敢说，“你知道，我说出来，我们俩都有危险”。在众目睽睽之下，李问和秀清的对话，有很多双关语，隐喻，有多重解读空间。比如秀清说，“我现在走了，就没有危险？”或许秀清暗示，不说更有风险，比如警察局安插的内鬼，比如李问想象的警局爆炸，而说了反而有逃生的机会。当李问讲述他与阮文交往的故事，秀清听得津津有味。虽然电影结束时，阮文否认与李问交往，但不排除再次反转的可能性。秀清说，“我最爱的人是画家杀死的，我有权利知道吧。”警方可能认为说的是画家杀死骆文的事情，而说的或许是她最爱的人是李问，而李问最爱的人是画家阮文，这就是“我最爱的人是画家杀死的”的真实含义。”吴秀清说，“看来那个画家对你的影响蛮大的，如果不是他（她？），我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看起来，你是永远都摆脱不了他（她？）了。我们注定是个悲剧”，这也是同样的含义。里面最关键的就是“画家”这个词有多重含义，表面上是指李问故事中的吴复生，实际上是指那位后现代主义女画家阮文，也可能是“画家”集团的头目阮文。

或许秀清真不知道“画家”是谁，或许她已经知道“画家”是谁，明白李问正在在编造故事，所以她催促说，“快让画家出场吧”。 李问在秀清的配合下，利用警方提供信息，编造一个吴复生（编这个名字也有多层含义）的故事。

在新的视角下，处决鑫叔也有了新的解释，也许这是“画家”团伙第一次清理门户，因为鑫叔破坏了“行规”引来了警察。而尖沙咀酒店火拼是第二次清理门户，原因待查，可能是杀害鑫叔引起团队不稳，也可能制造假钞已经成功，高鸟尽，良弓藏，大杀功臣，但李问和秀清逃出了。所谓阮文被绑架也许是编造一个故事，骆文和Bobby、四仔一样，都是“画家”团伙成员，也是这场混战中的牺牲者。

阮文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她不但杀了（或者让马仔李问执行）鑫叔，而且杀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五朵金花”，在泰国，她陷害李问让他进了监狱（如果吴复生是虚构的，那么他在泰国手拿阮文画展杂志的情节就是假的，谁让李问进的监狱呢？在李问被抓时，秀清出现在现场，难道是她在执行阮文的任务？）

甚至吴秀清整容成阮文的形象也可能并非李问的意思，而是阮文需要一个替身，就像张艺谋电影《影》中大都督子虞的影子境州一样。秀清以阮文的身份保释李问说不定也是阮文的派遣，否则她怎么可能出动那么多牛逼的资源？

阮文之所急切保释李问出来，说不定真实目的就是要杀人灭口。所以李问不敢说“画家”就是阮文，而是编造了以吴志辉的形象编造了吴复生这样人物。也许，秀清并不想受阮文控制，希望与李问一起逃跑，因为李问给秀清的画像激起了她虚幻的爱情，李问在审讯室也一直暗示，“我最爱的人是你”，但李问满足于“替身”的回答刺破了肥皂泡，让秀清绝望。

电影《影》片段

影子和真身的位置并不是绝对的，就像境州最后干掉了子虞，最后夺得了江山，抱得了美人一样。秀清知道作为替身一旦失去价值就必须死，秀清也知道自己最后都是一死，他选择了和李问赴死，还故意泄露自己的行踪。一方面在李问那里得不到真正的爱，一方面没有完成“画家”的任务也有杀人灭口的危险。

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得死，现在伪钞集团的核心成员确实都死了，只有所谓后现代主义“画家”阮文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盖世《无双》：《江湖儿女》和《影》黯然失色

李问向警方讲述了一个《江湖儿女》的故事，结果上演的是一出《影》的戏剧，但《无双》让《江湖儿女》和《影》都黯然失色。《影》和《江湖儿女》都是非常优秀的电影，但《影》看一遍足矣，《江湖儿女》可以看两遍，《无双》至少可以看五遍。

就像《螺丝在拧紧》到底有没有鬼，《无双》里面谁是“画家”也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探寻真相是人类一种永恒的欲望，但真相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就像柏拉图《理想国》的洞穴囚徒，人类看到的往往是事实透过火光打在墙壁的影子。有的人满足于墙壁的影子，有的人愿意直面炽热的火光，了解火光那一边的事实。《无双》和《螺丝在拧紧》呈现的是一个探寻过程，而不是最后答案。我也是走在探寻真相的路上。

《无双》确实借鉴了《非常嫌疑犯》《搏击俱乐部》《变脸》《螺丝在拧紧》《了不起的盖茨比》等优秀作品，如同电影里李问画的《四季》，集四大顶级名家的画法为一体，不过《无双》不仅仅是模仿，而是在模仿基础上的创造。

有人拿一些剧情反转的电影和《无双》类似，比如《非常嫌疑犯》《看不见的客人》《牛津迷案》《电锯惊魂》《旺角揸Fit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等，其实这不是同一个层次的问题，《无双》的魅力不仅仅是所谓剧情反转，而是反转+叠加，叠加也不是“李问+吴复生=画家”那么简单，李问叙述的有些就是假的，有些是有冲突的，有些是可以融合的。我觉得，《无双》多重叙述者的叠加效果比《搏击俱乐部》纯粹的双重人格更有艺术魅力，明明眼前的人物栩栩如生，却又充满不确定性，就像《卡萨布兰卡》中英格丽·褒曼游离的眼神、达·芬奇《蒙娜丽莎》迷人的微笑，完全可以和《巴顿·芬克》的叠加效果媲美。《无双》是庄文强对《无间道》的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