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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3月7日,斯坦利·库布里克逝世二十周年。
二十年前,刚刚完成《大开眼戒》的他,在英国因病猝然离世。从此,一段传奇在人间终结,这个电影史上的巨人,再也没有下一个项目了。
“为什么,为什么,完美的男神看不懂寇比力克。”
如My little airport的歌中所唱,再全能的男神,也有被《2001:太空漫游》考倒的遗憾,谁叫库布里克总是那令人难懂的存在。
他深居简出行踪神秘,纽约客出身却常年住在英国郊区,平生大部分时光都远离喧嚣的好莱坞;他每次出手必有争议,挑战起禁忌毫不在意,死硬的完美主义更是江湖闻名。
文艺挂的影迷,有的也许会嫌他拍的终究是类型片,缺了点意识横流的骚柔气质。
商业片的观众,或许会认为他拍片艰涩诡异,看起来太过理智,少了些可供亲近的情感。
然而,无论你爱他还是恨他,但凡你是热爱电影的信徒,你都会将他视为伟大的天才,放在导演众神殿中仰望也好,放在玩梗的私货里恶搞致敬也罢,反正不管如何都无法忽视。
拍出《公民凯恩》的奥逊·威尔斯,曾经钦定他是有出息的后辈;向来高冷的大卫·林奇,为他欣赏自己的《橡皮头》而喜不自胜,从此成了真正的粉丝。
放眼库布里克庞大的拥趸群,古往今来不少都是业界同行。那么,这些人之中,到底谁才是最懂他的头号库粉呢?
我的答案是史蒂文·斯皮尔伯格。
天才与英雄
一说起库布里克,人们总爱念叨他生前最爱的那个段子。
斯皮尔伯格死后上了天堂,上帝派圣彼得来接见他。圣彼得说:“史蒂文呐,上帝特爱你的片,让我来实现你的愿望。”斯皮尔伯格回答说:“我十分想见库布里克。”
圣彼得说:“这恐怕不行,你懂的,库老师不爱见人。”这时候,斯皮尔伯格看见一个大胡子老头骑着单车从身边经过,他连忙问:“哎?这不就是库布里克吗?”
圣彼得镇定神色,抖了个包袱,“不,史蒂文,那不是库布里克,那是上帝,只不过他老人家老觉着自己是库布里克。”
这个段子之所以经典,一是因为捧哏出镜的斯皮尔伯格,与库布里克私交甚笃,拿老友开起涮来毫不留情,正是这段友谊佳话的证明。
1980年,老斯与老库初次相识,英国的百代摄影棚里,一次伟大的相遇悄然登场。
凭借《大白鲨》吓尿众人,一跃成为当红炸子鸡,那年的他,34岁,正要开启第一个系列大片《夺宝奇兵》,从此成为全球票房的摇钱树。
拍完惊世骇俗的“未来三部曲”,已是特立独行的代言人,那年的他,52岁,正要创造恐怖片的新经典《闪灵》,哪怕故事改得让原作者气到跳脚。
“要看看我搭的景吗?”当库布里克遇上斯皮尔伯格,第一句话就是关于电影。
连手都还没握一个,老库就领着老斯在片场转悠了一圈,递给他自己发明的潜望式取景神器,带他去看全景酒店各种角度的视图,丝毫没有见外的意思。
“我刚踏进摄影棚的第一天,就得到了一位大师的亲身传授。”多年以后,回忆起这次人生初体验,被手把手教育的老斯,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因为一场舞台火灾,老库的《闪灵》延期拖棚,直接导致排队的《夺宝奇兵》没法拍摄。于是,老斯决定临时改变计划,带剧组先去法国作业,让老库有充裕时间完成作品。
工作上的默契,对电影的热爱,使得性格迥异的两个美国老乡,自此开始了长期的友谊。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聊技术还是谈故事,一见如故的他们,电话粥总是煲得不断。
“你觉得我这部片怎么样?”《闪灵》完工之后,老库邀请老斯到家中一聚,在饭桌上直言不讳地问他。“不太喜欢。”当时的老斯心中毫无感觉,对着好友大谈电影问题。
没想到,老斯后来成了该片的超级铁粉。看完25遍后,喊着“真香”的他,仿佛悟出了真谛:“库布里克的电影会在你的身上成长,你必须不止看一遍,一看就根本停不下来。”
正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割舍不掉闪灵情结的老斯,多年之后,又在作品中贩卖起了私货,这种执着的劲头,就好像要回到当年的饭桌,说一句:“斯坦利,我误解你了。”
彼此钦佩的老斯与老库,虽然有着长达十几年的友谊,但这段关系还是超越了世人的理解,美国知乎Quora上,吃瓜群众就发出过这样的疑问:
“为啥库布里克与斯皮尔伯格会是好朋友呢?”
