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尚先生Esquire 张璐诗
编辑|谢如颖
可是现在的乐队都不这么做了,有些所谓“摇滚乐”的,用半小时、一小时就作出来了。但在我看来,在抓住了一瞬间的灵感时,再去研究如何发展成为言之有物、有分量的一段音乐,那才是重点所在。说真的,我无法想像电脑制作能实现那种灵感发生的瞬间,那些各种元素的汇合。不可能。
摄影 Greg Williams
造型 Xinwen Li
化妆 Malgorzata Topolska
场地鸣谢 The BEAUMONT
吉米·佩奇拍摄时常常难掩笑意,有时只是轻扯嘴角,有时是露齿大笑,温润且平和。作为摇滚史上最具影响力与创意的英国乐团「齐柏林飞艇」的首脑,他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压迫感或是性格强烈。这是《时尚先生 Esqui r e》杂志的拍摄现场。他穿着紧身皮衣,身形瘦削,头发银白,蓄着小辫子。他在摄影团队的要求下在书桌前写下随笔,拍摄结束后小心翼翼将之叠起,放入包中。
他已年过 75 岁,但作为常见于各种「史上最伟大吉他手」榜单前十位的传奇人物,这些年来仍然活跃。在北京奥运会闭幕式的「伦敦 8 分钟」上,吉米就曾抱着他的「吉布森 Les Paul」吉他登台炫技。最近,吉米·佩奇刚将自己的 7 把吉他借给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进行展览。
采访前,他把玩了一阵房间里的两把吉布森 Les Paul 电琴,问道,「是新的吧?」吉米对每个问题都详细作答,采访中还彬彬有礼地数次确认:「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了吗?」言谈间透出老派绅士式的风度。
对谈时,吉米的记性偶尔迟缓,但当这位众多乐手心中的「吉他之神」回忆起四五十年前,乐队在录下《天堂阶梯》的那间乡村大屋里的即兴演奏时,语气透着热切,皱褶包围下的双眼闪闪发亮。而提到成名后的纵欲与荒诞时,吉米则谨慎地灌了一点鸡汤。
吉米·佩奇出生于 1944 年,从中学时期开始在伦敦担任录音室乐手。在 1963 到 1965 年之间诞生的英国乐队唱片中,超过半数的吉他演奏都出自吉米之手,他效劳过的乐队包括了「滚石」乐队、The Who、The Kinks 等。不久之后,吉米与吉他手杰夫·贝克在「雏鸟」(Yardbirds)乐队中组成双主音吉他编制。
1968 年,已经拥有丰富录音与制作经验的吉米,以极快的速度找齐了主唱罗伯特·普兰特、贝斯/键盘手约翰·保罗·琼斯、鼓手约翰·博纳姆,组建起超级乐队「齐柏林飞艇」,录制第一张专辑用了 30 小时。
「齐柏林飞艇」是音乐史上最畅销的团体之一,它的速度与力量、不寻常的节奏模式,加上吉米强烈失真的吉他声响,成为乐队令人瞩目的特点。迄今「齐柏林飞艇」的专辑在全球已售出接近 3 亿张。乐队录制发行过的 9 张专辑,全都登上过美国「公告牌」排行榜前十位,其中 6 张登顶,这使得「齐柏林飞艇」稳居美国史上「最畅销乐队」第 2 位。
尽管外界常将「齐柏林飞艇」列入「重金属」、「硬摇滚」范畴,事实上爱好广泛的吉米在专辑制作中引入了布鲁斯、民谣、世界音乐等多元风格。吉米自己也弹曼陀林、斑鸠琴,以及世界上第一种电子乐器特雷门琴。作为制作人,他经常使用多轨叠录,制造出光影独特的动态层次,为后来很多乐队带来启发。
1980 年,鼓手博纳姆在吉米位于温莎的家里突然去世,吉米·佩奇立即停止了乐队的一切活动,成立 12 年的「齐柏林飞艇」就此解散。但吉米并未远离音乐。在整个 1980 年代,他与好友杰夫·贝克、艾瑞·克莱普顿合开音乐会、与前队友罗伯特·普兰特同台演奏。他还重操旧业,为不同的乐队当乐手。不过,对于「齐柏林飞艇」的乐迷而言,最重要的一个场景莫过于 1988 年由博纳姆的儿子杰森担任鼓手的一次乐队重组演出。1990 年代之后,吉米继续着演出,并开始对「齐柏林飞艇」的 9 张专辑做母带重制。
