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豹突击队的文化

海豹六队的总部在欧西安纳海军航空站（the Oceana Naval Air Station）的丹奈克附属中心（the Dam Neck Annex），地点就在弗吉尼亚州弗吉尼亚海滩正南方。总部外面围着栅栏，里面驻扎的是美国军队中的秘密之师。这个基地远离公众视野，不仅是海豹六队300名固定编制特种兵（他们不喜欢“突击队员”这个称呼）、官兵及司令员的家，也是这支队伍的飞行员、工程部队海蜂（Seabee）、拆弹技术员、工程师、医务人员以及情报部门的驻地。它的情报部门都配备了精密的监测技术和全球追踪技术。

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The Navy Seals，也就是海陆空三军首字母缩写）是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蛙人部队演变而来。几十年后，海豹六队诞生，而契机则是1980年一次失败的营救行动。当时，美国在伊朗德黑兰的大使馆沦陷，53名美国人遭到劫持。因为策划不善、天气恶劣，行动指挥人员被迫放弃了营救行动。而且，两架飞机还在伊朗沙漠上空相撞，造成八名军人牺牲。

美国海军于是要求指挥官、作风强硬的越南老兵理查德·马辛科（Richard Marcinko）组建一支能够快速应对恐怖主义危机的海豹突击队。它的名号本身就是冷战时期假情报的一种：当时其实只有两只海豹突击队，但马辛科把这支队伍命名为海豹六队，希望前苏联的分析人员会高估这支军队的规模。

他藐视各种规矩，给这只队伍培育了一种标新立异的形象（离开指挥部多年之后，他被裁定犯有军事合同欺诈罪）。马辛科在自己的自传《海豹神兵》（Rogue Warrior）中描述，聚会喝酒对海豹六队的团结很重要，他的招兵面试常常就等同于在一家酒吧里边喝边聊。

海豹六队内部最初由两个进攻团队，按照海军的颜色，分别命名为蓝队和金队。蓝队使用海盗旗作为自己的徽章，早期曾经赢得过“海军蓝坏小子（the Bad Boys in Blue）”的绰号，因为他们频频因为醉驾被捕，滥用麻醉毒品，训练演习的时候撞毁租来的车辆，但却几乎不受惩罚。

年轻的军官们有时候会因为尝试整顿这种他们认为很鲁莽的文化而被排挤出海豹六队。海军上将威廉·麦瑞文（William H.McRaven）曾经晋升到特别作战指挥部领导人的位置，还负责过本·拉登突袭行动，但在马辛科时期却因为抱怨很难管住手下这些兵而被排挤出了海豹六队，派到了海豹突击队另外一支队伍。

莱恩·辛克（Ryan Zinke）曾经是海豹六队一名军官，现在是蒙大拿州共和党的一名国会议员。他回忆起一次团队训练任务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当时，为了准备应对1992年西班牙巴塞罗那夏季奥运会上可能发生的人质营救任务，他们要登上一艘游艇。辛克陪一位海军上将去那艘船下面的一个酒吧。辛克说：“我们打开门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我想起了《加勒比海盗》。”他回忆称，特种兵们长长的头发、胡子和耳钉把那位海军上将吓坏了。“这就是我的海军部队？”这位上将问他，“这些家伙真的在我部队里？”

这件事就是辛克所说“大清洗”的开始。当时，美国海军清洗了海豹六队的领导层，希望实现这支队伍的专业化。海豹六队现役及退役特种兵们称，如今的文化已经不同了。如今的成员们更有可能受过更好的教育，运动能力更强，年龄更大，更成熟，尽管有些人还是出了名地爱挑战底线。

“我被踢出了童子军。”海豹六队一位前军官补充说，大部分海豹六队成员“都跟我一样”。

三角洲特种部队的成员们则是有名地按规矩办事。他们起步的时候通常是步兵，然后晋升到陆军的突击队和特种部队，最后加入三角洲部队。但海豹六队与海军其余部分之间的关系更独立，它的成员很多都是直接从军队外部进入海豹突击队残酷的训练体系。

海豹突击队成员们在突击队常规部队（偶数编号的队伍驻扎在弗吉尼亚海滩，奇数编号的队伍在圣地亚哥，另外在夏威夷还有一支专门的微型潜艇队伍）待上几年之后，就可以试着进入海豹六队。许多人都迫切地想加入这支顶级的精英队伍，但几乎一半都会遭到淘汰。

军官们在海豹六队实行轮岗制度，有时候会轮到好几次，但固定编制海豹突击队员们待的时间通常长久得多，这一点让他们拥有了超常的影响力。“许多固定编制的成员认为，他们才是真正唱主角的人，”一位前高级成员说，“这是马辛科风格的一部分。”