人们之所以会棒打基友,只因两人身上截然不同的代表性。
升入天堂的好人斯皮尔伯格,骑车发疯的混蛋库布里克,这种强烈的反差,正是上帝段子经典的另一大原因。
商业与艺术、温情与冷酷、体制精英与独立先锋、温良圆融与桀骜不驯,每个斯皮尔伯格所代表的符号对面,站着的都是库布里克。
老斯的世界里,童心从来不会被辜负,即使有苦难蒙尘,也有仁慈去擦拭。主人公每次面临险境,都能有化险为夷的圣光降临,说不清是商业的妥协,还是导演的喜好。
而到了老库的世界,世界的罪恶总在滑稽地喷射,人们在理性框架里艰难行事,却总也逃不脱绝望的处境。每一段旅程都得走向极致,从来没有什么尺度的限制。
一个是好莱坞最大的成功典范,票房资本玩得溜,奖项荣誉拿得多,颁奖礼上除了上帝,就数他被感谢的次数最多,几乎是美国国师的老斯,一直都是玩转体制的电影英雄。
一个是最被好莱坞忽视的局外人,尽管神作不少但只得过一个特效奖,常年以来都被媒体丑化为不近人情的怪人,与之相比的老库,更像一个孤军奋战的艺术天才。
如此不同的两人,却因为奇妙的缘分相遇,成就了一段世人不敢相信的友谊。斯皮尔伯格这个特别的库布里克粉丝,值得在影史中占一份领头的位置。
他人的嫁衣
他人的嫁衣从来都不好做,弄不好就吃力不讨好,更何况你接盘的,还是天才的遗产。
好奇心旺盛的库布里克,留下了太多没有下文的项目。其中最有名的两个,便是科幻片《人工智能》与传记片《拿破仑》,碰巧的是,替他一偿夙愿的都是斯皮尔伯格。
说到《人工智能》这部片,老斯大概这辈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影片上映后,人们纷纷质疑它的烂尾结局,认为他毁了老库的毕生心血,将残酷末世题材变成了温情科幻儿童片。
其实呢,根据他的解释,这个项目是这样开始的,“80年代的时候,库布里克打电话给我,说我是最合适拍这片的导演,这是我更会表达的感情,他不擅长。”
“我想让你读读我写的故事。”此后,老库更是积极推动进度,甚至在认识的十几年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老斯寄去了大纲,郑重的程度让老斯受宠若惊。
于是,老库驾鹤西去之后,老斯立刻上马拍摄,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一阵狂批。
“人们的推测与事实正好相反,大家都觉得库布里克会在Teddy和David那里结束,其实我完全是按照老库95页的大纲拍的啊,真是太冤枉了啊啊啊。”
如果库布里克拍《人工智能》会怎样?恐怕永远都是个未解之谜。自认更懂库布里克的观众,将矛头指向了斯皮尔伯格的同时,却忽略了他在电影中的深情用心。
当我们再看这部电影,会发觉老斯一直在努力模仿着老库的风格。无论是从他往日的影像中,捕捉到好友的手法特色,还是凭借对老库本人的理解,去还原他不擅长表达的情感。
为逝去天才做嫁衣,怎么想都是一件难事。试想一下,如果老斯按自己的风格去拍,人们会说这也太不库布里克了!如果老斯全按好友的风格去拍,人们会说这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吧!
一个人沉迷AI进化的创意,直到死去也没能把它搬上银幕;另一个人,不愿意看见老友留下遗憾,接着他的路走下去,哪怕力有不逮风格割裂,是不是也是一次光荣的失败呢?
当然,情怀归情怀,对于尚未出炉的《拿破仑》,我们还是希望斯皮尔伯格能尽好把关责任,以头号库粉之名,为天国的库布里克送上一份礼物。
死后被爱
世上关于斯坦利的最好赞美,几乎都来自他的老友史蒂文。
1999年3月7日,斯坦利去世,收到消息的史蒂文,和家里的客人彻夜谈论斯坦利,“我为他们讲解电影场景,我想让他们看见斯坦利内心深处的爱。斯坦利经常被批评,说他是一个没有情感的导演,不,我认为他是个充满情感的人。”
1999年3月21日,奥斯卡颁奖礼上,史蒂文为斯坦利献上致辞。“他想带我们去一个我们永远也想不到的地方,于是他用想象力去为我们造了这个地方。他就是斯坦利·库布里克。"
斯坦利离开的这些年,无论是纪录片还是媒体采访,史蒂文总是回忆着这位好友,不厌其烦地向世人去介绍这位电影传奇。
“斯坦利·库布里克是一个我交了18年的朋友,一个让我话费破表的同事,一个电影界伟人。”
“斯坦利从来不模仿别人,但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模仿他。他复杂流动的镜头风格对我的作品、我的同事们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斯坦利的天才之处在于,就算你已经看了15遍他的电影,即使你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你也会放弃抵抗,再次为片中发生的事感到惊讶。我还没见过这么有魔力的人。”
2018年,电影《头号玩家》上映,史蒂文绵延已久的怀念达到了最高潮。
电影中,闯关小分队重回远景酒店。惟妙惟肖的CG技术,使斯坦利当年精心制作的布景焕发新生,场内是真人VR游戏,场外是观众3D观看,一场来自21世纪的致敬在银幕上发生。
当年,饭桌之上,史蒂文对斯坦利说他不爱《闪灵》。斯坦利去世19年之后,史蒂文终于有机会对着全世界宣示他的闪灵情结,用他们相遇的方式缅怀故人。
追思老友,史蒂文这样说,也这样做,终于将库布里克的电影带进了新一代影迷的世界;死后被爱,斯坦利的传奇由斯皮尔伯格讲诉,伟大无须奖杯加冕,时间自有公正评判。
▲豆瓣用户“AIRE”在“斯坦利·库布里克逝世二十周年”话题上的广播
作为库布里克粉丝,就算你不喜欢斯皮尔伯格,你也不得不承认,他是这世上的头号库粉。
作为一个影迷,只想学着《头号玩家》说一句:斯坦利,史蒂文,谢谢你们拍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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