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路分叉于黄色树林里
可惜我不能都踏上脚步
一个世纪前,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在著名的《未选择的路》中起笔的句子,成为了今天许多人在面临人生抉择时脑海中最先回响起的声音。诗人所见的两条路同样躺在草叶里,通向未知,一条“在灌木丛中蜿蜒而去”,一条“需要踩踏,因为杂草丛生”,最终他选择了后者。
1912年,也就是这首诗被正式发表的三年前,已近中年的弗罗斯特仅在小刊物上登过几首诗,一直未能获得真正的认可。在当时,选择做一个诗人就意味着要接受贫穷,但他还是决定继续创作。那一年成为了他人生的关键转折点,他变卖了在美国新英格兰的农场,辞去了乡村学校的教职,举家迁往英国谋求发展。幸运的是,他很快结识了英国诗歌圈的几位重要人物,包括庞德、叶芝、T.E.休姆、爱德华·托马斯等。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他的第一部抒情诗集《少年的意志》和第二部叙事诗集《波士顿以北》相继问世。1915年,弗罗斯特重返美国新英格兰经营农场,但此时的他已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农民了。回顾这段曲折的经历,他写下了《未选择的路》,在诗中如此作结:“我选择了一条更少人走的路,这使得一切都不一样。”
在诗歌创作上,弗罗斯特同样选择了一条“更少人走的路”。站在传统与现代的交界点上,绝大多数诗人都倾向于进行自由诗的试验与革新,将工业文明的新鲜血液注入到创作中,弗罗斯特却没有被这波现代主义的风潮打动。相比之下,他更像一位来自古代的牧人,仍然遵从传统的韵律,以通俗、朴质的语言书写他最熟悉的乡村农耕生活,因此也被人们称为“新英格兰的农民诗人”。在他笔下,押韵的四行体、十四行体诗占据了多数,回应着19世纪浪漫主义的抒情风范;他还受英国诗人勃朗宁的影响,擅长将戏剧独白的手法运用到诗歌的写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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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所谓的“现代性”,弗罗斯特有着自己的主张:“现代诗人必须是向现代人说话的人,不管他是活在哪个时代。”因此,用“旧形式表达新内容”才是他的意图。若将弗罗斯特的同代竞争者桑德堡与其并置,这一点就更为凸显了。前者在诗歌中拥抱以芝加哥为轴心的中西部城市风姿,见证了美国在现代化进程中的乐观与民主,后者则驻守在新英格兰的田园之中,探索工业社会背景下人与自然的相对关系。从表面上看,弗罗斯特的视野似乎从未离开过身边的树林、石墙、农舍和田野,描绘的也多半是乡野村民的普通生活,但本质上,他的诗是写给受过良好教育的城市人看的。借由地方口吻和日常化的比喻,他常常在简约含蓄的表达中发展出超越地域和时代的广阔深意,指向具有普遍性的人类生存问题。诸如“好篱笆才有好邻居”“地球是爱的如意居所”这类富含哲理的句子,在他的诗中俯拾皆是。
可以说,弗罗斯特的诗歌完美体现了他自己提出的创作宗旨:“始于愉悦,终于智慧”。他一生笔耕不辍,生前出版了十多部诗集,并先后于1924、1931、1937和1943年四次获得普利策诗歌奖,被誉为“美国文学中的桂冠诗人”。日前由湖南文艺出版社译介出版的《未选择的路》收录了弗罗斯特各时期的重要作品,其中除了二百余首诗歌外,还包括一部诗剧,较为完整地呈现了诗人的创作风格。经出版社授权,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从中选取部分作品,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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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罗伯特·弗罗斯特 著 远洋 译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19-01
牧场
我要出去清扫牧场水泉;
我只想停下来耙去落叶
(也许我会等着看泉水清澈):
我不会去太久——你也来吧。
我要出去牵那头牛犊,
它站在它妈妈身旁,那么幼小
妈妈舔舐时它歪歪倒倒。
我不会去太久——你也来吧。
暴风雪恐惧
当风在暗地里损害我们,
并用雪抛掷
矮屋子的东边窗户,
这头野兽,
用一种憋闷的吠声咕哝着,
“出来吧!出来!”——
要经过内心的挣扎才能去,
啊,不!
