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末的江淮大地秋高气爽，庐州城外，蜀山脚旁，科大讯飞的总部大厦屹立在这座城市的边缘。正如成立至今的数十年间，这家以智能语音作为核心技术的公司在中国企业界中的位置一样，科大讯飞一直游离于主流世界之外，却又一直难以被主流世界所忽视，成为一名“隐士”。

梦开始的地方

时间回到1990年。那一年，17岁的刘庆峰放弃保荐清华大学汽车工程专业，选择中国科技大学电子工程系。有人曾说，“选择大于努力”，而这次选择，也拉开了属于中国智能语音技术产业化的大幕。

上世纪90年代，国内语音分为“南北二王”，“南”指的是中国科技大学的王仁华教授；“北”则是清华大学的王作英教授。作为中国语音界泰斗级老教授，在王仁华教授语音实验室里，一排计算机已经可以初步合成简单的人声。

而彼时还在念大三的刘庆峰被老先生相中，加入了王仁华教授的人机语音通信实验室，并牵头做一个语音合成系统。刘庆峰开发的语音合成系统不但保证了音质，还具备了优良的语音自然度，1998年，在国家“863计划”语音合成比赛中，刘庆峰带领的中科大团队击败清华、北大等对手，夺得冠军。这个大奖，让刘庆峰深受鼓舞，萌生把这项技术产业化的想法。

此时还作为学生的刘庆峰，第一步面临的就是资金问题。他们先找了中国银行福建省分行下面搞的一个企业，与其进行合作，由对方出钱在中科大办一个联合实验室，全称叫“中国科大中银天音智能多媒体实验室”，刘庆锋担任实验室的主任，也是中银天音公司的总工。相当于企业出钱搞一个研发成果，去市场上推广。

刘庆峰团队最早的办公楼是在合肥五里墩立交桥下面一处三室一厅的民居，所有的电脑围成一圈，上面吊一个电扇，夏天一边擦汗一边擦键盘。

昔日的五里墩立交桥刚刚落成不久，是当时华东第一，中国第四的高标准立交桥，有着“五里飞虹”的美称。它常同身旁的电信大厦一道出现在摄影作品中，成为未来二十年的时间里，合肥这座城市的地标之一。而那时大概不会有人想到，刘庆峰和他的团队，也将在这座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里，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好景不长，1999年春节前后，福建中银集团经营上出现了困难，连实验室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然而，实验室主任刘庆峰并没有召集大家开会说对不起，中银集团没法发工资。他背着大家偷偷四处打借条，借钱发了工资。他当时虽然是主任，也只是“打工仔”，但为了这个团队不散伙，自己借钱发了工资。借钱的时候他心里也受到强烈的冲击——我要有自己的公司，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1999年，以刘庆峰为主导，18名科大学子为班底的“科大讯飞”公司宣告成立。同样是这一年，在千里之外的杭州城，马云和他的创始团队共18名成员在西子湖畔创立了阿里巴巴，这家立志要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的新公司，在日后的二十年中改变了整个国家国民的购物方式，也成为了中国互联网的代表企业之一。在9月中旬结束的中国科技大学六十周年校庆上，科大讯飞执行总裁胡郁谈及此事，不由显得有些苦涩，身为掌握核心技术的18位名校毕业生，却被教师班底出生的马云抢得了互联网浪潮发展的先机，这着实令人唏嘘。而科大讯飞和阿里巴巴两家公司不同的团队背景以及不同的业务方向，也注定了它们将走上截然不同的发展之路。

当时的刘庆峰或许不会想到，在接下来的10年中，马云和他的创业故事即将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而他和他的科大讯飞，却会一直成为这些互联网骄子背后的隐士，一家“没有什么新闻”的公司。

创业维艰

公司注册的300万资金很快就烧完了，不过幸运的是，科大讯飞在1999年年底融到了第一笔 3000 万的投资。这些投资方并不是我们现在所熟悉的VC，而是安徽省的美菱集团、安徽省信托投资公司等这些由市领导牵头考察的本地国企。正是因为对于刘庆峰和他所描述的产业前景与团队实力的信心，市领导当场表态：“这些小伙子必须留在合肥。”随后，这3家投资机构投了3060万。

有了技术，资金也到位了，科大讯飞的第一款产品，“畅言2000”的电脑软件随即问世。那是一款能把语音自动转换成文字的软件，“通过语音控制电脑，最大程度解放用户的双手。”为此，刘庆峰信心满满，“过不了两三年，科大讯飞的营收就能突破10亿，甚至100亿。”

然而产品上市没多久，刘庆峰悲哀地发现，产品根本没人要。“这款产品拿去参加展会时非常受追捧，顾客看产品时满意度一度可达100%。”

“用户自己操作时满意度瞬间降至30%，投入的资金血本无归。”当时公司账上只剩下十几万，而所有员工一个月的工资要20万。“因为正赶上过年，我们最后是借钱发工资，可以说已经断血了。”

