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他们万里追凶，伏虎擒魔，英勇无敌；他们心细如发，抽丝剥茧，智谋过人；他们笑看生死，挥泪别离，悲悯大爱；他们临危不惧，果敢霹雳，气贯长虹；他们诠释者大道之行的忠贞，演绎着永不放弃的执著，彰显着舍我其谁的血性……
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国刑警。
由公安部刑事侦查局、全国公安文联、中国人民公安出版社联合组织近百名作家进行采访写作的《中国刑警》，以报告文学的形式，全方位、多角度展现新时代中国刑警的风采。书中的人物是16万刑警的杰出代表，是中国刑侦战线的英雄楷模。
为了讴歌时代英雄，弘扬社会正气，展现中国刑警精神，本报特推出人物专题“中国刑警报道”。专题选取十位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刑警进行报道，以他们为代表，展现中国刑警精英方阵的英雄群像。
文|法治周末特约撰稿 冯锐
责编|马蓉蓉
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刘忠义。 图片来源：公安部
“刘忠义，这个人有故事，而且忠厚，是特别值得一写的警察。但是，采访他特别难，因为他这个人太低调，谦虚得很，估计什么也不会对你讲……”采访公安部刑侦局副局长刘忠义之前，我就听到了这样的评价。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他对于自己的各种故事三缄其口，并以各种方式回避，最多也就是重复中央电视台采访他时说的那些：每一起案件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大家齐心努力，侦破命案积案是对历史负责任……一些积案能侦破，是我们公安战线几代人民警察呕心沥血的结果，是老一代刑侦专家传承带动的结果……
刘忠义说这些话的时候，郑重而庄严，神色中体现着一名当代刑警的担当。
突破“零口供”刘忠义
从刘忠义身上看不到福尔摩斯那种衣冠楚楚与皮鞋锃亮的形象，可以肯定地说，中国刑警的方程式是一种完全有别于福尔摩斯的特殊方程式。
围绕着“零口供”的刘忠义，我开始认真研究各种破案报告与新闻报道，力求发现他在侦破每一起案件时最为关键的环节——发挥的“决定性”与“不可替代性”作用。我四处寻访取证，其中有国宝级刑侦专家乌国庆、崔道植，也有刘忠义的老领导、老同事，更有当前刑侦局里老老少少的战友们。
通过大家碎片化的报料，刘忠义的方程式里的“X项”逐渐清晰，多维视角下的刘忠义最终以立体的方式真实呈现出来。
我发现，这方程式里的“X项”，大多是谦卑与淡然的刘忠义本人刻意回避的，或者是由他本人亲手在媒体面前“掩盖和模糊化”了。他永远都是在疑难案件攻坚时无限量地前进，却在案件侦破之后尽可能退到幕后和远离欢呼人群的地方。即使是《南方周末》的采访高手，也没有发现刘忠义的“达·芬奇密码”。
近年来，公安部刑侦局的工作模式由过去的单纯指导，已经逐渐演化为直接指挥、直接参与重特大案件侦破。
“刘局负责侦办的每起案件压力都比较大，仅我们处就涉及爆炸、放火、投毒等34个罪名。就拿2014年1月13日凯里爆炸案来说，当时贵州冬天特别阴冷，而刘局刚刚做过腰间盘手术，他强忍疼痛，在大年正月里一度‘躺’在椅子上指挥、决策，而他的独特视角一次次打破案件僵局。”公安部刑侦局处的一位侦查员说。
2014年1月13日，贵州省凯里爆炸案发生时，刘忠义正在河南研究一起恶性枪案。得知爆炸案发生，刘忠义第一时间奔赴贵州。
登机前，刘忠义在机场洗手间，用力将腰间的绷带裹至最紧。他刚做过腰椎手术不久，医生说术后需要静卧8个月到一年的时间。可这对于刘忠义来说是不可能的。
1月14日一时许，刘忠义到达凯里。此刻，他的心中除了现场，还是现场。