关于吉米·佩奇,世人最难忘的永远是「齐柏林飞艇」,那是世界摇滚乐黄金时代所能诞生的最好的乐队。当你热爱那个年可是现在的乐队都不这么做了,有些所谓「摇滚乐」的,用半小时、一小时就作出来了。但在我看来,在抓住了一瞬间的灵感时,再去研究如何发展成为言之有物、有分量的一段音乐,那才是重点所在。说真的,我无法想像电脑制作能实现那种灵感发生的瞬间,那些各种元素的汇合。不可能。代和那个年代的音乐,你不会用垂垂老矣来形容吉米·佩奇,谁又忍心呢,尽管采访结束时,他站起身来,药片从口袋掉出来撒了一地,75 岁的老吉米对我说,「你当然还没问完,我们聊的是一个人一辈子的事啊!」
2019 年 8 月 英国 伦敦
“我是唯一不断拿出自己新想法的吉他手”
Esquire(以下简称「ESQ」):没记错的话,你最初接触的是一把西班牙吉他,对吗?
Jimmy Page(以下简称「JP」):没错,那可真是一连串诡异的经历。从我出生到八九岁大,我家住在伦敦一个机场旁边,我父母一直想搬走,最终我们搬到了伦敦以外的乡村小镇埃普索姆(Epsom)上这地儿最有名的是赛马。现在回想起来,我父母当时做的这个决定很对。我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当我们搬到新家后,我发现以前的主人留下了一把西班牙吉他,家里没有人会弹,吉他一直就摆在那儿,当装饰品。但可以说,这把吉他的出现,成了我人生里一个突然的介入。一般的西班牙吉他都是尼龙弦,但这把却是钢弦,还挺特别的。通常在篝火晚会上你会见到有人捧着这种吉他,边弹边唱。
那是 1955、1956 年,我十一二岁的样子。那时有个玩噪音爵士乐(skiffle,又称民谣爵士乐)的人叫 Lonnie Donegan,当时在电视上还看不到摇滚乐,而这伙计弹吉他,他乐队里还有一个弹大贝斯的人和一个电吉他手,他们在电视上演出「Cumberland Gap」、「Rock Island Line」这些歌。吉他手自己不过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但我记得自己看着电视看呆了,同一个节目里出现的那些夜场舞曲根本没法比。
周末结束后,周一我回到学校,听到一大群人都在议论「周末看电视了吗?看到那个叫 Lonnie Donegan 的人表演了吗?」每个人都很兴奋。就这样过了几个礼拜,一天在学校午间休息时,我看到田野中间站了一个人在弹吉他,那把吉他跟我家里那把很像,但他在弹的是 Lonni e Donegan 的音乐。我当时想:我的老天,这可真是了不起。
我就走上前去跟他聊了起来。他看上去可能比我大三岁吧,我跟他说:「我家也有一把这样的吉他。」他让我改天带过来:「我教你怎么调音,再教你几个和弦。」我家前主人留下的那把吉他,就这样,当了两三年的摆设,终于被拿起来了。
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这个人就是始作俑者。我们现在还偶尔有联系。
ESQ:那你后来学过弹尼龙弦的吉他吗?
JP:有啊。后来为了识谱,我去了伦敦一家西班牙吉他中心学琴,主要练习右手的技巧,因为我只会民谣吉他的扫弦。
ESQ:当有人开始教你和弦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JP:最初我就是学了两个和弦,回家就练习在和弦之间快速转换,而我腿上的吉他所发出的共鸣,有点像是在对我说话,在对我歌唱。我跟吉他之间产生了一种很深的纽带。我不停地练习,进步很快,书里能找到的和弦全掌握了。很快,就到了我要换掉那把篝火晚会吉他的时候了。我父母很好,圣诞节时他们给我买了一把提琴式的 F 孔吉他当礼物。
那把吉他很好用,但我听的音乐大多数都是用实心吉他弹出来的,所以没过多久,我就又想换一把实心电吉他用。我父亲跟我说,他不太明白这些吉他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但他很公平:如果我想换吉他,得自己买单。我想没有问题,那我就勤工俭学。父亲同时还提出要求:继续学琴可以,前提是我不能耽误学业。他看到我弹吉他很花时间,不希望我顾此失彼,失去重心。他这么做很合理,我后来对我的孩们也是这么说 [笑]。
ESQ:你后来在吉他上使一把弓的想法,跟你用 F 孔吉他有关系吗?