回忆起这段往事时，刘庆峰总结到，“我们18个人的学生创业团队，在当时根本没法做消费级产品。一方面，没有人会愿意买正版；另一方面，我们在市场上没有名气，产品也无法向企业端销售，更不敢把有限的资金花到广告上。”这次失利似乎也成为了科大讯飞的一个梦魇，在此后的发展历程中，科大讯飞在To C端的业务方向上始终难以取得突破。

经历了第一次冲锋的惨败，科大讯飞举行了发展历程中最为著名的一次会议——半汤会议。此次会议上，有团队成员提出，既然语音产业这么难做，还不如转型房地产，科大的背景加上政府的支持，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实现盈利。而刘庆峰当即表示：“如果不看好语音技术，可以离开。”

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2000年，联想成立风险投资公司，在看过近300个项目后，把第一笔投资就给了科大讯飞，而且是在谈完后两个小时，柳传志亲自批示的。

虽然拿到了风投，但建立起自己的业务体系，才能实现营收造血。因此在消费市场碰壁后，刘庆峰把方向对准企业客户。

2000年以后，中国电信的168电话信息平台开始铺向全国，其原本是人工录音接听，很难应付海量和动态的信息，而科大讯飞的语音合成技术，正好可以解决这一问题。这是一个价值上亿的订单，对于科大讯飞来说势必要拿下。

可就像之前一样，产品在电信大客户那第一次过会就惨遭淘汰。对方的理由很简单，“你们成立时间都不到一年，十几个人的团队，一点经验都没有，拿我们练手啊？我们要合作，也是跟华为那样的大企业合作。”

业务开展不顺利，作为投资方的联想自然也很焦急，刘庆峰在后来的访谈中还说了一个故事“当时联想的投资经理到科大讯飞参加了第一次月度会，听说她参加完回去就哭了，说没想到科大讯飞的业绩这么差。”于是，科大讯飞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与华为合作，将技术嵌入到华为的系统平台上。最后，与电信的合作就这样间接的达成了。

与华为的合作模式的成功令科大讯飞在市场得到认可，中兴和联想在内的50多个企业也很快成为其合作伙伴。终于，在经过5年的亏损后，科大讯飞在2004年首次扭亏为盈，次年语音产品实现销售收入1.5亿元。

2007年，科大讯飞完成股份制改造，一年后，2008年5月12日在深圳中小板上市，成为中国在校大学生创业的第一家上市公司，也是国内唯一一家语音产业上市企业。

虽然完成了企业的华丽转型，但与其几乎同时期成立的百度、阿里、腾讯等互联网公司早已悉数完成IPO，并在市值上一骑绝尘，成为日后鼎立的BAT三巨头。而处江湖之远的科大讯飞，似乎还是那个“没有什么新闻”的隐士，在远离主流互联网世界的合肥，默默观察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风口到来

上市之后，深耕语音技术的讯飞需要找到新的盈利点，刘庆峰从与中国移动、中国电信等运营商合作中找到突破口，通过搜索歌曲、定制彩铃，收入分成。而沿着这思路，科大讯飞开始在客服、车载、教育、云平台等4个方面发力，与此同时，新一轮人工智能的大潮正悄然到来。

2006年，有着深度学习之父之称的Geoffrey Hinton在《Science》杂志上发表了自己的研究论文《A fast learning algorithm for deep belief nets》，正式拉开了此轮以深度学习算法为基石的AI浪潮。微软研究院负责语音识别的邓力博士是中国科技大学校友，曾在2010年到 2012年间接受邀请访问了科大和科大讯飞。邓力是最早把深度学习用于语音识别领域的人，2011年，科大讯飞也因此成为国内第一个在商用系统里使用深度神经网络的公司，逐渐拉开了与竞争对手的差距。

2014年，讯飞启动“讯飞超脑”计划，为即将到来的AI时代做好了准备。在此之后，科大讯飞开始了To C端雄心勃勃地开疆之旅，其中不乏像和京东推出叮咚智能音箱，这样走在行业前列的大胆尝试，然而结果却都不尽如人意。或许这批毕业于高等学府的博士们都没想到，真正为他们点燃这股浪潮的，是一位连高中都没有毕业，最近几年才冲杀到科技行业的中年男子。

2016年10月18日，在上海梅赛德斯中心举办的锤子科技新品发布会上，作为新款手机的三大重要功能之一，讯飞的语音输入成为了提升移动办公效率的利器。在演示过程中，锤子科技CEO罗永浩一通“胡言乱语”，面对现场上万名观众的嘈杂环境，讯飞语音不仅识别正确，且速度极快，几乎是话音刚落，文字便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引发了现场的一片沸腾。发布会结束后，讯飞输入法一度在App Store下载榜单上冲至第一名，科大讯飞股价也于次日大幅上涨，并势如破竹般，一度突破1000亿市值大关，成为了本次发布会上的最大赢家。

