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 | 林子人
编辑 | 黄月
1895年,由俄国“古典芭蕾之父”彼季帕及其助手列夫·伊万诺夫联手编导的新版《天鹅湖》在圣彼得堡首演,获得空前成功。若是作曲家柴可夫斯基仍然在世——彼时他已去世一年多——他将欣喜地看到这部在他生前未获过多关注的芭蕾舞剧在20世纪成为最负盛名的古典芭蕾作品之一。
“从1895年的第二版《天鹅湖》到今天,这部芭蕾经典在世界上盛演不衰,无数的编舞大师们在自己的《天鹅湖》中奉献出了心血篇章,”舞蹈演员黄豆豆指出,“而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越来越多的编舞家不再满足于在传统《天鹅湖》的故事框架和人物关系内游走,编舞家们开始追求用自己的舞蹈结构,甚至解构后再解构自己的《天鹅湖》。”
这其中最具艺术个性、最具艺术影响力和跨时代的意义的,或许要数马修·伯恩爵士(Sir Matthew Bourne)的《天鹅湖》了。1995年,马修的《天鹅湖》于伦敦萨德勒威尔斯剧院首演。它是伦敦西区和百老汇上演时间最长的芭蕾舞剧,曾在英国、美国、俄罗斯、澳大利亚、韩国、日本、以色列、新加坡和中国演出。故事基于原版《天鹅湖》改编,沿用了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和情节梗概。马修·伯恩版本的特别之处在于将传统的女性天鹅角色改为由男性舞者演绎,因此业内人士也常称它为“男版天鹅湖”。这一版《天鹅湖》将于8月15日-25日在上汽·上海文化广场上演。
男版V.S.女版
时隔24年,马修仍然清晰地记得改编《天鹅湖》的契机。在1992年完成他的首个大制作芭蕾舞剧《胡桃夹子!》后,着手改编《天鹅湖》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形成。“我需要做到与众不同,抹去《天鹅湖》在人们脑海中留下的印象——穿着芭蕾舞纱裙的女人们——让男演员来扮演天鹅就顺理成章了。这个大胆新鲜的主意成了我改编《天鹅湖》的开端。”
为了编舞,马修·伯恩不仅对原版芭蕾舞剧了若指掌,也仔细观察了真正的天鹅是如何在水面上游动、在水下嬉戏、与鹅群和人类互动的,“我通过观察天鹅的动作,借鉴创作了许多舞步。”与此同时,九十年代沸沸扬扬的英国皇室绯闻也让他在剧情设置上有了新的考量:“每天的头版头条新闻都是戴安娜王妃、查尔斯王子、卡米拉和安德鲁王子夫妇的逸事。所以我想到,《天鹅湖》中的王子也处于一个类似的境地:他无法和自己心仪的人在一起。所以这个故事在当时也是一个很符合热点的故事。”
这一版《天鹅湖》一炮而红,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成功来得有些突然,令人猝不及防——在当时,马修的舞团还是一个需要文化基金资助的小舞团,而这部需要赞助才能实现的大制作芭蕾舞剧一跃成为了剧评人口中的“西区必看演出”,并很快登上百老汇的舞台。2000年,“男版天鹅湖”更因电影《跳出我天地》(Billy Elliot)进入了全球观众的视野,家喻户晓。“这部剧的确改变了我的人生,”马修说。
尽管如今他已经是一位硕果累累的知名编舞、导演,带领的新历险舞团足迹也已遍布全球,但《天鹅湖》对他和他的舞团依然有着重要意义。“我们大概每四五年就重排一次《天鹅湖》,这是一部很适合开拓市场的舞剧。就比如说在中国,《天鹅湖》是第一部上演的马修·伯恩舞剧,它让观众感到兴奋,想要看到更多,然后我们就会带其他的剧过来。”他笑着表示,如果这部舞剧是他唯一一部成功的舞剧,那他可能就不会那么喜欢它了,“鉴于我们现在已经有很多剧目了,它还是很棒,无论我们去哪里都能给我们带来新的观众。”
改编V.S.原创
熟悉马修·伯恩作品的观众会注意到,他非常善于重新演绎脍炙人口的故事,为经典文本赋予新的含义。许多人问他是否想过制作原创剧,他表示自己对“原创剧”不感兴趣,况且在他看来,他所做的就是原创剧,“在站不住脚的故事基础之上,它们成长为新的、属于自己的故事。”不过从务实的角度来说,改编经典剧目亦是明智之举。“《灰姑娘》《天鹅湖》《睡美人》就是比那些新创造出来的剧目更卖座,现实就是如此,”他说,“但如果你能够在知名剧目的基础上有所发挥,这其实是一个更好的策略,能让你的舞团存活下来。不过我确实认为我们在创造新的故事和新的人物。”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没有那么多原创故事的,所有的故事都有其原型。”
对于马修来说,改编经典剧目的挑战在于如何找到颠覆原著的“大主意”(big idea),以及如何做到雅俗共赏:“《天鹅湖》的大主意就是男性扮演天鹅;《灰姑娘》就是伦敦空袭;《睡美人》就是融入吸血鬼元素。然后你要如何根据这些想法讲述整个故事?我需要想到某个新奇的点,然后让它成为一个有逻辑的故事。这个故事应该吸引两种观众:第一种是深爱原作的观众,第二种是对芭蕾或原著一无所知,甚至从未进剧场看过舞剧的观众。”