JP:倒也不是。是这样的:我先是买了一把看上去跟 Fender Stratocaster 很像的琴,但其实琴是在捷克斯洛伐克制造的,我记得乔治·哈里森有张照片里拿着一把同样的琴,好几个有名的吉他手都有这样一把琴。然后我换了一把 Les PaulCust om,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录音室吉他手。通常,在录音室里,鼓手、贝斯和吉他手归一个阵营,因为他们觉得从管弦乐团来的小提琴手反复地拉着同一个音,跟他们炸裂天地的节奏相比很无趣。因此小提琴手和从爵士乐团来的铜管乐手都自己一边待着。不过有一天,在茶歇的当儿,其中一个小提琴手问我,有没有试过用提琴的弓去拉吉他,我回答「没有」,心里也觉得吉他没有提琴琴码的弧度,估计行不通。可他接着又说:要不试一试?这可不是一般小提琴手会有的法,我稍微试了一下,确实是可以的,于是买了一把弓,按这位提琴手教我的方法改良了一下,就用上了。
ESQ:我很好奇你那把刻着一条龙的 Telecaster 电吉他去哪儿了呢?
JP:我真高兴你问这个问题,刚好这把琴正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里展出。这个展览的主题是现代乐器,其中就有我的七把吉他、两个音箱、两套演出服。我还为他们拍了视频,在里面弹吉他。
这把琴是在「雏鸟」乐队过渡到「齐柏林飞艇」时代一直在用的,那条龙是在「雏鸟」时期就画上去的了,然后整张《齐柏林飞艇 1》里用的都是它。到了《齐柏林飞艇 2》大部分用的就是吉布森 Les Paul 了。从那时候起,我在录音室主要用的也就是 Les Paul 了。两把吉他都很好,但 Les Paul 好在把音箱开得很大也不会有啸叫。有一点啸叫也可以好好利用,控制好就成了一种音频。
ESQ:你在组建「齐柏林飞艇」的时候,从录音室吉他手的经历中提炼出了很多不一样的想法,比如混合了不同的音乐风格,尤其是其中来自布鲁斯的影响,在英国摇滚乐队当中并不多见。
JP:我从小听的音乐就很广泛,当然,将我整个人吸引过去贴着音箱听个不停的是摇滚乐。因为我对吉他的热爱,使得我对各种风格的吉他演奏都照单全收,包括了古典吉他、民谣弹法、爵士吉他等等。
即使那时的我吉他技巧有限,也很能区分猫王的吉他手斯戈蒂·摩尔(Scotty Moore)与里奇·尼尔森(Ricky Nelson)的吉他手詹姆斯·伯顿(James Burton),又或者是 B.B.King 的布鲁斯,他们各自的风格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很早就明白,同样是六根弦,折射出来的个性是各式各样的。当时杰夫·贝克的姐姐在埃普索姆的艺术学院读书,她觉得我跟杰夫认识一下挺好的,那天杰夫带着他自己造的吉他来敲我的门,我那时刚好自己造了一把贝斯,结果我俩一见如故。杰夫在不同场合都提到过,吉米家的唱片什么风格都有,包括古典音乐。虽然我不懂怎么去演奏,可古典音乐对我产生的影响不浅,它我认识到音乐不同层次的构造。这样慢慢积累,到了我给别人当乐手的时期,基本上无论是什么音乐风格,我就都能够驾驭了。
ESQ:当别人乐手的经历是怎么为你后来进入「雏鸟」、再到「齐柏林飞艇」做铺垫的?