在此之前，技术民警已经对现场进行了网格式勘查，但部分参战技术员从没勘查过如此大的爆炸现场，经验不足，使得提取的物证目标不明确，现场勘查显得很凌乱。与此同时，现场物品管理也出现混乱。技术层面，法医过多对尸体残片提取固定，理化人员过多提取爆炸残留物，导致重复登记和漏登错登。一些物证被办案组借走，又被转借，使得归库困难。
种种乱象消耗着大量人力、财力和侦破案件的宝贵时间。
剑走偏锋，人人反对的刘氏视角
这次爆炸发生在凯里市龙场镇一个叫老山村的赌博窝点，造成15人死亡，22人受伤。庞大的工作量，考验着所有人。
针对不同的案件，刘忠义都有自己独到的感悟。身处核心爆炸现场时，所有人都对他抱以期待的目光。
在这起爆炸案中，当地警方最初怀疑是为赌场放哨打更的阿Q所为。他平日里见很多赌客赢得沟满壕平，因自己没如此好运天天骂娘。赌场里也没人把他当回事，阿Q为此气得牙痒痒，恨恨地道出了“等我把你们都炸了”。而且，他家里还真私藏有炸药。
贵州警方并没有仅仅把目光停留在阿Q身上，此外，还设定了多种可能，比如，输钱后的赌客或其亲属的复仇、赌场间的竞争、股东之间的矛盾、放高利贷人员之间的竞争、针对特定仇人的爆炸……
除了阿Q，黔东南州公安部门还发出协查通报，通缉此案中有重大作案嫌疑35岁男子吴某。贵州警方抓到吴某后，发现身为赌场“堂主”的吴某案发后疯狂逃跑是因为“死了那么多人，我害怕，我因为害怕才外逃”。
对于阿Q，刘忠义经过一系列侦查实验，果断将他否掉了。即使阿Q本人招供，也不可能是他。炸死炸伤那么多人，也炸伤了阿Q脆弱的神经系统。“既然吹牛吹这么大，说不是我炸的，谁信？”
阿Q被释放了，而对于专案组来说，希望变成了失望。
这时候，刘忠义对案件定性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观点——此案具有抢劫嫌疑，应该把抢劫作为案件定性的可能性之一。
很多人回忆起刘忠义给案件定性时，无人不为他的判断力折服；但他最初提出这种可能的时候，很多人却是持反对意见的。
围绕凯里爆炸案侦查的，是一个多达600人的队伍，其工作强度超乎常人想象。而刘忠义每天都坚持工作到后半夜两点。
半个月过后便是农历除夕，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又无实质进展的侦查员们出现了倦态。勘查工作已经事无巨细，是否可以封存现场，释放出一部分警力轮流休息？对此，刘忠义态度坚决：如果春节歇息几天，精气神就没了。为了保持这股劲儿，在凯里过年。
山间的帐篷里，刘忠义的腰伤一次次发作。他开始还能坐着工作，后来只能躺在椅子上看资料，发布各种指令。
参战的侦查员回忆：“这起案件的侦破工作，特别摧残人的精神。各方面信息比较多，线索来了不是，再来了又不是，侦查员懈怠了、怀疑了，甚至认为方向错了。但刘忠义局长的指挥一直很有力量，一点儿没乱，而且很有章法。”
在刘忠义的主持下，现场勘查细之又细，即便是被害人指甲内的泥土，都被提取做了化验。第一个突破很快出现了：炸弹坑内提取到疑似电雷管脚线皮一段，纽扣电池一枚，炸弹坑外围区域提取到了被炸损的电路板、蓄电池外壳……
最让刘忠义欣慰的是这块电路板，这块电路板，充分证明了这是一起遥控爆炸案。
转眼间，距离除夕已过去了21天，2月21日，一个鼓舞人心的消息传来——疑似用于引爆的遥控器找到了。
21天，对于刘忠义和600人的专案组来说，就像是过去了整整21年。正是由于他们坚持、坚持、再坚持，曙光才会出现。
第22天，侦查人员终于找到了该遥控器的生产厂家及卖出这个遥控器的商家，并在商家配合下锁定了购买遥控器的两名嫌疑人：杨文龙、杨盘中。10天后，二人到案，案件成功告破。
犯罪嫌疑人杨文龙、杨盘中供认：爆炸目的——抢劫。
共和国史上最疑难的九起“命案积案攻坚”
自2004年公安部组织开展命案侦破专项工作以来，全国命案发案数逐年下降，现行命案侦破率逐年提高，目前已稳居世界前列。近年来，中国社会治安持续好转，离不开命案侦办工作的高水准拉动。而中国刑侦事业的进步，离不开一个群体的执著努力，那就是被誉为共和国刑侦专家的群体，其中包括家喻户晓的乌国庆、崔道植等。
