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言要探索文学的各种表述可能性的卡尔维诺始终有个遗憾，那就是在他之前，一种最好玩、最有张力、最能带给人无限遐想的表达高地，被危地马拉一个叫做蒙特罗索的家伙占领了。这种占领，是一劳永逸的，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再尝试去抢夺这个高地了，否则就是在犯傻。就像老黑格尔说的，第一个把美女比作鲜花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就是傻蛋了。

蒙特罗索这篇著名的小说只有一句话“当他醒来时，恐龙依旧在那里。”哇！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卡尔维诺感慨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哪个作家可以和蒙特罗索相比拟。

我拿到那本叫做《黑羊》的书时，只随手翻了翻，便升起了大大的醋意：这家伙写的东西，竟然比我写的还要短！光看一看每篇的标题，就充满了神采飞扬的魔幻色彩：“梦见自己是鹰的苍蝇”、“睡不着觉的镜子”、“两次都打在同一地方的闪电”、“其他六位”。这不是在刺激我吗？这不是“标题党”吗？这不是——我想写的吗？我真是有点惊恐了！

“黑羊”（和基督身旁的白色羔羊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在英文里是black sheep，意思是“害群之马”。当然，我在一篇小说里也翻译成“败家子”。但蒙特罗索的这匹“黑羊”，却是一只真正的黑羊：许多年前，在一个遥远的国家里，有只黑羊被枪决了。过了一个世纪，一群懊悔的羊在公园里为这只黑羊立了一座宏伟的马姿雕像。从此以后，只要黑羊一出现，就将它们快快处决，以便让那些平庸的后代羊群也能够借此练习雕塑。

人们看了蒙特罗索的作品后，都赞叹说：“嘿，真是个幽默的家伙！多好的寓言故事啊！”但是这种评价让蒙特罗索本人生气极了，他说：“我写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哈哈一笑的。我写这些，是因为对于人类的行为，我已经审视很久了。”这就像在课堂上，一个傻乎乎的学生听着听着突然哈哈大笑，以为颇解深意，结果却被老师狠狠地在头上敲了一棒，然后呵斥道：“你傻笑什么？你以为你是孙悟空啊！”

2015年7月27日

于青岛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