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也看不到左老师的《打豆腐》了。”
黄梅戏丑角演员左胜利去世后,一位资深的老戏迷悲痛地说。
都知道黄梅戏有“三小”(小生、小旦、小丑),但丑角从来都只充当配角,表演再好,也不过是给别人当绿叶扶。
但在很多资深戏迷看来,左胜利却是例外。他演的丑角酣畅淋漓,能够将喜剧色彩发挥到极致,特别是运用了一些“土得掉渣”的村俗俚语,使观众格外捧腹。
在老戏迷的眼里,左胜利不仅是一位知名的丑角演员更是一名表演艺术家。虽然直到生病离世,他还不过是国家二级演员,但只要在舞台上,他带给观众的欢乐总是满满的。
“演小丑很难出名,不像演小生、小旦,灯光总照着你。”左胜利叹息道。
对于舞台艺术而言,“市场行情”往往能决定着表演者的发展方向。因为小丑在黄梅戏中的戏份少,大多是插科打诨、制造笑料,所以很少有小丑能够出名,更没有多少人为专门看小丑戏而买票。学演小丑,就预示着不能站在舞台中间。因此,愿意演小丑的年轻演员越来越少了;而细心揣摩小丑角色、想把小丑演好的演员更少之又少。
然而,黄梅戏真可以不需要小丑吗?
“生旦净末丑,狮子蛤蟆狗。只有行当样样都齐全了,一曲戏才算完整。”在生前最后一次接受电视采访中,左胜利曾向观众这样解释着丑角在黄梅戏里的重要作用。
那时的他,已经患病,习惯性地戴着一顶灰色的鸭舌帽,面容显得有些憔悴,但声音却铿锵有力,眼神里闪烁出对未来黄梅戏美好的憧憬。
二
1943年9月,左胜利出生在安庆市德宽路一所普通的民宅里。他的父亲是街头卖熟食的,母亲是全职家庭主妇。左胜利是家中的长子,自然被寄予了厚望,早早地便进入学堂读起书来。
14岁那年,左胜利考入黄梅戏剧团演员训练班,成为了一名黄梅戏小演员。因为长相姣好,左胜利本有机会饰演小生,但是他却选择了与自己性格更为接近的小丑行当。
“当时老师觉得他形象好,让他学小生,他却哭着要学小丑,老师犟不过他,只好让他学了小丑。”左胜利的家人至今还不无遗憾地说。
从训练班毕业后,左胜利进入了黄梅戏一团,师从著名丑角演员吴来宝。黄梅戏一团是严凤英、王少舫的母团,而吴来宝更是与严、王齐名的杰出黄梅戏丑角演员。在吴来宝手把手地调教下,左胜利迅速成长了起来。他懂得了如何从生活中去观察体悟,如何使表演更加生活化、具体化和真实化,从而演出更具特色和韵味来。
从艺五十多年来,左胜利出演的大小剧目约有百余本,成功地塑造了许多典型的人物形象。如《王小六打豆腐》里的王小六,《瞎子算命》里的皮瞎子,《张古董借妻》里的张古董等等。
相对于小生和小旦,小丑的行当在黄梅戏剧目中是看似容易却艰难的。表演者不但要会小生、老生的戏份,有时还要懂一点小旦,且要有灵气,善于发现笑点。
因为戏份杂,且受剧本自身的制约,小丑在黄梅戏中时常被边缘化。但左胜利却坚持认为,任何行当只要用心,都可以成名,关键还是在人。演戏,说到底还是热爱,只要用心去表演,就能“行行出状元”。
左胜利曾坦言,黄梅戏丑角演员现在已是严重青黄不接,行当发展不容乐观,前景堪忧。其中原因有三:一是,缺乏专门的丑角教师;二是专业剧团热衷于排大戏,大戏中丑角戏份是欠缺的;三是年轻演员心浮气躁,急于成名,不愿意钻研丑角。
“红花再好,也要绿叶扶持。只有行当齐全、各拥绝活、各领风骚,才是一个剧种走向成熟的标志。”左胜利说道。
三
凡听过黄梅戏的人,都知道《王小六打豆腐》这目戏。戏中的王小六好吃懒做、好赌成性,嗜酒、怕老婆且可爱,是一个活脱脱的生活丑角。
左胜利演了这曲戏近千场,他的“王小六”家喻户晓。
为了演好这目戏,左胜利曾仔细揣摩过人物的性格和语言,细致到对某一句话、某一个字具体怎么念、用什么强调等。在左胜利看来,要把戏唱好,最重要的是要唱出“原汁原味”来。而小丑角色之所以能够吸引人,关键是在于能够表演出“逼真”来,要善于“丑中见善”、“丑中寓美”。
查江剑是中国戏曲学院导演系的一名90后学生,他是听了左胜利的《打豆腐》而爱上黄梅戏,进而想表演起丑角来。
2014年,查江剑成为了左胜利的关门弟子,见证了左胜利晚年为黄梅戏艺术倾注全部心血的过程。
“2014年是我人生中又一转折点,在中国戏曲学院学习两年的京昆后,又回到了久别重逢的黄梅戏故里——安庆。这次我是怀着收获的喜悦,虔诚的求学之心回到这里跟我的几位优秀的老师学习黄梅戏的传统剧目。有幸在这次的学习中请到了著名黄梅戏丑角表演艺术家左胜利先生教授《打豆腐》。第一次的排练我去接了先生,在公交车站,二人是第一次以师生的关系见面。先生的朴素、亲和,没有让我感到丝毫艺术家的架子,而是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师傅的幽默谈吐总是让我们每次的交谈和学习显得格外轻松……师傅说从来没想过要收学生,或许是缘分的缘由……”
“奶奶拉我进房间,说给我看样东西。只见她地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古老的小箱子,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师傅生前演出的戏服,还有《打豆腐》里用的每一个道具,一个古朴的化妆盒,整整齐齐的放着,奶奶说,师傅每次演出回来总会自己用心地整理他用的这些东西,我知道这样一个简单行动看出的是一位老艺术家对戏曲的那份情,对自己从事的这门职业的那份爱!……有许多朋友为我惋惜,说左老师从不愿收徒,好不容易缘分来了,才拜了师傅不久师傅就去世了,我可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记得电影《失孤》里有这么一句台词:缘起,缘灭,缘聚,缘散。我觉得我们师徒也是。但我们没有缘散,师傅走了,可是我们没有就此了解,他给我留下另外一个家,另外一家关心我的人。”
这是查江剑断续写在微博上的文字。
作为年轻的90后一代,因为对戏曲的一份热忱,查江剑投身到了黄梅戏丑角表演行当中来。而当他决心拜左胜利为师后,即刻为老一辈戏人的风骨所吸引。
在查江剑心中,左胜利吸引他的不仅是精湛高超的表演技艺,更是对艺术的那份虔诚地信念。
“左老师在进重症监护室前一天半夜,自己唱起了纺线纱。他女儿问他干嘛,他说他想唱唱,想过过瘾。因为进重症监护室就得插管了,他似乎知道自己不能再开口说话了。听完这,我心里一阵震撼,我感到了一股强大的老艺术家的力量,他们把黄梅戏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他们是真的把这些事情当着自己一生的事业在奋斗。”查江剑说道。
四
江声浩荡。
靠近江边的迎江寺传来了几声悠远的钟声,新修的振风塔正以崭新的面目静静地守护着古城安庆。
左胜利先生走了,但是他的那份执著的艺术精神却像江水一样回荡在古城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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