我估算我们的力量,
俩大人一小孩,
我们全都睡不着,强忍着不去注意
炉火最终熄灭时寒冷怎样匍匐而来——
雪怎样被堆积,
庭院和道路被抹平,
甚至直到给人慰籍的谷仓变得遥远,
我的心被疑问占据——
我们能否随着白昼起身
并拯救无助的自己。
未选择的路
两条路分叉于黄色树林里,
可惜我不能都踏上脚步,
作为旅行者,我久久伫立
沿着一条路眺望,尽目力所及
直到它在灌木丛中蜿蜒而去;
于是走上另一条同样美的路径 ,
或许是有着更好的原因,
它需要踩踏,因为杂草丛生;
虽然经过那里的往来行人
其实曾几乎同样磨损它们。
那天早晨,两条路同样躺在
草叶里,尚未被脚步踩得发黑。
哦,第一条我留给改日再来!
但我知晓路跟路如何连接,
我怀疑是否还会返回。
我将一边叹息一边讲述这经过:
在许多年后,在某个地方:
两条路分叉于树林里,而我——
我选择了一条更少人走的路,
这使得一切都不一样。
火与冰
有人说世界将终结于火,
有人说终结于冰。
从我已尝过的欲望来说
我站在偏向火者一边。
但如果世界不得不毁灭两次,
我想我对恨很了解,
可以说用于破坏
冰就够了
也同样厉害。
窗边的树
窗边的树,窗树,
夜幕降临时关上窗户;
但让我永远不在你我之间
拉下窗帘。
模糊的梦之头从地面抬起,
最靠近的物体弥漫成云,
你轻灵的舌头高声谈论
所言并非都很高深。
但是树,我看见你被剥夺被摇曳,
而假如你在我睡眠时看见我,
你就看见我被剥夺被劫掠,
失去一切。
那天她让我们的头挨在一起,
命运女神曾有关于她的想象,
你那么关心外面的风雨雪霜,
我只关心内心的天气。
出生地
从这里往前到山坡上
几乎毫无希望的地方,
我父亲创业,围起一眼泉,
在所有东西都圈在墙里边,
使土地只限于生长牧草,
不同活法也能凑合温饱。
我们是十几个女孩和男孩。
这骚动喧闹大山似乎喜爱,
而且不久之后成就了我们——
她的微笑总是含着某种深情。
今天她连我们名字都不知晓。
(女孩子当然全都改姓了)
山把我们从她的膝上推开。
现在树木长满她的膝盖。
熊
那只熊双臂抱着她上方的树,
将它往下拉,仿佛它是情侣,
要吻别它野樱桃的嘴唇,
然后让它弹回,直立于天空。
接下来她摇晃墙上的卵石
(进行她秋天的越野赛跑)。
她穿过枫树林悠过来荡过去,
她的巨大体重把铁丝网压得嘎吱响,
在铁丝齿上留下一缕毛发。
这就是放出笼子的熊的进步。
世界有让熊觉得自由的空间;
宇宙对你和我却似乎狭窄。
人的行为更像笼子里可怜的熊,
整天与紧张的内心愤怒搏斗——
他的情绪拒绝所有理智的建议。
他踱来踱去,不肯停歇
他咔哒响的趾甲和拖着走的脚,
在他敲击的一头是望远镜,
另一头是显微镜,
两种仪器被寄予同样的希望,
结合使用视野相当辽阔。
要是他从科学踏步里抽身休息,
只是靠后坐着,摇摇他的头
穿过九十度的弧,似乎,
在形而上学的两极之间。
他靠后坐下,屁股稳固,
鼻孔朝天,眼睛(若有的话)紧闭,
(他看似笃信宗教,但他不是),
他左右来回摇晃着脸颊,
在一个极端赞成一个希腊人,
在另一极端赞成另一个希腊人,
但仅仅可以说,这也许是思想。
一个布袋似的人物,同样可怜
无论久坐不动还是走来走去。
本文诗歌部分选自《未选择的路:弗罗斯特诗选》一书,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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