而且，批评人士称，他们喜欢耀武扬威。虽然海豹突击队其他队伍（它们在美国海军内部被称为海豹突击队“白队”）也执行类似的任务，但海豹六队追踪的是最有价值的目标，而且还承担着战区的人质营救任务。同时，它与中情局的合作也更多，在战争地带之外执行的秘密任务也更多。只有海豹六队接受过训练，追踪落入坏人手中的核武器。

海豹六队在2011年本·拉登突袭行动中扮演的角色催生了一个小小的产业，出现了一大批相关的书籍和纪录片，这一点让守口如瓶的三角洲特种兵们不以为然。海豹六队的成员们原本应该对自己的行动遵守保密纪律，因此，两名成员开口说出自己在基地组织领袖本·拉登死亡事件中发挥的作用之后，许多现役及退役的成员都十分恼火。这两名成员，也就是马特·比索奈特（Matt Bissonnette）和罗伯特·奥尼尔（Robert O'Neill）被控泄密，目前都在接受海军罪案调查处（the Naval Criminal Investigative Service）的调查。前者出了两本畅销书，回忆自己在海豹六队服役的日子；后者则在一期电视特别节目中自称杀死了本·拉登。

其他一些成员则是因为滥用药物被悄悄踢出了海豹六队，或者因为涉及军事承包商及周边工作导致的利益冲突退出了队伍。2012年，美国海军惩戒了海豹六队11名现役及退役特种兵，因为他们要么泄露了海豹六队的策略，要么为了帮助推广电脑游戏《荣誉勋章：战士》（Medal of Honor:Warfighter）对外提供了保密的训练录像带。

经历了过去13年里多次的派遣之后，这支队伍的成员们很少能够全身而退。据海豹六队一位前高级成员透露，已经大约有30名特种兵及支持性人员死于作战任务。这些人中包括15名金色中队（Gold Squadron）成员、两名炸弹专家。2011年，一架代号为Extortion 17的直升机在阿富汗被击落，他们因此丧生，而这也是海豹六队历史上最惨烈的一天。

突袭行动中用来爆破的炸弹产生的爆炸波、反复不断的进攻以及海上营救或训练中乘坐高速攻击船的冲击也造成了伤害。一些人头部饱受创伤。“身体被毁了，”一位最近刚刚退役的特种兵说，“脑子也被毁了。”

约翰·哈特（John Hart）医生说：“海豹突击队队员们跟NFL那帮橄榄球运动员很像，他们从来不愿意说‘我想退出’。”哈特是达拉斯德克萨斯大学（the University of Texas）脑健康中心（the Center for BrainHealth）主任，而这个机构治疗过许多来自海豹突击队的患者。他说：“他们送来的人本来就已经受到了脑震荡的影响，而且还在不断地在现有的问题上增加新的打击。人的大脑需要充分的时间才能恢复。”

杀戮的自由

阿富汗战争初期，海豹六队奉命前去保护阿富汗领导人哈米德·卡尔扎伊（Hamid Karzai），一名成员在一次针对这位未来的阿富汗总统进行的刺杀行动中擦伤了头部。但随后的那些年，卡尔扎伊却猛烈批评美国特种作战部队，抱怨他们在突袭行动中经常杀害平民。他认为，海豹六队和其他特种兵队伍的活动刺激了塔利班的征兵活动，最终甚至尝试彻底禁止夜间突袭行动。

大部分任务都不会出人命。几位海豹六队成员称，他们把妇女和儿童赶到一起，靠推搡或者枪管把男人们赶到一边，然后挨家挨户搜查。他们经常活捉俘虏；一名军官说，许多俘虏在海豹突击队成员们殴打、制服他们的过程中被打破了鼻子。

海豹六队成员们的行动通常受到指挥官们的密切关注，因为海外行动中心及丹奈克的军官们例行查看高空无人机提供的突袭行动实时监控录像，但成员们同时也获得了很大的自由权。虽然特别作战部队行动的时候必须遵守和阿富汗其他军事人员一样的纪律，但海豹六队成员们通常都是在夜间执行任务，在少有目击者的黑屋子里、在摄像头监控范围之外的地方决定着人们的生死。

特种兵们通常使用装有消音器的武器，趁敌人睡着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干掉他们。他们辩解说，这种行为和在敌营投下一枚炸弹没什么两样。“我趁人们睡觉的时候溜进他们的屋子，”比索奈特在他使用化名马克·欧文（Mark Owen）出的书《没有英雄》（No Hero）这样写道。“如果我逮到他们有枪，我就干掉他们。队伍里其他人也都这么干。”

