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斯·斯科特·布朗(Denise Scott Brown)在1967年嫁给罗伯特·文图里(Robert Venturi)时是一位副教授。她曾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和伯克利大学任过教,并在加州大学新成立的建筑学院里启动了第一个项目。她有着优秀的出版记录、热情追随的学生和同事的尊敬。
婚姻带来了改变,第一个迹象就是她评阅过作品的一位建筑师说:“我们办公室的人都以为是罗伯特写的,用的你的名字。”这件事预示了她在此后职业生涯中会遭遇的事情。斯科特·布朗被贬为著名后现代建筑师罗伯特·文图里的妻子——他上个月去世了——而不是改变了建筑世界的那段创造性和智力性伙伴关系中的平等另一半。
正如她在1989年的文章《顶端的空间?建筑界的性别主义和明星系统》里回顾的那样,她曾被庆祝晚宴排除在外,“因为我们不邀请妻子参加”;她曾被工作面试排除在外,因为“建筑师妻子”的在场让董事局很不悦;在数不清的场合里,总是以对文图里的一句“所以你就是那个建筑师!”开头,紧接着又是对她讲的一句“你也是建筑师?”最糟糕的是,当1991年普利兹克奖评审团描述他俩的作品如何“扩展和重新定义了本世纪建筑艺术的极限,没有其他人做到过”时,这个奖项只授予了文图里。
2013年,哈佛设计研究院的两名学生开始在网上请愿,要求承认她的贡献。现在这个活动已有2万多个签名。斯科特·布朗说:“他们欠我的不是普利兹克奖,而是把我算在内的颁奖仪式。让我们向联合创造力的概念致敬。”评审主席彼得·帕隆博爵士(Lord Peter Palumbo)礼貌地拒绝了。在感谢请愿人“直接地提醒了我们注意一个更普遍的问题,即确保女性在建筑界享有公平和平等的地位”之前,他在回应中写道:“后来的评审团不能重启,或者再次猜测以前的评审团的工作。”仅在一年前,他的评审团将奖杯授予了中国建筑师王澍,忽略了他的作品一直是与他的建筑师妻子陆文宇合作的事实。
本月,现年87岁的丹尼斯·斯科特·布朗被授予了2018年Soane奖章,这标志着对过去错误的小小纠正。她是第二个因做出杰出贡献而获得这个年度奖章的建筑师。今年我(指本文作者、建筑师、建筑评论人Oliver Wainwright)是评审团的一员,当斯科特·布朗的名字被提到后,所有其他的竞争对手都不被考虑了。这是我所见过的任何此类评审中最一致的决定。
创造性伙伴关系里的个人贡献总是很难理清楚。然而很明显的是,如果没有斯科特·布朗,《向拉斯维加斯学习》是不会出现的。那是1972年出版的一份“温和宣言”,主张广告牌和热狗摊值得建筑师的关注。1966年,她带文图里去拉斯维加斯的时候,自己已经去朝圣过几次了。她被路边的风土人情和流行文化所吸引,这是她在南非长大的过程中发展出来的喜爱。这也与她在伦敦建筑协会学习时从艾莉森和皮特·史密森(Alison and Peter Smithson)那里学到的想法产生了共鸣。拉斯维加斯一带根本就是“原封不动”的客体。
斯科特·布朗选择拉斯维加斯作为1968年她在耶鲁与文图里和史蒂文·伊泽努尔(Steven Izenour)一起教授的主题。她还创造了“鸭子”这个术语,指的是作为雕塑性、象征性物体的建筑(来源是长岛的一个鸭子形状的蛋架),而其对立物则是“装饰棚”,后者指的是某种功能性的盒子,其外部装饰与内部功能无关。这个词已经流行了几十年,现在经常被称为“文图里鸭”。斯科特·布朗曾写信给一位编辑,要求纠正这个错误的名称。她的信被发表时的题目是“少即是无聊”,这是她丈夫的一段引语。
斯科特·布朗并不是唯一的例子。长期以来,一件制度性的隐形斗篷遮蔽了成功建筑伙伴关系里的女性。M·J·朗(MJ Long)参与设计的英国图书馆,通常被视为她的丈夫科林·圣约翰·威尔逊(Colin St John Wilson)的作品;苏·罗杰斯(Su Rogers)和温蒂·福斯特(Wendy Foster)与他们的丈夫理查德和诺曼合作的早期项目也被忽视(尽管罗杰斯认为她的工作总是获得了平等的赞誉,从未在建筑行业受到任何歧视)。在宣传2014年BBC系列节目《构建现代世界的英国人》时,霍普金斯建筑师事务所的联合创始人帕蒂·霍普金斯(Patty Hopkins)从一群男性高科技建筑师的合影里被PS掉了,她被悄悄地从历史上抹去了。与此同时,丹尼尔·利贝斯金(Daniel Libeskind)在全球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的妻子尼娜(Nina),她是一名令人生畏的政治谈判者,处理了公司管理的各个方面。