JP:我上学时开始玩乐队,那时就不光是听唱片扒乐谱,而是会自己想出一段独奏来。17 岁时,我第一次去面试乐手,他们拿出和弦图表来让我一试身手。因为我知道布鲁斯、知道摇滚乐 、也知道 R&B,因此我很轻松就编出了一段独奏。那时候周围的人都比我大 7 岁,但我是唯一不断拿出自己新想法的吉他手。就是这样,我推开了一道门,而且留下来了。
ESQ:在组建「齐柏林飞艇」之前,你脑子里有没有一个成型的想法,想要组建一个什么样的乐队?
JP:那还得回到我给别人当乐手录音的时期。那时我还在上学,并没想过去做学徒,但实际上我学到了非常多:录音应该怎样、不应该怎样。给人当乐手,也意味着会学到制作的过程。在加入「雏鸟」之前,我参与了不少录音制作工作。我与杰夫·贝克曾经同时在乐队里,他离开以后,我与其他成员继续四个人的「雏鸟」,经常在地下俱乐部里演出。当时美国有很多这样的场所,不光有旧金山的 Fillmore Winterland,还有芝加哥的 Electric Circus、迈阿密的 Three Image Club 和 底特律 Grande Ballroom。
我与乐队一起在这些地方做了很多音乐上的实验:我用上了小提琴弓,有一次还一边用弓拉琴,一边放采样卡带:有铁路上的火车声、Staten 岛上渡轮开进来时的声响、口哨声等等。那时我就有很多挺前卫的想法。到了「雏鸟」乐队解散时,我对美国的状况算是比较了解了:立体声的 FM 电台那时还是地下广播,流行金曲都是通过 AM 电台广播的。在组建「齐柏林飞艇」之前,我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些什么素材,知道自己想要做「Dazed a nd Confused」、「Communication Breakdown」、「Babe I'm Gonna Leave You」这样的歌。当乐队组齐人以后,我对乐队前景有很立体的想法,并且希望乐队里面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都能独立拎出来听。当你放五遍唱片,你既可以去听整体的乐队,也可以单独去听罗伯特唱的是什么,约翰·保罗·琼斯、约翰·博纳姆或者我都在做什么。
我要做一张很有力量、但仔细听也不至于糊得像摊泥的唱片。怎么把鼓录下来,在乐队存在之前我早已经想好了。要做的只是找到适合的乐手。这些人迅速就到位了,速度真的很快。录音就用了 30 小时,你肯定也听说过:就是从进棚开始算,到完成混音为止。整个过程效率极高,我们一分钟都没有浪费。这样的效率之前我们是闻所未闻。
“创作时的兴之所及”
ESQ:你当时觉得「齐柏林飞艇」是最牛的乐队吗?
JP:我知道乐队在第一张专辑中已经释放了很多能量,但我知道乐队的本性使然,我们每个人都很喜欢即兴演奏,因此如果有人连续两个晚上去看我们演出,同样的曲目他们会听到完全不同的版本。我们个人本来就是技术精湛的乐手,但当我们合在一起时产生的力量,是我们单独在台上时完全无法相比的。光是说音乐能力,我们在一个框架之内能够做出的无限探索,以及我们为台下观众带去的感染力,那种革命性是石破天惊的,我确实很清楚,这是一支很了不起的乐队。
ESQ:在你看来,「齐柏林飞艇」对摇滚音乐的发展进程做出了怎样的贡献?
JP:从第一张专辑开始,「齐柏林飞艇」就改变了人们在录音时的习惯。这是确凿无疑的。在之前的唱片里,还从没有人那样处理鼓点、吉他的多轨叠录、加上多种乐器的配合等等。第一张专辑里既有箱琴、电吉他,也有踏板钢棒吉他,约翰·保罗·琼斯还弹键盘,我将所有能用上的音色都用到了专辑里。我用小提琴弓去拉电琴,制造前卫的声响;在所谓「世界音乐」兴起之前,我就引入了塔布拉鼓与箱搭配,我希望听众能听到以前从没听到过的声响。这就像实现了一个梦一样。
可是到了在 Headley Grange(汉普郡里一乡间大屋)里排练、录制第四张专辑的时候,我们的注意力更多转移到了那个空间的声场,以及环境对鼓声的影响。听众可以清楚听到每个细节,这张专辑又跟第一张专辑很不一样了。
ESQ:是否由于这种合力的不可替代,导致你在约翰·博纳姆突然离世后立即叫停了乐队?