他们的决定往往都是板上钉钉。他们开枪就是为了要人的命。一位尚未得到任命的军官补充说，为了“保险”，特种兵们会向已经倒下的人继续开火，确保他们确实已经毙命。（据一位医务人员透露，在2011年非洲海上一艘遭到劫持的游艇上进行的一次行动中，一位海豹六队成员用刀砍一名海盗，留下了91道伤口。在此之前，这名海盗和其他攻击者已经杀害了四名美国人质。一位前海豹突击队成员说，特种兵们都接受过训练，“要挑断、割断每一条大动脉。”）

这位尚未任命的军官说，所有规矩浓缩起来就是一句话：“如果你判断自己受到了威胁，那你就要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杀掉某个人。”他描述说，一名海豹突击队狙击手曾经在阿富汗不同的场合杀死了三名手无寸铁的人，其中甚至包括一名小女孩，但最后却依然告诉上司，他觉得他们构成了威胁。从法律上来说，这就够了。但这位尚未任命的军官称，这在海豹六队“行不通”。“你得实实在在地受到了威胁。”他补充说，这名狙击手后来被赶出了海豹六队。

六七名接受采访的前军官及固定编制的特种兵称，他们都知道海豹六队成员导致平民死亡的事情。海豹六队前高级固定编制成员斯拉宾斯基说，他驻队期间，亲眼目睹过海豹六队成员误杀平民的事，“可能有四五次。”

几位前军官称，如果怀疑存在不必要的杀戮行为，他们会对海豹六队成员进行例行询问，但通常都找不到违规行为的明确证据。特别作战部队一位前高级军官说：“没有深究的动力。”

“问我是不是发生过坏事？”另外一位前军官问。“问我杀戮行为是不是超出了必要的数量？肯定是的。”

“我认为，自然的倾向是，如果是个威胁，那么干掉它。过后你意识到，‘或许我夸大了那个威胁，’”他说。“要问我那些家伙是不是故意杀死不该死的人？我很难相信。”

平民死亡是任何一场战争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但在没有明确作战界限的冲突中，在敌方战士与非作战人员很难区分的地方，一些军事法律专家称，传统的战争法则已经过时，需要新的日内瓦公约。但另外一些人则因为这种观点怒火中烧，说长期以来一直存在、明明白白的行为规范应该继续管理模糊的现代战争。

杰弗里·S.科恩（Geoffrey S.Corn）说：“打击无法无天、毫无悔意的敌人时，强调这些纪律和规定甚至变得更重要。”他曾经是军法署署长办公室（the Army’s Office of the Judge Advocate General）的战争法高级专家，如今是南德克萨斯法学院（South Texas College of Law）的一名教授。“因为那个时候复仇的本能会很强烈。而战争并不是为了复仇。”

2008年初，海豹六队蓝色中队派驻阿富汗临近结束的时候，长老们曾经向控制赫尔曼德省的英军总司令投诉。据一位前海豹六队高级成员透露，英军总司令立即召见海豹六队的指挥官斯科特·摩尔（Scott Moore）说，两位长老报告称，海豹突击队在一个村庄里杀害平民。

那次行动的目的是俘虏或者除掉塔利班一个代号为“目标潘特拉”（Objective Pantera）的头目。摩尔随后与领导这次行动的人对质。

摩尔询问当时的情况时，中队指挥官彼得·G.瓦瑟里（Peter G.Vasely）否认称，特种兵们没有杀害任何非作战人员。据海豹六队前成员及一位军方官员称，瓦瑟里说，他们杀掉了所有正面遭遇的男人们，因为他们全都带着枪。瓦瑟里目前负责驻扎在东海岸的海豹突击队常规部队，他通过一位发言人拒绝就本文发表评论。

摩尔请求联合特种作战指挥部调查这件事。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指挥部接到多份报告称，某个村庄几十位目击证人指控美国军队参与过草率的处决行动。

海豹六队另外一位前高级成员后来承认，蓝色中队总指挥斯拉宾斯基行动前曾经下达过指导意见，行动目标中的所有男性必须干掉。斯拉宾斯基否认了这种说法，称没有政策要求杀死所有男性。他在一次采访中说：“我从来没有向这些人传达过这一点。”

他说，那次突袭行动前后，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年轻的特种兵们割破一位已经死亡的塔利班战士的喉咙，并因此而深感不安。“他似乎是在分尸，”斯拉宾斯基说，接着又补充说，他还马上大喊了一声，“住手！”