荷兰艺术家玛德珑·弗里森多普(Madelon Vriesendorp)长期以来早已习惯了人们对特立独行的男建筑师妻子的忽视。20世纪70年代初,当她和丈夫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搬到纽约时,她开始创作一系列受曼哈顿建筑启发的图画。她诡异的梦境之作描绘了脱衣服状态下的自由女神像,纽约天际线被怪物吞噬,帝国大厦和克莱斯勒大厦共枕、被洛克菲勒中心捉奸在床。最后,这幅叫《Flagrant Délit》的画后来成为了库哈斯论战性书籍《疯狂的纽约》的封面,其自身也成了一则传说。它未经许可就被用在其他书籍的封面上,并且追溯性地标注为“由大都会建筑事务所委托”,大都会建筑事务所是由弗里森多普参与创立的。
“我不想小题大做,”她坐在汉普斯特德公寓的厨房桌子旁说。她和库哈斯、埃利亚(Elia)和佐伊·曾格利斯(Zoe Zenghelis)一起,在这里组建了大都会建筑事务所。“但是有很多的历史性印刷错误,这些错误继续重复出现。"今年早些时候,当她被《建筑评论》授予Ada Louise Huxtable奖时,她提到了反性骚扰运动。但是弗里森多普强调,“更经常发生的、更阴险的情况,是女性被忽视,被剧本抹去,被野心勃勃的自我推销的眼睛所无视。对于这些女性,她调侃道,“我想发起一场名字相反的运动‘我也没有’(Me Neither)。"
她说这只是一个“玩笑”,并非意图贬低反性骚扰运动,她淡化了她在大都会建筑事务所早期的角色,认为她“只是上色”。她说的那种上色,是被MOMA馆藏的作品。“我和佐伊是搭档,”她声称,“在截止日期快到了而男人已经太累的时候,我做水彩画,她做丙烯酸树脂,我们把所有的东西打包送到邮局。"
但是早期大都会的企划显示了弗里森多普的影响。从令人迷醉、极富想象力的拼贴作品——开创性的《出埃及记》,到竞标荷兰议会的作品、爱尔兰总理的房子和巴黎的维莱特公园,她独特的超现实主义手笔贯穿其中。
和斯科特·布朗一样,弗里森多普发现,建筑界建制性的厌女态度是稀松平常之事。当库哈斯介绍一位美国著名建筑学院的院长给她时,院长拒绝和她握手。“我不相信女权主义的废话,”他一边说,一边转身离去。
“我们接受了一切,”她说,“所有掐屁股的行为和笨拙的挑逗。有一种想法认为,男人这种可怜的东西有这种冲动,他们就是忍不住。”还有一些妻子不得不忍受她们名人丈夫的风流韵事。“每个人都有男朋友和女朋友,”弗里森多普说,“但是对男人来说更容易,因为他们没有孩子。他们不必晚上回家照顾一整晚孩子。”
她说,生孩子和照顾孩子的经历是许多女性最终被边缘化的原因。“生孩子完全限制了我对大都会的参与,”她说,“累极了,整夜都没法睡觉,没有时间做任何事情。”世界上许多著名的女建筑师——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莉兹·迪勒(Liz Diller)、妹岛和世(kazuyo sejima)——都没有孩子,这也许不是巧合。根据《建筑师杂志》进行的一项女性建筑师调查,超过90%的英国女建筑师认为生育阻碍了她们的职业发展。超过一半的受访者表示他们经历过性别歧视,而另一项调查发现,在世界领先建筑公司中,高层职位的女性仅占的10%。建筑界要实现性别平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此前网上发布的“建筑界糟糕男人”名单详细描述了大量知名男性建筑师涉嫌的欺凌和性虐待事件,但并没有引起反响,这也表明了男性对这个行业的掌控力有多强。正如弗里森多普在最近的一次采访中所说:“他们怎么说?每个成功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惊讶的女人,还是说现在已经变成了:每个成功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愤怒的男人?"
(翻译:李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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