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吉姆·萨姆斯从烦躁不安的梦中醒来时,他机智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生物,却不知道原因。”伊恩·麦克尤恩令人愉悦、略显得意的英国脱欧讽刺小说《蟑螂》,向卡夫卡的《变形记》巧妙致敬,却讲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这本小说讲述的是一只蟑螂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宿醉的首相,和鲍里斯没什么两样。当它习惯了新的骨架和嘴里的舌头后,便着手引导英国陷入一场广受赞誉的国家灾难。这只蟑螂完全靠直觉行事——这也许与蟑螂的单细胞头脑有关——而内阁的大多数成员实际也都是蟑螂。
卡夫卡的开场白似乎是一个梦境、隐喻或寓言,但故事紧接着以令人沮丧的现实主义展开。麦克尤恩努力去做到这种“反转”,但却并不总能与后续情节联系起来。事实上,麦克尤恩更可能从乔纳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那里汲取了灵感,书中最优秀、最有趣的想法是支持英国脱欧的国家项目,这是典型的斯威夫特式荒谬。
吉姆·萨姆斯以“要么做,要么死”为口号,拥护非正统的“反转主义”经济理论。国家将反转资金流动,人们通过支付工资获得工作,用靠购物“赚”的钱支付你的薪水,商店则会付你钱让你买走商品。其理论是,充分就业和民族复兴将会产生这种结果。斯威夫特《小人国》为水煮蛋该从大的一端(Big-End)剥开还是小的一端(Little-End)剥开的争论,在这本书中体现为反转主义者和他们的“顺时针”对手之间的恶性分裂。小说中还有托马斯·品钦式的洒脱,大卫·福斯特·华莱士在《苍白之王》(The Pale King)中关于累进销售税的滑稽评论。麦克尤恩花费了不少篇幅展示他的灵感,也可以看出他对此有多满足(事实上,这是典型的麦克尤恩,他忍不住特别提到热力学第二定律来进行讨论)。
简单的政治讽刺段落中有不少值得读者品味,只不过稍显笨拙。有一个角色打扮得像是史蒂夫·希尔顿(Steve Hilton)/多米尼克·卡明斯(Dominic Cummings),“他灰色的胡子留了三天,穿着运动鞋超人T恤外面套着黑色丝绸西装。”美国总统是唐纳德·特朗普的唾液,被称为“阿奇·塔珀”——一半取材于伊丽莎白式的低俗笑话,一半(也许)是对多恩·马奎斯(Don Marquis)笔下的蟑螂“阿奇”致敬。小说中有着尖锐的民粹主义、白痴小报言论和内阁级诡计:一艘英国渔船被一艘法国船只撞沉,之后愤世嫉俗的外交吹嘘似乎过于真实。
当德国总理哀伤地问吉姆:“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了什么目的,你是要分裂你的国家吗?”
首相的脑海中飘荡着一些令人信服的答案,尽管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因为这就是我们正在做的。因为这就是我们所相信的。因为我们说了要这样做。因为人们说这是他们想要的。因为我是来拯救这个国家的。最终唯一的答案就是:因为。
然后他逐渐恢复理智,他松了一口气,回忆起前一天晚上演讲中的一句话。“更新,”他告诉她,“和电动飞机。”焦急的停顿后,他终于想出来要怎么回答了,谢天谢地。“因为,议长女士,我们打算变得干净、绿色、繁荣、团结、自信和雄心勃勃!”
小说最大的问题在于,英国脱欧是如何与蟑螂变成人类的前提产生关联的。卡夫卡没有要求读者考虑他所书写的场景是怎么发生的,背后的原因是什么。麦克尤恩无法做到这一点,只好东一笔西一笔地插入无法解答的问题。蟑螂怎么会记得60年代的歌曲《Walking Back to Happiness》?为什么蟑螂变成人的设定在开篇看起来像是一场意外,最后却像是蟑螂的集体行动?是蟑螂策划了这一切吗?哪怕在蟑螂一觉醒来变成首相之前,全民公投就已经发生了?在小说最后我们知道,“借来的尸体”的“合法所有者”将会重新变回人类,那他们之前在哪?
这些都是我们必须提出的疯狂的问题,但如果《蟑螂》想要证明自己不仅仅是由一个又一个疯狂的情节组成,如果这些情节能以任何令人满意的方式粘合起来,它至少需要提供或允许答案。最后,读者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故事需要涉及到蟑螂/人类的转变。
作为一个讽刺故事,它可能会鼓舞那些认为英国脱欧与单方面逆转经济法则一样疯狂,并且能够轻易被邪恶、凶残、满嘴谎言的蟑螂控制的人。但这并不应该是讽刺小说的亮点。小说中不乏麦克尤恩流利的文笔和智慧(虽然喜剧从来就不是他的才华之重)。但是,和吉姆·萨姆斯或《变形记》的格里高尔·萨姆莎(Gregor Samsa)一样,《蟑螂》最终的结果是四不像。
(翻译:李思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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