单纯凭借舞蹈要如何讲好故事呢?马修·伯恩说,他的秘诀在于敢于简单和重复:“观众需要时间理解,而这是很多编剧不会去做的——他们反对简单和重复,因为这看上去太容易了,但观众是需要时间去观看去理解剧情的。”
需要承认的是,改编经典作品是要冒着“被指控不尊重原作”的风险的。日前迪士尼宣布真人版《小美人鱼》将由非裔歌手Halle Bailey主演,就引起了广泛争议,可以想象,在二十多年前推出“男版天鹅湖”的时候,马修·伯恩也面对过类似的质疑。他告诉界面文化(ID:BooksAndFun),最初确实有观众表示无法接受这个版本的《天鹅湖》,认为这是对这部享有盛名、备受喜爱的古典芭蕾舞剧的亵渎,但持这种观点的观众只是少数,“太多记者等着看我的笑话,写诸如‘可耻的作品’、‘马修·伯恩是芭蕾舞界的坏男孩’之类的负面报道了。但情况并非如此,多数观众在第一时间喜欢上了这部作品。”令他印象最深也最为感动的评论来自他的童年偶像、俄罗斯知名男芭蕾演员米凯亚·巴瑞辛尼科夫(Mikhail Baryshnikov)。这位一生中跳了无数次《天鹅湖》的舞者在看过这一版后表示:“你让我再次爱上了《天鹅湖》。”
现代V.S.古板
观众的反应也证明了创新对于在当下延续经典的重要价值。马修认为,成功的改编要求编剧在一条细线上小心翼翼地挪动,一边是深刻理解把握原作精髓,另一边是明白每个版本的经典作品其实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不想震惊观众,我只是喜欢制造惊喜。”对于他来说,男版天鹅并不是一个噱头,而是出于更好地服务叙事的目的:“这让王子和天鹅之间的关系变得更有趣,关系转移到了心理层面,发生在王子的脑海之中。正义的声音,邪恶的声音;好的天鹅,坏的天鹅。故事更多是围绕王子本身展开,他没有爱上美丽的公主,而是纠结于如何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美丽、野性和自由。”
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想到,这个脑洞大开的设定不仅造就了一部成功的舞剧,同时也给国际芭蕾舞坛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许许多多对舞蹈有兴趣的男孩因为看了《天鹅湖》而备受鼓舞,投身芭蕾舞事业。“这部剧激励了很多年轻舞者。目前在《天鹅湖》剧组中的每一位演员都是看着这部剧长大的,都以参演这部剧为梦想。”马修·伯恩笑着说,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和那么多仰慕自己的年轻人一起共事,“他们看我的目光就好像我是个历史人物一样!”
《天鹅湖》的巨大成功也警醒了全球各地的芭蕾舞团,艺术总监们纷纷开始思考,如何将这门古老的演艺艺术带入新世纪,如何摆脱老古董的刻板印象、融入现代剧场,如何吸引新一代的年轻观众。马修认为,芭蕾实际上需要更现代的设计——在很多情况下芭蕾都显得太过落伍,即使只是用投影替换绘制的舞台背景、升级灯光也能让古典芭蕾焕发生机。在他看来,所谓的“现代剧场”就是引入当代元素,让作品与当下产生关联。改变已经在慢慢发生。他注意到,融合芭蕾和当代舞蹈元素是一个全球趋势。
2018年9月13日,在原版制作问世23年后,“男版天鹅湖”重启复排。在保留原版中的标志性元素之外,马修·伯恩和托尼奖得主、布景与服装设计师莱斯·布拉泽斯顿(Lez Brotherston)及灯光师宝拉·康斯特布尔(Paula Constable)重新设计了舞美和灯光效果。他表示,新版的舞美在精细程度和美观程度上有很大的提升,场面将更加生动深刻。“二十多年前因为技术条件限制没有办法实现的一些效果也将呈现出来。在新版制作中我们用到了投影,所以大家能看到舞台上有一些天鹅真的可以飞起来,演出中也将出现一些新的编舞段落。”
马修·伯恩对首次扮演头鹅/陌生来客的年轻演员威尔·博泽尔(Will Bozier)赞不绝口。事实上,博泽尔为了获得这个梦寐以求的角色颇费了一些心思。虽然一开始马修对他是否能演绎这个有着两种性格和面向的角色有所疑虑,但博泽尔的出众表现最终说服了他。“在生活中他有些呆呆的,但在舞台上他的表演非常有张力和力量感。他的动作优美且有韵律。他非常特别。”
这也是马修·伯恩及新历险舞团继《天鹅湖》(2014)、《睡美人》(2016)和《灰姑娘》(2018)之后再次携作品来到上汽·上海文化广场。新一轮的《天鹅湖》也开启了马修·伯恩与文化广场未来三年的合作。据他本人透露,他非常期待能够在不远的未来将他的复排作品《红舞鞋》和最新作品《罗密欧与朱丽叶》带到上海。“《罗密欧与朱丽叶》与以往的作品截然不同。它非常有激情、非常暴力,也非常血腥——剧终时舞台上都是血。我对这部作品非常自豪,因为它与当下非常贴合。它讲述的当下年轻人的故事,能够在剧中与年轻人产生联系让人兴奋。”他说。
(马修·伯恩《天鹅湖》将于2019年8月15日至25日在上汽·上海文化广场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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