强敌环绕

然而从那次发布会之后，讯飞好像又“神隐”在了中国互联网的主流世界之外，回归成为那个“没有什么新闻”的公司，除了业界的几次评选比赛以及零星的质疑，我们似乎听不到太多来自讯飞的声音，直至最近，因为同传和占地的两次风波，再次成为了舆论焦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正如一些兢兢业业却没什么名气的实力派演员一样，每次登上头条不是因为出了什么好作品，而是闹出了什么绯闻，科大讯飞似乎也遇到了这种窘境。但即使抛开“绯闻”，回归主业，在以语音识别为核心的多条赛道上，科大讯飞也遇到了像BAT这样强劲的对手。去年一家国内Top5的手机企业，由科大讯飞转投百度，决定在其旗舰机上接入百度的免费语音技术。而作为科大讯飞长期合作伙伴的华为，在部分机型上也开始转投主打免费的百度。

除了手机市场，司法领域也是激烈开战的领域之一。一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称，去年8月，杭州成立全国首家互联网法院时，市场上都以为是科大讯飞提供的技术，“当日讯飞股票大涨”。但随后官方确认，该互联网法庭背后是阿里云提供的整套AI技术。

而在阿里、腾讯等互联网企业进入司法领域后，科大讯飞同类型产品报价比此前“灵活很多”，有时甚至比前两年低50%。

To B端面临围剿之势，To C端的发力似乎也没有那么顺畅。与京东合作的叮咚音箱已经出到了第二代，仍然不温不火；翻译机刚问世不久，搜狗、网易的同类产品就迅速跟进，并且在价格上体现出了显著的优势。一时间，科大讯飞面临着围局。

不过，科大讯飞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护城河。其中，教育成为重中之重，这是科大讯飞主营的三块业务之一。2016年底，科大讯飞将旗下业务拆分成教育、智慧城市和消费者三个事业部，公司三分之一员工都在做教育。根据2018年上半年财报，科大讯飞教育板块营收同比增长16.35%。 

而教育行业的一个关键特色——非标准化，也给科大讯飞构筑了天然屏障，这让BAT互联网企业很难施展他们赢者通吃的那套打法。

除了教育，车载也是各家竞争最为激烈的赛道，而通过和多家车企合作，在汽车前装领域，科大讯飞目前也处于领先地位。

讯飞准备好了吗？

在AI时代，突然被拉到和国内最强大的BAT三巨头同台对垒，科大讯飞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这一方面是对科大讯飞的考验；另一方面，也证明了科大讯飞在这个领域内深厚的积累。作为去年底公布的首批国家新一代人工智能开放创新平台之一，科大讯飞与三巨头一起，得到了国家级的认可，这家具有“隐士精神”的公司，如今又重回江湖。

一如三国时期被刘备三请出山的“隐士”诸葛孔明，这家在2017年被《麻省理工科技评论》评选为中国最聪明公司的“AI隐士”似乎发现，AI还是那个AI，但江湖已不再是那个江湖。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但AI时代的神功，还没有谁修炼出来。百度的搜索，腾讯的社交，阿里的电商，个顶个的神功，却也只是三分天下；AI时代，会不会群雄割据，谁也无法预知。就是讯飞赖以为傲的语音技术，也不见得就能“独孤求败”。

今天下之争，已非一己之力可破局也。讯飞似乎也发现，虽有盖世神功护体，但双拳毕竟难敌四手，只有培育出属于自己的“子弟兵”，才有机会号令一方。而作为旗下生态的重要一环，讯飞的1024开发者大会今年已经来到了第二届，现场参会人数由去年的4300增长到了今年的7500，开发者数量也达到了86万，增长了68%，一支“生态军”正逐渐成型。

在刚刚发布的第三季财报上，科大讯飞第三季度营业收入达52.8亿元，同比增幅56%；前三季度实现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2.19亿元，同比增长29.94%；不过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的归母净利润仅为2462.67万元，同比下降79.75%，这也与研发投入以及员工增长有关。另外，科大讯飞在C端市场的表现成绩也有所增长。2018年前三季度，科大讯飞C端市场营业收入占总营收的1/3，而去年全年，其C端市场占营收比例约为1/4。

虽然经历了一些风波，但在财报公布后，科大讯飞稳住了投资者的信心，也止住了股价连续下跌的态势。从2017年末的最高点到现在，讯飞的市值已缩水了一半。

而在早前接受采访时，刘庆峰也坦言“如果只盯着挣钱，成就不了伟大的公司。市值在任何一个时间点看都有高点和低点，现在回调讯飞的市值我认为也是合理的。”

这位博士出身的企业家，虽然面对着一众武林高手，但似乎仍在践行着自己心中那份属于隐士的执着。只是不知，属于人工智能的“赤壁之战”，科大讯飞准备好了没有？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愿隐士归来，也还是隐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