美国海军罪案调查处后来的结论是，那名特种兵当时或许只是在从那名死亡的塔利班战士胸前割下他的装备。但海豹六队的领导们称，他们担心，当时一些特种兵正在失去控制，涉事的那名特种兵后来被送回了美国国内。斯拉宾斯基怀疑他手下的人当时并没有恰当地遵守战场上的纪律，于是召集他们，发表了一次他所说的“非常严厉的讲话。”

“如果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觉得有必要采取任何报复行动，必须告诉我。”他回忆自己当时这么告诉他们，“除了我，谁也没有权利批准这种行为。”他说，他的讲话本意在于传递这样一个讯息——这种许可永远也不可能到来，因为这种行为不合适。但他承认，他手下一些人或许误解了他的意思。

据海豹六队两位前成员称，联合特种作战指挥部洗清了这个中队在潘特拉行动中存在任何违规行为的嫌疑。目前依然不清楚当初有多少阿富汗人在那次突袭行动中丧生，也不清楚具体的死亡地点在什么地方，但一位前军官称，他相信事发地点就在赫尔曼德省首府拉什卡尔加正南方。

但这些杀戮事件促使高层展开了一场讨论，在一个许多男人都带枪的国家，海豹六队怎样才能“确保只追捕真正的坏人，”部队一位前高级领导人说。

其它质询中也没有人受到过任何指控。这些质询通常由联合特种作战指挥部、而不是美国海军军方的调查人员处理。一般而言，如果出了问题，涉事的军人就会被送回家；比如，一位前军官称，有三个人就曾经因为在审讯中对一名俘虏动粗，最后被送回了丹奈克，就和其他一些卷入可疑杀戮行为的团队成员一样。

一年多以后，另外一次行动激起了阿富汗人的强烈抗议。2009年12月27日午夜刚过，几十名美国及阿富汗军人乘坐直升机降落在库纳尔省几英里外的一个小村庄，趁着夜色行军进入了村子。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10位村民已经被杀，其中有八人是还不到17岁的少年。

关于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仍然存在争议。那次行动的目标是俘虏或者除掉塔利班一名高级特工，但情况很快就变得很明显，行动目标所在地当时根本就没有塔利班头领。这次行动的依据是假情报，而且美国在阿富汗待了多年以后，军事行动依然深受这个问题的困扰。库纳尔省一位前省长调查之后控告美国人杀害手无寸铁的学生。

联合国阿富汗特派团后来发表了一份声明，称初步调查结论是，“遇害的人中有八人是当地学校的在册学生。”

美国军方发言人一开始说，死去的人属于一个叛乱据点，这个据点一直在制造自制的爆炸设备。他们最终撤回了这种说法。但美国军方一些官员依然坚称那些年轻人全都带着枪，而且都跟塔利班有瓜葛。北约组织一份声明称，执行那次突袭行动的人“本质上并不是军方人员，”似乎是在暗指中情局才是负责那次行动的人。

但海豹六队成员们同样也参与了那次行动。作为欧米茄秘密行动的一部分，他们加入了一支攻击部队，部队中还包括中情局准官员以及受过中情局训练的阿富汗军人。

当时，这个在阿富汗战争初期启动的行动已经发生了变化。进入巴基斯坦受到了限制，因为在那里展开行动很难不引起巴基斯坦士兵和间谍们的注意，因此，行动主要局限在两国边境的阿富汗一边。

那时，后来已经成为美军在阿富汗最高指挥官的麦克里斯特尔出于对卡尔扎伊抱怨美军造成平民伤亡的回应，收紧了夜间突袭行动的规定，降低了特别行动的频率。

海豹六队多年来一直在精心打磨偷偷潜进敌营的技术，但后来却接到命令，要求他们在对一个地点发起进攻之前必须“喊话”，类似于警察用喇叭宣布：“举起手，自己走出来！”

斯拉宾斯基说，最常发生平民伤亡情况的就是这种“喊话式”的行动，尽管它的本意是为了降低平民伤亡。他说，敌方作战人员有时候会先派出家庭成员，然后从他们身后开枪；或者给他们手电筒，指示他们指出美方作战人员的位置。

在电视节目中自称击毙了本·拉登的前海豹六队成员奥尼尔同样认为这些规定令人苦恼。“我们发现的情况是，他们给我们的造成额外损伤的自由越大，我们的行动就越有效，因为我们不会利用这种自由，但我们清楚我们事后不会遭到怀疑。”他在一次采访中说，“规矩越多就越难办。”

（译者：轩然）

美国海豹突击队第六小分队秘史（下）将在周日更新，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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