刘忠义是刑侦专家乌国庆的爱徒。退休时，乌国庆向公安部领导提出建议，“公安部尤其需要能够静下心来搞案件、有实力的专家，刘忠义就是这样的人。”
2011年1月，刘忠义带着优秀刑警特有的信心，以及对案件特有的执著，来到公安部刑侦局报到。
在刑侦这支高手如林的队伍里，刘忠义是个干起活儿来不要命的人。他做侦查工作严谨，作风方面尤其要求严格。公安部票务中心的数据显示，刘忠义每年有200多天都在出差。局里的年轻同事说，他们每个人都可以24小时全天候向刘忠义汇报工作。
刘忠义的身上有着与老一辈刑侦专家一脉相承的朴素、节俭和用心，秉承有老一辈刑侦专家严谨的工作作风和对刑侦事业极致的信仰，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各种各样的疑难案件上。
2016年，公安部刑侦局作出了一个见证中国刑警勇气和血性的决定——在全国范围内挑选最为疑难的命案积案若干，开展疑难命案积案攻坚行动。
血淋淋的案件要重新捡起来，这是这一代刑侦人的责任和使命，体现了新时代中国刑警的担当。全国各省、市、区公安厅陆续拿出多年来最为困惑、付出心血最多、侦查工作已经步入绝境的案件上报，公安部刑侦局则从中选出了9起难中之难的案件。
以往，公安部工作组都是以专家身份辅助地方，破案的侦查指挥权在当地。这次行动，公安部刑侦局创新了案件侦破模式，由刘忠义负责指挥，直接组织侦办案件。
这些案件很多被称为“世纪悬案”，发案时间大多距今10年以上，最长的已近30年，物证不全、现场灭失、民警信心不足等问题十分突出，破案难度可想而知。
在时任公安部副部长李伟、刑侦局局长杨东的领导下，刘忠义牵头对改革开放以来在全国具有重大影响的甘肃白银“1988·5至2002·2”系列强奸杀人残害妇女案、贵州凯里1998年杀害民警抢枪抢劫杀人案、山西绛县“2010·4·19”猥亵杀害3名女学生案等9起久侦未破的命案积案直接组织侦办。
疑难积案，没有非同一般的魄力搞不了。刘忠义又一次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有人说：“这些案件都是硬骨头，有的都快被人淡忘了，你何必揭这个盖子？”
可刘忠义认为，这些案件多年未破，被害人亲属难以释怀，如再不抓紧攻破，这些案件就将成为死案。而且，这些案件始终是压在那个年代刑侦战线指挥员、侦查员心头的一块巨石。
这是新一代刑侦人的历史责任，必须敢于担当，奋力攻坚，向历史还账，给人民群众一个交代。
择疑攻坚：看疑难度大小而非破案希望大小
破案是用来解惑的——这是刘忠义的观点。
甘肃省白银市连环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已进入老年，要是在这一代不努力侦破的话，也就永远没有机会了。“白银案”的破案难度最大，但中国刑侦队伍已历练出一批高水平的专家，另外还可借助全新的科技手段，完全可能把历史的积案攻下来。
在9起疑难命案中，有些案件的办案单位最初并没有申请由公安部组织侦破，因为案件难度大，破案信心严重不足，他们已经记不清成立了多少次专案组，但侦办一次失败一次。
刘忠义的团队指定将案件拿上来。这时，出现了一种声音：“拿上来，怎么办？没希望破的拿上来干什么？”
刘忠义强调：“我们选择疑难命案积案的案件标准，是看案件的影响和疑难度的大小，而不是看破案希望的大小。”
话音铿锵有力，这无疑就是中国刑警的担当。
在刑侦局局务会上，刘忠义向全局同志通报了情况，说明了系列案件的大和难。但大归大、难归难，刑侦局上下对即将到来的这场硬仗都十分支持。有这样一种“集体勇气”作为后盾，刘忠义信心倍增。
这是一场大战役之前的准备。刘忠义综合考虑所有情况，做好各种准备，为这场具有历史意义的命案积案侦破行动打下坚实基础。
