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一天,格雷西拉·伊特比德(Graciela Iturbide)带着相机来到了墨西哥一个偏远的小镇,在那里,她遇到了一群人,他们正准备埋葬家中刚死去的一个婴儿。
在伊特比德职业生涯的早期,她经常关注并拍摄有关儿童死亡的民间仪式和习俗这类题材。其中的原因很容易理解:她自己的女儿也是在六岁时突然夭折的。但是这次却完全不一样了。
这队送葬的人群举着一副几乎毫无重量的小棺材,行走在山间小路上。半途中,他们在路边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一群秃鹰正围着这具尸体啄食,骨肉都裸露在外。当他们走到墓地,天空中盘旋着的满是啄食过尸体的鸟儿。
“当时我感觉死神仿佛就在那里现身了,而且说道:‘够了!不要再继续这样忍受你们的苦难了,让这一切停止吧!’”伊特比德在墨西哥城的家中通过电话接受本文作者的采访时这样说道。
当天伊特比德拍摄留下的底片为我们提供了一帧又一帧的图像记录,帮助我们了解那天的一次偶遇场景如何对伊特比德造成影响,使她对摄影题材的选择由早期主要关注婴儿死亡事件及其相关仪式,转变为后来对鸟类摄影的更持久的迷恋。同时这些图像记录也形象地说明了她的作品如何不断地以全新的视角和方式,去启发并帮助观者理解和体会诸如痛苦、尊严以及神秘事物等重大主题,并且解释了她的摄影作品中这些主题永远不会消失的原因。
她说:“对我来说,相机是探索世界各地人们的生活和文化的一个托辞,而且通常能够吸引我去拍摄的,是那些当我观看事物时引起我惊讶并使我受到触动的东西。如果不能使我感到惊讶,我就不会拿起相机拍照,因为我的情感层面没有被触动。”
波士顿美术馆目前正在举办一场名为“格雷西拉·伊特比德镜头下的墨西哥”(Graciela Iturbide’s Mexico)的展览,与此同时还推出了她的一本同名新书。这本书展现了她在自己的国家拍摄创作时经历过的各种情感触动,还有她40多年前在本土社区度过的相当长的一段时期中创作的那些最著名的作品。
其中有一张著名的照片,是在墨西哥南部城市胡奇坦(Juchitán)拍摄的。照片中的是一位萨巴特克族(Zapotec,生活于墨西哥南部瓦哈卡州区域的一个农耕文明精英族群,属中美印第安人——译注)的王室女性,头上顶着几条巨大的南美鬛蜥。在那里,女性以拥有不同寻常的权力而闻名。还有许多其他以人物为主题的照片,伊特比德的镜头捕捉到这些人物的脸部和身体部分的特征,表现出了他们在社会边缘挣扎生存的艰辛。
然而,自称“非常政治化”而且属于“左派”的伊特比德坚称,贫穷和社会不公从来都不是她摄影的重点主题。“无论是在我的祖国还是在其他地方,我在关注到社会的痛苦的同时,也看见了生活的美丽,但我从来不拍摄贫穷的景象,”她坚持说,“我对拍摄有尊严的人很感兴趣。”
伊特比德有一些后期拍摄的照片,这些照片记录了墨西哥著名女画家弗里达·卡罗(Frida Kahlo)的紧身胸衣、假肢和其他一些私人物品,照片中这些东西都摆放在女画家色调鲜明的浴室里,伊特比德不希望这些照片被人用来将这位被誉为女权主义偶像的艺术家神话化。“我不是弗里达的狂热粉丝,”她说,“我的照片记录下来的是弗里达的身体承受的痛苦。”
伊特比德在波士顿美术馆展出的照片与特朗普政府发表的反墨西哥言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表示自己从中获得了一种平静的满足感。与此同时,她正在庆祝她的好朋友、墨西哥导演阿方索·卡隆(Alfonso Cuarón)执导的电影《罗马》在好莱坞取得的成功(2月25日,《罗马》获得了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外语片、最佳导演、最佳摄影3项大奖——译注)。但是她仍然坚称,她拍摄的照片不包含任何可供利用的政治元素。
“我的作品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拍摄的。照片表达的全都是格雷西拉·伊特比德在世界各地拍摄时双眼所看到的景象,仅此而已,”伊特比德说,“我所展示的是我如何通过一生中所受到的各种影响来诠释事物。
她所说的这些影响包括她对她称为“宗教装备”的东西,以及对宗教仪式的不可动摇的迷恋,尽管她是一个无神论者,但她仍然坚持着这种迷恋。她说,这种迷恋早在童年时代就深深地植根于她的心底。伊特比德成长于墨西哥城里一个家教很严、虔诚又富裕的天主教家庭,是家里13个孩子中的老大,但是家庭对她的影响早已被她自己富有创造性的独立个性改变了。
获得这种自由的基础在于她19岁时勇敢地冲破家庭的束缚,与一个“相对自由开明的男人”结婚了。不久,她连续生了三个孩子,然后她进入了一家电影学校,在那里她跟随墨西哥著名摄影师曼纽尔·阿尔瓦雷斯·布拉沃(Manuel Álvarez Bravo)开始学习摄影。
“阿尔瓦雷斯·布拉沃教会我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关于导师教给她的摄影技巧,她则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伊特比德被誉为“过去四十年来拉丁美洲最重要和最具影响力的摄影师之一,而且她的理念仍然激励着现在年轻一代的摄影师”。如今,已经76岁的她又开始策划重访以前从事拍摄的地方,尤其是墨西哥国外。
1987年,伊特比德曾为《美国生活中的一天》(A Day in the Life of America)一书首次拍摄了洛杉矶东部一个街头帮派的一群听障人士,目前她正计划重返当地,再次拍摄这群人为一位最近去世的帮派女领头人扫墓的照片。
“我喜欢与过去曾经合作过的人保持良好的关系,“她说,“和他们在一起的经历令我感到非常愉快。”
在伊特比德的作品中,时间和仪式的重要性无所不在,这也体现在她对于使用胶卷进行摄影的坚定不移之上。因为她知道她在这一领域不懈追求寻找的那些神秘的惊喜,很可能就隐藏在底片相版之中。
伊特比德有一幅著名的摄影作品:一位塞里族(Seri)原住民妇女正沿着一座小山往下走,她脚下是绵延无际的墨西哥北部索诺兰沙漠(Sonoran desert)。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因为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拍过,”她笑着说,“也许是那无边沙漠里的某种神灵拍摄的。”
文中由格雷西拉·伊特比德拍摄的照片均由波士顿美术馆提供。
(翻译:郑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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