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观察者网记者 朱敏洁

11月5日上午，第二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在上海举行。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开幕式发表主旨演讲，其中提到：中国是国际合作的倡导者和多边主义的支持者，中国支持对世界贸易组织进行必要改革，让世界贸易组织在扩大开放、促进发展方面发挥更大作用，增强多边贸易体制的权威性和有效性。

今年5月，中国就已向世贸组织提交了一份改革建议。进博会开幕当天下午，中方主办世贸组织小型部长会议，各方坦诚交换意见，共同采取行动。

就世贸组织改革等相关问题，观察者网专访中国常驻日内瓦联合国代表团原副代表周小明先生，以下为采访全文。

观察者网：今年9月1日，美国对华3000亿美元输美产品中第一批加征15%关税措施正式实施。商务部9月2日晚称，中国已就此在WTO争端解决机制下提起诉讼。这个举动令人意外吗，为何中国会在此时起诉美国？

周小明：其实，这并不是美国对华发动贸易战以来中国首次把美国告到世贸组织，此前已经有三次了。去年4月，美国对钢铝产品加征关税时，中国就曾请求在世贸组织争端解决机制下举行磋商。其后，针对美国“301条款”项下对中国产品加税，中国又分别于7月和9月起诉美国。

一年半多来，中美贸易战一直在两条战线展开。一条是关税战，双方对另一方的产品征收惩罚性关税。另一条是法律战，中美在世贸组织也打得难分难解。中国这次又把美国告到世贸组织，是正义之举，也是我们维护多边贸易体制的具体表现。按照世贸组织的规定，成员间发生贸易纠纷，有义务诉诸世贸组织争端机制寻求解决。

观察者网：此前有消息称，由于美国阻挠法官任命，导致目前WTO上诉机构只剩三名法官，这是做出裁决要求的最低人数；从今年12月开始将只剩一人，但美国仍未有松手的迹象。所以这是否意味着中国即便上诉，最终也会不了了之？

周小明：的确，随着两位法官退休，今年12月10日后，世贸组织上诉机构只剩下中国籍法官赵宏一人，因而无法受理新的案件。涉及中国的案件，为了避嫌，更是没法接。不过，贸易纠纷案从立案到上诉机构作出裁决一般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在此期间，美国在上诉机构法官任命问题上的态度是否可能发生变化，目前难以预测。

同样重要的是，中国把美国告到世贸组织，是捍卫自身权益的体现和宣示。表明立场，也很重要。

观察者网：除了阻挠法官任命外，今年7月特朗普威胁称，如果WTO不将规则改得更有利于华盛顿的话，美国就退出世贸组织。所以，真的如美国所说，它在WTO内都是输家吗？美国是否真的会退出WTO，可行性大吗？如果真的退出，对美国自身、乃至全球带来什么影响？

周小明：特朗普曾多次抨击世贸组织，并威胁“退群”。特朗普非常不满世贸组织在中国经济腾飞中发挥的积极作用。今年6月，他抱怨说，“中国在加入世贸组织前一直停滞不前，一加入就像坐上了火箭”。美国让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是场“灾难”。美国还多次抱怨世贸组织上诉机构“越权”，侵犯了美国的主权。近年来，美国对世贸组织用起来不太顺手，有时甚至指挥失灵，便对它越来越不满。

实际上，美国在世贸组织打官司，无论是作为被告还是原告，都是胜多败少。它同中国的官司也不例外。十八年来，美国告中国的案子总共有15个。根据美囯的统计，美方胜诉的有10个，其余5个则是平分秋色。然而，美国仍然批评世贸组织不公正。因为虽然它赢了大多数案子，但世贸组织没有支持它有关中国的非市场经济地位和产业政策方面的立场。

美国真想“退群”吗？各种迹象表明，美国近期退出世贸组织的可能性极小。美国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嚷嚷要退出世贸组织，但这只是虚张声势而已，目的在于绑架世贸组织的改革进程。

事实上，美国的近期目标是重塑世贸组织，使之成为自己的工具，并不想一棍子把它打死。上个月，特朗普在联合国大会上仍然呼吁“彻底改变世贸组织”。目前世贸组织对美国仍然有很高价值。作为全球经济治理体系的三大支柱之一，世贸组织对美国的重要性远远大于联合国教科文或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因此，虽然美国竭力阻拦上诉机构法官的任命，似乎要置世贸组织于死地，但它同时仍然在大力利用世贸组织为自己服务。去年，它曾纠集欧盟和日本在世贸组织就“强制性技术转让”问题起诉中国。眼下，美国又伙同欧盟和日本，要给中国立规矩，规范中国的贸易行为，改变中国的经济模式。

美国正在试图主导世贸组织改革。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继续留在世贸组织，自然有利于它影响改革进程。从根本上说，不同世贸组织分手，符合美国的最大利益，是美国的最佳选择。因此，美国不太可能自废武功，轻易放弃这块阵地。即便特朗普政府有意退出，美国国会也不会支持。

具体来说，特朗普政府是否退群，主要取决于两个方面的进展。首先，世贸组织改革能否让美国如愿，譬如世贸组织是否采纳美欧日三方力推的“21世纪贸易新规则”。若改革偏离美国设定的方向，让美国持续感到失控和挫败，特朗普拂袖而去的决心就会加大。其次，要看美国正在构建的新全球贸易体系的进度。这是个以美国为中心、“三零”为标准的双边贸易协议构成的新体系。目前，美韩和美加墨协议已经达成。待美日和美欧贸易协议谈判结束时，美国另起炉灶的条件就基本成熟了。但在此以前，特朗普不会有与世贸组织分道扬镳的紧迫感。

去年年初，世贸组织前总干事拉米告诫世人，要为一个“没有美国的世贸组织”做好准备。当时，我对美国退群也不无担忧。但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没有多大必要。特朗普再任性，也不至于走到另起炉灶这步田地。

观察者网：美国在这一点上确实非常双标。您前面提到WTO改革进程一事，事实上各方都承认目前WTO正陷入危机中，都认为到了必须改革的这一步，这至少是一个共识。今年5月，中国提交了一份世贸组织改革建议，涵盖内容很广，比如反对滥用国家安全等等都列入其中，您对这份建议有何看法？提到的问题是否切中要害，或者有哪些方面存在不足？

周小明：中国方案确实说出了发展中成员的心声，反映了它们的诉求。以农业补贴为例，现行世贸规则对发展中成员非常不利。2016年，美国人均农业补贴分别是中国的70倍、印度的176倍、巴西的267倍。但在美国起诉中国的案子中，中国还是输了官司。发达成员的过度农业补贴造成全球产能过剩，严重打击了发展中成员的农业发展，毁坏这些国家数以千万计农民的生计。西方国家的做法对发展中国家造成了很大伤害，可它并不违反世贸组织规则。中国提出解决规则的不公平和不平衡问题，的确切中时弊。

发展中成员有必要紧急行动起来，加快谈判准备工作。目前，发展中成员还没有真正组织起来，形成统一战线，也没有制订统一的改革目标和谈判策略。反观发达成员，它们的改革目标清晰，组织有力。2017年11月以来，美欧日专门就世贸组织改革举行了6次贸易部长会议协调立场，研究对策，还发表了6次联合公报。三边工作小组正在紧锣密鼓地草拟新贸易规则。加拿大不甘落后，联合十多个成员成立了“渥太华小组”，也试图成为世贸组织改革的主导力量。