但是，行动开始之初，到年末还有7个月时间，如果一起不破，怎么办？人们又会怎么看公安部的承诺？刘忠义定调：不带任何功利心破这些案件，对外不宣传、不宣扬，不破3起不合格。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最终9起案件竟然侦破了6起。
其中“白银案”系公安部硬性敲定的攻坚目标，由刘忠义亲自担任案件总指挥。
铁汉柔情，未忘初心
从1988年至2002年的14年间，甘肃省白银市有9名女性惨遭入室杀害，部分受害人曾遭性侵害，年龄最小的8岁。犯罪嫌疑人作案手段残忍，且极具隐蔽性，造成极大的社会恐慌。经警方交叉比对，证实9起案件均为同一人所为。2004年，白银市警方向外界公布详细案情，并悬赏20万元人民币，希望能够获得线索。
“白银案”，是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的寒流。公安部自2001年8月就挂牌督办，而多年来，甘肃省公安厅始终开展着接力式侦查，为后续工作奠定了基础。这起案件被列为9起案件攻坚之首。
2016年3月27日，刘忠义率工作组第一次到达白银。
侦办中，“白银案”的画面总会轮流出现在刘忠义脑海当中，尤其是那个被害的8岁小女孩。刘忠义一遍遍翻阅案件资料，一次次来到案件发生地，考量嫌疑人潜在的性格特点，分析嫌疑人曾经的行走路线。案件发生的地方，如今大多已物是人非，但一切都不影响刘忠义穿越时空，把时间回溯到案件发生的那一刻。
刘忠义在为侦破“2005·10·9”奸杀幼女案做再动员时候曾经这样说：“假如被害的是我们的妹妹、女儿，我们怎么办？还能按部就班无动于衷吗？还能为了怕辛苦不去认真追查每一个线索吗？”
刘忠义告诫大家，一定要带着感情去办理每一件案子，只有把感情转化成一种责任和动力，才能给那些受到伤害的人深深的慰藉。
刘忠义首先组织公安部DNA专家给甘肃警方传授最新DNA技术，并指调甘肃警方技术人员赴DNA技术先进地区学习。这一点成为日后侦破案件的关键。同时，他邀请当时已近83岁高龄的刑侦专家崔道植及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副巡视员闵建雄、安徽省公安厅原副厅长陈小平、湖北省公安厅原副厅长尚武、贵州省公安厅原副厅长赵翔等专家，深入白银市召开案情分析会。
专家组经过对多起案件足迹分析，确定其中若干起案件当中，嫌疑人始终穿着同一双布鞋，并在白银一家停产多年的小鞋厂中找到了鞋样。
每当身处昔日现场，刘忠义就仿佛看到那双鞋一步一步前行着。那是罪恶的脚步，那是警方多年苦苦寻觅的脚步。那脚步时快时慢，时而犹豫，时而疾速，脚步之上是一张忧郁而狰狞的模糊脸面。刘忠义在努力，努力看清他的真容。
根据“白银案”的具体情况，刘忠义决定将最先进的DNA技术用于破案，甘肃公安机关认真贯彻执行这一侦查思路，加大人员血样采集检验力度，一举发现了犯罪嫌疑人的亲属，并最终顺藤摸瓜，擒获杀人真凶高承勇。
此后，山西绛县残害幼女案、苏湘渝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等相继被破获。此后的刘忠义，依旧在路上。
刘忠义的作息时间毫无规律可言。吃饭、睡觉都跟着案情走，车上是他睡觉最多的地方。他的理论是在车上睡觉不耽误赶路，一举两得。从事刑侦工作30多年来，刘忠义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破案”这一件事上。
从警后入党是在1990年6月，配备的第一把五四手枪枪号是31058026……与最初从警有关的记忆，在刘忠义心中始终清晰如昨——那是初心，那是出发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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