JP:你瞧,我们当时就像一台机器,现场演出一旦启动了就一刻不停地往前运转。我们在一起进行了数不清的实验,几个人之间就好像第六感互通一样。每次上台前我们先定好曲目单,但我并不知道每首歌我的吉他会怎么样开始,因为我事先并不去计划,一切都是随性。等我的吉他先出来,然后约翰·保罗·琼斯与约翰·博纳姆配合设计出一个节奏,罗伯特才开腔唱。失去了约翰·博纳姆,或者假设失去其他任何一个人,我们都不可能继续下去,解散是最诚实的选择。当然我们也可以找另一个人来继续录,可那就没意义了。这一切的意义在于创作时的兴之所及,在于我们几个人之间碰撞时的化学反应,这不是临时找个人来学可以做到的。
ESQ:当年你们很年轻就尝到了身为摇滚巨星的滋味,随之而来的是自我放纵。现在回看这段时光,有过后悔吗?如果都重来一遍,你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JP:当然没有!人生不该有后悔—我不想灌鸡汤,但事实确实如此:人生就是一段旅程,由一天、一周、一年组成。一切都是有用的,每一种经历都是学习的一部分。我不后悔,因为你看,我今年七十五了,一直都在享受人生。我还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开始学吉他纯属热爱,然后我将热爱变成自己的事业,从一个录音室的乐手到给「齐柏林飞艇」写歌,我知道世界上有许多许多人听了「齐柏林飞艇」的音乐而感觉幸福。在我这个年纪,回首人生,想到为他人曾带来这样的正能量,还有什么比这幸运的呢?
ESQ:吉他、音乐在你现在的生活中处于什么位置?
JP:我现在手头正在忙一堆项目,其中包括前面我提到的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展览,每个项目我都给自己设定一个完成的期限。不过暂时还没有任何演出计划。但这并不排除将来会有演出的可能性。
ESQ:作为录音制作人,你对今日录音室里对技术的依赖有什么看法?你怎么看技术与音乐之间的关系?
JP:我想一个直接快捷的比较,是拿「齐柏林飞艇」的第一张专辑与今天的录音去做对比。现在的人不会是那样去做录音的,现在人们动一下手指尖就能实现的事情,规模之大,我很佩服。这些音乐显然不是瞄准我这种年龄群的人的。
ESQ:你认为音乐的受众有年龄群之分?
JP:唔,我想说的是……比如说,12 年前在伦敦 O2 体育馆举办的「齐柏林飞艇」重组音乐会,台下的观众年龄,我也不清楚,从 7 岁到 70 多岁都有吧。我觉得我弹的吉他,不该是局限于特定乐迷群体的。我在以前做的巡演里,也证实了这一点。但另一方面,今天当人们去录制一张专辑时,也许会让在洛杉矶的乐手弹一段贝斯,再发到马德里让人录个拍手声,这一定不会是我选择做事的方式。我实在太喜欢乐手们在同一个房间里演奏的感觉,这一点我是不会去改变的了。
“令人灵魂出窍的乐段是基本存在”
ESQ:想到「齐柏林飞艇」的 12 年,你心里会引发出怎样的情绪?
JP:我一直都兼当乐队的制作人,因此我得以担当起重新发行齐柏林飞艇唱片的任务(指的是 2014、2015 年重新混音发行的九张录音室专辑),同时每张唱片都会附加上一张 CD(这张 CD 内是从未发行的音频和不同混音版本的专辑曲目)。为此我翻出了我所有的四分之一英寸卡带,一边听一边跟原专辑对比,还一边回想当年录制这张专辑时,都曾发生过什么。一幕一幕场景,像照片一样出现在脑海里。我上一次听这些卡带还是上世纪 70 年代,「噢,人声到这一句还没出来」,各种录音时奇怪的细节处理,有时我自己都被惊到了。可就是这样,那时的我一刻不停地写歌、录音、制作、给下一张唱片写歌。我参与了乐队运作的所有环节,我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齐柏林飞艇」上面。在这个(回忆)的过程中,我心里一直充满了快乐和温暖。
这个聆听过程也很漫长,作为制作人,我要听各种层次的混音、 多轨叠录等等。我一直觉得将这些从前没有发布过的素材包括进去是对的。「齐柏林飞艇」留下的不光是一堆唱片,还是一笔财富。对音乐有兴趣的人,可以对同一首曲目的不同版本进行对比,当教材去用。重新发行这批唱片,其实就是为了这些人。
ESQ:既然提到了 12 年前的「齐柏林飞艇」重组音乐会,你愿意告诉我们为什么只演了一场吗?后面发生了什么?
