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观日本”是旅日作家、中欧商学院客座讲师陈药师在界面新闻开设的专栏，讲述日本的商业和文化】。

日本天皇的年号大都来自于中国的典籍。

即将过去的平成年号来自于《史记》的“内平外成”、《尚书》的“地平天成”。那位脑子有点问题的大正天皇的年号来自《易经》“大亨以正、天之道也”。

昭和天皇给亚洲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苦难，而他的年号也来自于中国典籍《尚书》—“百姓昭明，协和万邦“。显然，在他治下，万邦并不和谐。

即将上任的令和天皇的年号比较特殊，出自于日本的典籍《万叶集》：初春令月，气淑风和”。

这也是首次日本天皇的年号没有从中国的古典著作中寻找的特例。

日本人对于天皇有种独特的情愫。每当日本人说起天皇“万世一系”的时候都骄傲万分。是的，在人类历史上，类似于日本这样的，天皇一直是一家人确实罕见。中国朝代更迭司空见惯 ，纵然是千年帝国拜占庭也难逃覆灭的厄运。但日本天皇基本上没有被推翻过，当然历史上，天皇的血统也遇到过被质疑的情况，但理论上来说，确实是万世一系。

不过，“万世一系”真的值得骄傲吗？也不是，因为在日本千年历史上，天皇一直被架空，成了傀儡。

在漫长的摄关政治、源平相争、镰仓幕府、室町幕府、安土桃山时代、江户幕府时期，天皇从未掌握过实权，即使是明治维新时期，明治天皇虽然在法律上被认定为最高统治者，但其实他也很少行使自己的权力，因为害怕承担责任。至于臭名昭著的昭和天皇裕仁也并非一手遮天，真正掌握权力的还是他手下的文官武将，当然处于权力核心的还是那些武将们。

那么，为什么日本实际统治者将军、关白没有篡位荣登大宝呢？这大抵是因为，天皇不仅仅是国家的象征，还是日本传统宗教神道教的象征。世俗权力的更迭大家司空见惯，但宗教的精神领袖轻易更换那就意味着日本人精神的坍塌。

所以，在二战结束之后，如何处理天皇的问题就让美国占领军伤透了脑筋。

当时，裕仁天皇通过收音机宣布日本战败的时候，很多民众内心极为复杂。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将天皇看作神一般的存在，他们所遭受的绝望、痛苦都是为了天皇而付出的宿命，但如今，一切希望都彻底破碎，天皇走下神坛，甚至美国占领军还在讨论，天皇是否要被裁定为战犯。

可想而知，当时日本老百姓内心是崩溃的，前几天还说他是神，如今怎么就变成了人？要知道，在袭击珍珠港之前，日本刚刚颁布了一本叫《臣民之道》的法则，明确了天皇是神的后代，日本是神统治的国家。

二战后，美国当时对于天皇的处理问题的讨论也异常激烈，有人认为应该废除天皇制度，这才能让日本真正民主化。但相反的意见似乎更有说服力，最后成为了主流论调。

大部分美国学者认为，天皇制是日本人的精神根基，日本人对天皇的精神支配力满怀敬意，而且，美国人自己反思，日本人不理解西方的民主制度，美国人无法理解日本人对天皇的敬意，所以对这种传统和信仰应该保持尊敬的态度。

邦纳·费勒斯准将对天皇的描述影响了占领军领袖麦克·阿瑟将军的判断，他写了一份报告叫《日本解答》广为传播，核心内容是，天皇制的保存，并不一定会导致日本再度走向战争，只要遏制日本军队再度掌权，消除日本的军事力量就可以确保和平。总之，天皇是日本的象征，不该废止。天皇周围的官僚由选举产生，避免出现军人专政。

此后，美国对日本的改造也基本上遵循着这个原则来进行。在确定了天皇还得有这一原则之后，在美国的支持下，天皇开始回到了人间。1946年，天皇免于承担战争责任的原则已经确立，天皇脱下了元帅服，换上了西装，开始四处巡行，确立自己有血有肉的形象。

出巡，对昭和天皇来说非常艰难。这是因为裕仁天皇为人拘谨，也缺乏演讲训练，巡行的时候，天皇穿着简单，看着就像个小镇青年一样，然后刻意的和民众对话，有的老百姓在给天皇的队伍清理地面，天皇还主动过来搭讪，聊聊天。

但最后，效果还是很明显的，《拥抱战败》中写道，大家一直以来认为天皇高不可攀，颇有威严，可是一看见活的发现，“天皇说话结结巴巴，而且还焦虑不安”，百姓眼睛雪亮，他们意识到，天皇也是人，而且还挺值得同情。

另外，在新颁布的宪法上也避免称颂天皇为神，天皇要彻底杜绝被神格化，天皇只是国家的象征而存在。天皇自己也颁布了人间宣言，说，朕与国民间的纽带是信任和爱，而不是单纯的传说或者神话。

话说回来，裕仁天皇因为参与了二战而广受亚洲人民的痛恨，但是他确实是一位还算幸运的天皇，他从1926年即位，到1989年去世，经历了战争、被占领、经济起飞、泡沫经济……人生丰富精彩，羡煞旁人。所以，占领期只是天皇生命中一个短暂的插曲而已。

昭和天皇之后就是我们最近在热烈讨论的平成天皇，去年，他宣布提前退位，这也是近现代历史上第一位主动退位的天皇。媒体对于天皇的更换讨论颇多，其实，自从麦克阿瑟将军的目光投向日本之后，谁做天皇就没那么重要了。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责编邮箱：zhoujing@jiemi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