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年前，日渐衰老的菲利普·罗就请他的朋友鲁斯·默多克——他在康涅狄格州乡下房子的长期看护——为自己雕刻墓碑。默多克是个石匠，罗斯让他仿照阿尔伯特·加缪的墓志铭，只写姓名和日期，用简单的大写字母蚀刻进一块默多克在院子里发掘的石头上。

去年春天，身患心脏病的罗斯在纽约过冬，他给默多克发了封邮件，说“如果我这身老骨头还允许的话”，他想在阵亡将士纪念日的时候回一次康涅狄格。但他回不来了：几周后，他以85岁的年龄去世。

当地时间7月20日，我在康涅狄格州利奇菲尔德某家拍卖行举办的罗斯遗产拍卖会上见到了默多克。罗斯一生结过两次婚，女友成群，但他死时却是未婚状态，并无子嗣。有一次，罗斯的某个女友觉得他太孤单了，就送了他两只小猫。他喜欢极了，但很快又将它们归还，说它们会让他工作分心。

尽管罗斯与新泽西州纽瓦克的关系不可磨灭，但他的成年生活却主要在纽约的公寓和康涅狄格州沃伦市的18世纪农舍里度过。在沃伦，马场、石墙、不张扬但造价不菲的殖民风格屋子、一神普救派教堂星罗棋布，竟然与罗斯在《鬼作家》中描写的老作家EI·隆诺夫在新英格兰的隐居地十分相似，他“安静地住在一所有护墙板的农舍里，位于伯克郡1200英尺高的一条未铺的路的尽头”。

在《纽约客》2000年的一篇评论中，大卫·莱姆尼克将罗斯的纽约之旅描述为“对巴比伦的定期袭击”，默多克告诉我，罗斯就像是那种群居僧：将所有一切都献身工作，严格自律，鲜有爱好，但又时不时地像土拨鼠钻出地洞那样讲个笑话、吹吹牛皮。在默多克一年一度的烤猪聚会上，他父亲和罗斯会互相抱怨身上的大病小痛，大部分客人都不知道罗斯是何许人。

默多克今年60岁出头，是那种保守的小镇美国人，他持枪，并且厌恶大都市，一生只去过两次纽约——一次是开车将罗斯紧急送去看心脏病医生，一次是参加罗斯的追悼会。看着“苏富比的人”在罗斯死后四处踩踏他的房子，给他的财物估值，这令默多克心烦意乱。

纽瓦克公共图书馆将接收罗斯的庞大藏书，因此剩下的遗产大部分就是家具——罗斯喜欢的那种坚固的棕色木质器物——和一些个人财物。他的短波收音机拍卖价达到了450美元，语音邮件则值250美元，有人为他的新秀丽牌滑轮行李箱出价550美元。拍卖师提醒说，罗斯的名字和地址依然标注在上面。

这些重量级的买家均是匿名，以电子出价方式竞拍。亲自到场拍卖的有大约60人，他们穿着柔和的太阳裙，戴着玳瑁眼镜，身着对领正装衬衫，看起来更喜欢观看，而不是购买。

本场拍卖的王牌是几部打字机：一台普通的Selectric牌打字机出价4800美元；带原装箱子的Olivetti牌打字机开价17500美元。由于罗斯没有家庭，拍卖所得将会捐给一家不具名的慈善机构。

当我坐在默多克的皮卡上面，他告诉我罗斯就像“一个球”，有着“强烈的幽默感”。大部分罗斯的著作他都读过，他说有些罗斯笔下的人物，用的是康涅狄格小镇上那些他不喜欢的人的名字。他问罗斯的时候，罗斯只是笑笑，然后说：“如果你坐在一条足够长的河边，你会看到你敌人的尸体漂过。”

在讣告中，《纽约时报》评价罗斯为“最后一个伟大的白人男性”，是他非凡文学成就的证明——他写作了30本书，拿遍了诺贝尔奖以外所有主要的文学奖项——但他也承认，一些评论家指责他的作品存在性别歧视。

作家艾米丽·古尔德用“中世纪的厌女者”这个词来形容罗斯，以及他的同辈诺曼·梅勒和约翰·厄普代克，但她也说她喜欢罗斯的书，并赞赏它们的活力及“无悔”的质量。在2009年的一篇文章中，作家凯蒂·洛芙评论道，比起当代男性小说家的那种“自我意识麻痹”以及更为微妙的性别歧视，罗斯及其同胞的作品更为可取。就罗斯而言，他认为全国女性组织推动了他的图书销量。

去世前，罗斯是在世的犹太作家中最著名的一位。他的作品一次次回归犹太主题，他的对话中夹杂着意第绪语（Yiddish）。他的成名作（或许也让他埋没）《波特诺伊的怨诉》是一场天大的恋母玩笑，讲述一个性欲受挫的犹太男孩与一片肝脏做爱的故事，后来那片肝成了家人们的晚餐。

但罗斯自认为自己是一名美国小说家，而不是“犹太美国小说家”。他写作的中心问题以及焦虑，都是关于“美国性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关切。正如伊丽莎白·裴科达最近在《国家》杂志中写到的，“他是一个美国性多于犹太性的吟游诗人，吟咏归属感与爱国精神。”

罗斯所有财产中最令人瞩目的，是一个曾为尤基·贝拉拥有的棒球棒，他在加入洋基队之前曾为纽瓦克之熊队效力。这个棒球棒拍出了4000美元。默多克告诉我，罗斯把这根棒子靠墙倚着，当作抗击窃贼的护卫。

本文作者J Oliver Conroy是一名作家、记者，现居纽约。

（翻译：马元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