JP:我很乐意去谈一谈这件事。当时有人建议我们演一场,在筹备的时候,关于怎么演,主办方有不同的想法。有人建议演两个晚上,有人建议我们演半小时就好。当时我就想,过去的话,我们演三小时都是家常便饭,这次就算演两小时也肯定不是难事。但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这件事需要花时间去准备、排练,我跟杰森(博纳姆之子)和约翰·保罗·琼斯说,我们之间作为乐手的交情不浅,好好准备,我们登台肯定有信心,不会演砸。主办方后来答应了加一天排练,在演出当天给我们付清费用;可即使如此,我们还缺一场彩排演出,到了音乐会当天,我们一下就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了全世界的注视之下,就演了那么一场。本来说不止一场演出的,后来也没有。
ESQ:为什么会这样?
JP:不知道。据我所知我们每个人都是愿意继续演出的,但也许临时有其他一些事情阻挠了计划。但有了这么一场演出也好啊,至少那时候的我们跟现在的样子已经很接近了,而不是当年那样还是黑发飘飘的。
ESQ:「齐柏林飞艇」还会有重组演出的可能吗?
JP:不可能了。
ESQ:你跟罗伯特私下有联系吗?
JP:有联系。但他经常很忙。
ESQ:你跟杰夫·贝克有联系吗?
JP:有啊,我们有时还会见面。曾经有过他的一部纪录片,我也参与了不少。我俩是好朋友。
ESQ:近年有没有新的音乐、好的乐队引起你注意的?
JP:有是有,但我跟你说,今天所有这些乐队都不会再有「齐柏林飞艇」那时的自由了。我就是不觉得现在的乐队能这样了:你看,像到 Headley Grange 里去玩音乐,然后直接在那儿就把专辑录了。我记得我们正在录音呢,「滚石」乐队的伊安·斯图尔德(Ian Steward)闯进来就开始弹钢琴,我们一下就停了下来。这钢琴没人会弹,只有斯图尔德能弹,一时兴起,我就跟着钢琴重新调了音,然后我们就一起录了首「Boogie with Stu」。一个如此轻松的瞬间,就这么发表了。现在的乐队应该是不会这样做了,大家也许更自律、更有工作效率吧,但我更喜欢好玩,喜欢随性、即兴。
摇滚乐,那是来无形、去无影的。我们录了一首歌,由约翰·博纳姆的鼓开场,其实就是他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接着我来一段吉他,弹着弹着我会忽然叫「停!我们得好好琢磨这段怎么展开」。可是现在的乐队都不这么做了,有些所谓「摇滚乐」的,用半小时、一小时就作出来了。但在我看来,在抓住了一瞬间的灵感时,再去研究如何发展成为言之有物、有分量的一段音乐,那才是重点所在。说真的,我无法想象电脑制作能实现那种灵感发生的瞬间,那些各种元素的汇合。不可能。
ESQ:你认为摇滚乐存在一个「黄金时代」吗?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吗?
JP:对我来说,摇滚乐的黄金时代是 20 世纪 50 年代,那时候有 Little Richard、有「猫王」、有 Johnny Burnette 摇滚三重奏、Buddy Holly,这些人是超越时代、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他们玩的才是真正的摇滚乐。每个人都说自己是玩摇滚的,但对我来说,一想起摇滚,就会想到这些当年的年轻人给我们带来的启发。
ESQ:摇滚乐肯定是带有时代精神的,对你来说,「摇滚乐」在今天的意义何在?
JP:任何音乐都是对当下时代的反映,没错,无论现在当道的是什么音乐,歌词肯定多少是对社会的评论或批判。但我想,一段精彩绝伦的吉他即兴段落,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是有意义的。令人灵魂出窍的乐段是一种基本的存在,对它的需求永远不会消失。
监制:新裤衩,执行: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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